薛府的下人將琴擺在了宴席不遠處的樹梢之下,樹影婆娑,月影招搖,幾盞燈籠接連掛著,將那處地方照的亮堂堂的,不遠處池水假山,淡淡的荷香隨風而來。


    張螢對這處景致很是滿意,提著裙擺蓮步陣陣後走到了琴凳前嫋娜坐下。


    薛家原本也是富裕人家,柳玉芷疼愛自己的兒子,當初就算是給他糟蹋練習的琴,也是製琴大師手中細細斫出的一把上好的七弦琴。


    張螢隨手試過琴後,便開始彈奏一曲訴說著知音難求,渴望有知己來與她相會的古琴曲,她的嘴角噙著一抹微笑,垂下眼眸演奏,將自己某些道不明的心思注入在琴曲中。


    薛清茹隨意聽了一段,便覺得沒意思不聽了,她這樣的俗人,不太能聽懂琴曲中的雅韻,唯有當初裴疏的琴曲,還能讓她身體發顫,撥弦時雞皮疙瘩不自覺的從皮膚上冒出去,心中也仿佛被什麽東西震撼了似的,而這時她聽張螢的曲子,唯有“毫無感觸”四個字。


    王宗沅聽了一段,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飲了下去。他們在書院裏,是要學琴的,王宗沅對琴曲的品鑒能力在中等水平,他聽過張螢的曲子後,心想對方彈得這首曲子,相比普通女子來說,這琴藝確實值得誇讚,要說有多厲害,那倒也沒有,王宗沅他有一首曲子,也能熟練成這樣。


    薛清靈聽了對方的琴曲,就感覺到失望吧,之前為了給他們家小小裴做“胎教”,他可是日日纏著裴疏,經常聽對方親手彈曲子,鑒賞水平一日高過一日。此時聽張螢所彈的琴曲,雖然知道對方的琴藝不太可能勝過自家夫君,可她敢如此主動獻藝,應該也是有水平的,然而聽了幾段後,發現還沒有去年教他琴藝的老師彈得好,更是比那位先生的造詣差遠了。


    他懷裏的小小裴咿咿呀呀叫了幾聲。


    失望後的薛清靈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懷中的小小裴身上,捏著他的小爪爪,逗逗對方的小肥臉,肥嘟嘟的嬰兒臉,可有彈性了。


    他娘和他姐他哥都喜歡揪他的臉,以前薛清靈覺得揪臉這種事情很沒意思,但是自從有了兒子後,他覺得看自家兒子十分有彈性的胖臉頰上下抖動非常有趣。


    裴疏放下手中的杯盞,他的視線不住的落在不遠處的夫郎和兒子身上。


    柳玉芷嘴角的笑容一斂,對她來說,本來一家人和和美美熱熱鬧鬧聊著天,現在卻為了聽琴曲而安靜了下來,讓喜歡熱鬧的她頗為不適應,恨不得這位張家小姐早點把琴曲彈完,她好能早點出聲逗弄自己的兩個小外孫。


    就算她一直都很喜歡附庸風雅,在這種團聚的日子卻更想聽到外孫的咿呀聲。


    張螢一曲結束,她滿心微笑的向四周看去,卻發現周圍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淡然,沒有驚豔,沒有誇讚,沒有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和羨慕,這和她所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以前她爹的朋友和學生到家裏做客,若是能聽她彈一首曲子,定是要驚豔誇讚一番,恨不得為她賦詩幾首,沉溺在她的琴曲中,誇她是個大才女,而眼前的這些人,薛家姐弟也就算了,估計是不懂琴曲的人,而那個白衣人,看他一聲風姿卓然的氣質,定然也是個飽讀詩書的大才子,怎麽可能不為她的琴曲而傾倒?


    張螢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薛清茹見對方的琴曲終於停了之後,趕緊狠狠瞪了王宗沅幾眼,讓悶頭飲酒的傻貨出聲表示。


    既然對方口中說是獻給他們王家人的,自然由他們王家人來表示,難不成還要讓弟夫出聲不成。


    王宗沅接受到了自家媳婦兒的眼神,心神領會,對著張螢撿幾句好話不走心的誇讚了幾句,這件事便翻篇了,一家人繼續熱熱鬧鬧的喝酒吃菜。


    裴疏這時候也站起來,張螢滿懷期待的看見那道身影,嘴上的笑容重新綻放,她追隨的那道身影,卻發現對方不是衝著她而來的,而是走到了自家夫郎的身邊,從對方的手中抱走了孩子。


    薛清靈笑著在他夫君手上推了一把,“你不跟姐夫喝酒啦?”


    “唔,幫你抱一會兒孩子,讓你休息休息。”


    “娘還在一旁等著抱呢,哪需要你。”


    “咱家小胖子太重,恐怕你和娘都抱不久,等會兒給你按摩按摩手臂,靈兒你可千萬要記得兩隻手臂輪流使力抱著咱家小小裴,不然恐怕一個手臂粗,一個手臂細。”


    “我相信咱家小裴大夫的醫術,肯定不會讓夫郎出現這種情況的。”


    ……


    張螢心裏憋著一口氣,怎麽也咽不下去,見周圍的下人準備要過來收琴的時候,她眼珠子一轉,主意又上心頭,嘴裏連連誇讚起了這架琴,還問這琴是誰的?


    薛清茹和王宗沅夫妻倆一聽到她這開口的腔調,就是生理性的厭惡,以前在王家,對方死皮賴臉想要什麽東西,就是這麽先誇再求。


    好像不給她就是多麽對不起她一樣。


    柳玉芷出聲道:“這是靈兒出嫁前在家裏的練習琴。”


    “哦?這竟然是薛公子的琴,想必薛公子的琴音亦是十分不錯吧,眼下如此良辰美景,不如薛小公子也來彈奏一曲。”


    薛清茹的臉頓時冷了下去。


    讓她弟弟上去彈琴?就……就靈兒那個破琴曲,對方一定是起了要把清靈比下去的念頭。


    她沒好氣道:“咱們薛家人聚會,有什麽好彈琴的?”


    張夫人幫女兒搭腔:“撫琴是雅興,應該的。”


    薛清茹就後悔沒有在俞州的時候,就把這母女兩人給轟出去。


    薛清靈擺了擺手,誠懇道:“我的琴藝不好,還是不獻醜了。”


    “薛小公子太過謙虛了!”


    柳玉芷皺起眉頭,瞪著眼睛看向自家女兒,用眼睛質問這對母女到底從哪來的?薛清茹回了一個歉意的表情,心想明天肯定把這女人轟走。


    就在這時,抱著孩子的裴疏突然出聲道:“靈兒,那你去彈一首曲子吧,讓我和孩子都聽一聽。”


    “啊?”薛清靈傻眼了,指了指自己,無聲做了個口型:讓我上前彈琴?


    裴疏鼓了鼓掌,學著剛才薛清靈的動作,拿起他們家小小裴的手一起為阿爹加油鼓勁,父子兩人的臉上就差把“期待”兩個字寫上去。


    薛清靈:“……”


    讓我上……那就隻好上了。


    裴疏順便點了一首曲子,“就彈秋月吧。”


    薛清靈點點頭,站起身來,往七弦琴的方向走了過去,柳玉芷和薛清茹見他大大咧咧的走過去彈琴,一臉的不忍直視,在自家人麵前丟臉也就算了,還要丟到別家去。


    薛清茹心中惱怒,對慫恿弟弟上去彈琴的裴疏這時也多了幾分不滿,那姓張的明顯就是對弟夫有意,弟夫不護著靈兒也就算了,還讓他上趕著去別的女人麵前丟醜……


    傻靈兒也是,怎麽就不能察覺到那女人的險惡用心呢?


    這對夫夫到底是什麽回事?!


    等會兒她一定要私下裏跟清靈那個憨貨說道說道。


    張螢用餘光瞥見柳玉芷母女的神情,心中越發得意了起來,就等著看薛清靈的琴藝丟醜。


    薛清靈在自己曾經的練習琴前坐下,修長的手指也是行雲流水般的撫弄了幾下,試探過音色後,微微皺了眉頭,在他和裴疏的家裏,收藏著十幾張稀世古琴,大部分是安王妃送過來的,薛清靈經常聽那些古琴音色,聽習慣了之後,開始嫌棄自己原本的練習琴音色了。


    他調整好姿勢,抬眸看了看自家夫君和兒子的位置後,垂眸開始專注的彈琴,他手下的琴曲悠悠,琴音如同明月的清輝一般潑灑在周圍所有人的身上,那有力的琴音一響,餘音婉轉,顫動的餘音仿佛在人的心間舞動,帶來一陣秋日的思念。


    薛清茹愣怔在了當場,隻恨不得揉揉眼睛,想要知道眼前的這一幕是否隻是她的幻想,如若不是幻想,她怎麽能聽到她弟弟居然能彈出這麽動人的曲子??


    王宗沅也被嚇了一跳,他之前沒聽過薛清靈彈琴,這時他不免在心裏感慨道:沒想到弟夫的琴藝絕妙,清茹弟弟的琴藝也不輸人。


    比先前張螢的琴曲還要高妙多了。


    王家夫妻被震驚住了,當場坐著的柳玉芷更是驚嚇到了,這這這……這還是她家去年那個“彈琴琴斷不斷在家製造噪音”央求著她找琴藝先生的的草包兒子嗎?


    這才嫁出去多久啊……彈琴時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裴疏抱著他們家小小裴點了點頭,對薛清靈的琴曲還算滿意,薛清靈懷孕後的那段時間,為了給小小裴做胎教,裴疏經常撫琴吹笛曲,薛清靈這種時候也不好再作妖,不再讓裴疏和自己一人一隻手協作彈琴辣耳朵,反而跟著裴疏老老實實學琴,日積月累的,可能連他自己也沒發現,他的琴藝突飛猛進。


    薛清靈整日聽裴疏親手彈的琴曲,自然覺得自己彈得曲子各種不足,可他現在的琴藝,已經是中上水平,是普通人眼中的佼佼者。


    比張螢的琴藝不知高了多少。


    薛清靈這一首曲子彈完了之後,收獲了三個人以上的驚豔眼神,柳玉芷和薛清茹看著自家兒子(弟弟)簡直跟做夢一樣,她的傻兒子(弟弟)脫胎換骨了!


    柳玉芷這時候恍恍惚惚的發現,原來他們薛家,最有才華的人居然是他們家的小靈兒。


    “靈兒,你的琴藝漸長了!”


    “弟弟,你的曲子彈得越發厲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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