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長滿奇花異草的山穀。


    裴疏有時候,會很想念曾經在萬花穀的日子,想念那個在他麵前特別絮絮叨叨的大師兄,想念慈眉善目的師父,想念那些顛三倒四鬧出各種亂糟糟事情的師弟師妹們。


    閉上眼睛的時候,看見的是一望無際的花海,撫摸著柔順的小鹿,耳邊聽著的是書聲陣陣,是帶著無限雅韻的琴音,聞著花香和藥香交織的迷人的奇異香氣,登上三星望月,雙手枕在腦後,看伸手可摘的月亮和星星點點。


    在外遊曆的時候,有時也會後悔從穀中離開,但是現在後悔也沒用了,估計他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和王妃分開了之後,裴疏幽幽歎了一口氣。


    他走進自己家的書房,房間裏的書比先前又多了一倍,三四個書架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線裝書冊,軒窗外的風吹進來,帶著水氣的風吹拂著翻開的書頁沙沙作響,在蟲鳴鳥叫聲和淡淡的花香中,裴疏走到了房間的東北角,從一架稀世淩蕭鳳尾琴旁繞過,按下暗格的開關,牆壁上一處方寸大小的格子如同抽屜一樣彈開一個邊角,修長的手指將其拉開,裏麵整整齊齊的疊放著一套墨紫色的衣袍。


    站在鏡子前,裴疏微微整理了一下繁複的衣領。


    丁香紫色的一重衣,袖口小,銀白的雲錦紋飾一路蜿蜒而上,如同舒展開的鳶尾花,外罩灰墨色的外袍,稍短一些,銀色花枝沿著胸前逶迤,墨色的腰封勾勒出細瘦的腰肢,垂下一把雙魚形紋飾,寬肩窄腰,濃黑色的烏發順著筆直的背脊一路垂下。


    他手上拿著玉白色的長笛,徑直從書房裏走了出去,外麵春寒料峭,剛下過一下小雨,天上的雲彩是鴉青和灰白的交織,遠處重重山影處掩藏著一小片霞光。


    薛清靈在房間裏側臥著休息,旁邊燒著銀絲炭,將整個屋子烘托的暖烘烘的,桌上擺著一籃新鮮的水果,睡夢中聞著的是淡淡鮮甜的果香,炭火在盆中無聲無息的燒著,偶爾有一絲火星子飛濺而出。


    夢醒後的眼睛裏滿是迷茫,一道不甚熟悉的身影站在他身前,猶帶模糊的視野裏隻能朦朦朧朧看見幾株露水晶瑩的桃枝,灼灼的豔桃沿著枝頭一路迤邐而上。


    薛清靈的心頭跳了一下,眼睛前蒙著的水霧就此消散,讓他看清了眼前人的麵容,他神色恍惚的震了一下,仿佛還在夢中一般。


    “醒了?送給你。”


    清新的桃花香撲鼻而來,薛清靈抱著手中的桃花枝,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鳳眸帶著無限的驚詫從對方俊美的臉龐,再到纖長的脖頸,凸起的喉結,鎖骨的陰影收攏在紫色的衣領中,墨紫色的衣袍勾勒出對方挺拔的身形,瞳孔中倒映出對方的模樣,像是在心間狠狠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薛清靈喉嚨動了動,手指緊緊攥著手中的花枝,直到指尖感受到一股粗糙的痛感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夢中,“你怎麽突然穿成這樣了?”


    在薛清靈的印象中,裴疏的衣著顏色總是很單調,要不就是往常那素雅的白色,讓他看起來縹緲如謫仙一般纖塵不染,要麽就是那偶然驚鴻一瞥的大紅色,驚心動魄的紅色,把人的魂都給勾了去,現在沾染上這頗為神秘矜貴的墨紫色,讓薛清靈一時說不出話來。


    裴疏疑惑道:“怎麽?很驚訝嗎?”


    “當然驚訝了,小裴大夫你人隨衣走啊。”薛清靈忙不迭的上前抱住裴疏的一隻手臂,把人拖到軟塌上一起坐下,拿起手中的桃花枝,用指頭那朵開的正豔的嫣紅色桃花去勾挑起對方的一縷墨發。


    “什麽意思,我以前在穀中的時候,就這樣穿的。”


    薛清靈看了他半晌後,喃喃道:“那怪不得師兄給你取名為疏呢。”


    對方穿這麽一身墨紫衣裳,莫名給人一種清貴之感,並且壓迫感十足,宛如天潢貴胄,換一句通俗的話來形容就是,一眼看過去就感覺好有錢好有錢好有錢,就連聲線都跟著變成清冷華麗,無論是行走還是在說話,都像是冷著一張高傲的臉,源源不斷向周圍漏錢似的。


    漏錢,所以為疏啊。


    薛清靈忍不住蹭過去,抱住裴疏的脖頸,在對方的臉頰邊上舔了一下,評價道:“有一種舔金元寶的感覺。”


    裴疏弓起食指,指節在對方頭頂上敲了一下,笑罵道:“亂講!”


    薛清靈往前拱了拱,半側著身子摟住對方纖細的腰肢,臉頰在對方胸膛上霸道一蹭:“小裴大夫你這樣穿,就感覺你突然變得好值錢好值錢,抱著你,就像是抱著個金山銀山似的,還是那種易碎的無價之寶。”


    “哎,小裴大夫你才是我們家最值錢的傳家寶。”


    裴疏微微皺起眉頭,“你確定你說的是真話?”


    “我隻是把自己的真實感受說了出來……”


    裴疏扶住對方的腰肢,一手落在對方高高隆起的腹部,低頭蹭到對方脖頸處,低聲道:“我看你是每天小算盤打多了,看什麽都值錢。”


    “你給我再多的小算盤,我也算不出咱家小裴大夫值多少錢。”


    “無論值多少錢,現在都是咱們薛掌櫃的。”


    薛清靈傻笑了兩下,抱住對方的臉頰親昵了一會兒,小聲的說了一句:“薛掌櫃也是你的。”


    “夫君,你今天怎麽突然有興致穿成這樣了?”


    裴疏跟他說起了山穀的事情,薛清靈便忍不住的多問了一下對方的師門,“你說……要是我拜入了你們師門下,會怎麽樣?”


    “你可真敢想。”裴疏額心抵著對方額心的那顆朱砂痣上,凝視著那雙淺色的眼眸,兩人烏黑如羽的眼睫幾乎要貼在一起,“你要是拜入了我藥王門下,估計會讓裴疏師兄給頭疼死。”


    “學醫學不會,一問三不知,給裴疏師兄做個采藥小童勉強過關,隻可惜學武功似乎也沒什麽天賦,懸崖峭壁爬不上,上三星望月夠嗆,不知哪天就摔坑裏等著師兄來救……彈琴吧,你那魔音灌耳影響別的師兄弟發揮,唔,練字還行,聲音也好聽,每天聽你朗讀念書倒是不錯,說起作畫的話,你能把你的胖鴨子畫好就謝天謝地……”


    “裴師兄,你可真是一點同門愛都沒有。”一說起胖鴨子什麽的,薛清靈氣鼓鼓的縮在他懷裏,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麽薛師弟,師兄監督你好好練字去。”


    “不練不練,今天就不練。”薛清靈捂住耳朵,在對方懷裏拱白菜似的拱了兩下。


    “行,不練就不練,讓師兄抱一會兒。”


    “師兄,你還是挺好的,師弟肚子裏可有你的孩子呢。”


    “嘶……你這聽起來,可真有禁忌感。”


    師兄師弟搞在一起什麽的,還搞大了肚子,估計會氣死師父。


    薛家在臨安城外,有幾十畝的祖傳藥田,藥田附近十裏處,有一座隱秘的幽幽山穀,藏在溝壑縱橫的天塹之中,入口狹小,裏麵卻是別有天地,芳草茵茵,瀑布飛泉而下,花草樹木,鳥語花香,安王妃和裴疏就定在這裏,建一處隱士幽穀。


    “這穀叫什麽名字?”


    “長滿奇花異草的山穀,自然是叫萬花穀。”


    安王妃派了人來建設這座山穀,讓人在江南收集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她把以前別人送給她的諸多稀世蘭花也都移植進了穀中,裴疏也把自己曾經搜集的不少奇花異草移植進穀中,以前他曾經有一個師姐,師姐每次出穀,都會帶回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將這些花草種下,漸漸的,也就成了一片滔滔花海。


    在這穀中肯定是建不出一個三星望月,不過,裴疏也畫了設計圖,依山依穀而建一處七層高台,高台沿著山穀一圈七層,白日可以俯瞰整個山穀,夜裏伸手可摘星辰。


    高台附近有一處瀑布,這天然的瀑布不經雕琢,便景觀雅致,飛流而下的瀑布分作三層,如同三級台階,同樣三股流水沿著石壁刷刷而下,其上參差著綠樹藤蔓,其下堆著紫樹紅花,簌簌落下的流水匯聚成青色的碧塘,漂浮著幾點藕青色的圓形荷葉,浮萍一圈一圈的隨著直落而下的水珠蕩漾,浮萍之下,輕靈的遊魚一閃而過。


    安王妃親手在穀中東南處種下了一小片蘭花,丹瑤小郡主也跟著湊熱鬧,拿著小鋤頭,種下一圈自己喜歡的芍藥牡丹,王妃覺得自家兒子是一株性情高潔的蘭花,郡主覺得自家哥哥是朵白牡丹,花中之王,雍容華貴,國色天香,安王則種下了幾株芭蕉,芭蕉葉片大,花肚子大,能吃!


    裴疏帶著薛清靈來正在建設的穀中漫步,沒有坐馬車,他親自抱著對方用輕功飛過來的,當裴疏抱起他家小夫郎的時候,薛清靈還一臉擔憂對方抱不動。


    他還差一個月就要生了,加上小小裴的重量,可不要在半路上把他家夫君壓垮才是。


    裴疏抽了抽嘴角,“就算是三個你都沒事,更別提你肚子裏那團沒幾斤的肉。”


    “什麽叫做沒幾斤的肉,小裴大夫,不要低估你兒子好不好,我估計小小裴有十幾斤。”薛大掌櫃惡意揣測自家小金豬的重量。


    十幾斤的孩子怎麽生的出來,裴疏沒好氣的在對方眉心上一點,輕笑道:“你也不要高估你自己好不好,咱家小小裴生下來,也就五六斤左右。”


    薛清靈一聽這重量,真想眼淚直流,“可是你家夫郎胖了二十多斤。”


    小小裴隻有五六斤的話,多餘的豈不是他身上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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