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人到了的時候,王宗沅這個做姐夫的親自出來迎接,他看著那幾輛頗為氣派的馬車,心裏更是好奇他的新弟夫長啥樣。


    也都是他夫人給鬧的,天天在他嘴裏提那個裴公子,依著信上的那幾句話,這女人就能把這位裴公子分析過來,又分析過去的,聽得王宗沅耳朵裏都快要起繭子了。


    他出門的時候,讓人去告訴了一聲清茹,這會兒裝著滿滿一肚子的好奇心,期待著等會兒見到的兩個人。


    王宗沅的眼睛不自覺往那輛馬車上看過去,作為一個讀書人,他還算矜持,沒有伸長了脖子,而是穩穩的站在台階邊,等著那幾輛噠噠的馬車在他麵前停下。


    馬車果然停下了。


    車上的人也要下來了。


    車夫挪開位置,王宗沅的視線轉到了那平靜的車簾子上,一隻白皙的手仿佛隻是一晃而過,接下來就是一個白衣人出現在他身前,對方從馬車上下來的動作不急不緩,一切自然的如同行雲流水,帶著一股優雅淡然的味道,那人下來之後,還不忘回頭來把另一個淡青色的人影給接下來。


    “姐夫!”薛清靈一見到人,就激動的叫了一聲。


    他雖然有些年月沒見姐姐和姐夫了,可是姐夫王宗沅的模樣他還算記得,這會兒看見車前的王宗沅,他給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和前幾年見到的人相比,王宗沅要更加成熟穩重一些。


    裴疏站在他身邊,跟著客客氣氣見過禮後也叫了聲姐夫。


    王宗沅在看到裴疏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險些就掛不住了,他錯愣在了原地,心下著實驚詫不已,腦海裏頓時就是一陣胡思亂想。


    隻見眼前這人穿著一身雪白無瑕的廣繡長袍,身姿挺立清雋,就像一株青竹立在那似的,頭上一襲長發又黑又亮的垂撒下來,清雅卓絕的眉目看著就跟畫裏麵的人似的,腰間一支如白玉一般的長笛斜掛,嫣紅的穗子是他周身唯一的亮色,紅得人心神一顫。


    王宗沅也看過嶽母寄過來的那封信,他如今心裏想他那嶽母果然是個實誠的,他這位姓裴的弟夫果然生的是一副不同凡俗的好樣貌,無論是什麽龍章鳳姿、豐神俊朗、俊美無雙、清雅如仙之類的詞用在對方的身上,完全不顯得誇張,王宗沅甚至覺得他嶽母並沒有好好在信上把對方的周身氣度描述出來。


    他這些年在多地求學,也算是見過不少風流俊秀的大才子,但他還從沒遇上有哪一個人,能比得上眼前這人。


    如果不是旁邊的薛清靈,還有對方開口叫得那一聲姐夫,王宗沅實在是無法把眼前這人跟他想象中那位無父無母拖到二十三四歲才娶妻的裴公子聯係在一起。


    就對方這模樣,去那煙柳長街裏走一趟,還不知要惹得多少擲花拋繡。


    “這是清靈吧,你姐姐聽說你們要來後,日盼夜盼,這會兒正想著見你呢,她原本還想出來接,隻是身體不適,才讓姐夫我出來把你們迎進去……”


    薛清靈笑著點點頭,“我也想著馬上見到姐姐。”


    王宗沅熱切的把兩人迎進門,讓家裏的管家去安排人把馬車牽進去,並且把薛家帶來的人安置好,薛清靈也不和姐夫多談,他心裏想著姐姐,快步跟著姐姐身邊的丫鬟翠香,徑直去了他姐的房裏。


    裴疏和他分開了,這兩親姐弟相見,肯定有許多親熱話要說,王宗沅把裴疏請到後院去,叫人擺上了豐盛酒菜,他們這兩連襟也是要坐下來好好吃酒說話。


    這會兒王縣令在衙門辦公,王夫人也出門采買去了,估計要晚些才能見麵。


    “我已經讓人去衙門裏通知了……”


    王宗沅給對麵的人倒上一杯酒,倒酒的時候仍舊克製不住的上上下下將眼前的“新弟夫”打量一遍。


    裴疏坦坦蕩蕩的任人觀看,同時他也在觀察眼前的姐夫,心裏也是好奇的很。


    眼前的王宗沅二十六七了,是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穿一身靛藍色的書生袍子,容貌生得端正,濃眉大眼的,顯得很平易近人,雖不說樣貌有多麽出挑,卻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姐夫。”


    王宗沅手抖了一下,連忙穩住酒壺,給自己斟好酒,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不該這般猛盯著人看,“姐夫失禮了,莫要怪罪,來,請,咱們喝一杯。”


    裴疏輕輕笑了一下,拿起酒杯飲了一口,清冽的酒水一入喉,他眼睛裏閃過一絲疑惑的神色,“這酒……”


    “這酒是清茹他爹留下來的。”


    裴疏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覺得這酒水的味道,在熟悉中又有點陌生,熟悉是因為這酒水的味道跟薛清靈釀的酒很是相像,陌生是因為,這絕不是薛清靈釀的酒,細細來品味,口感上還是有諸多差距,這酒要更烈一些,原來是對方父親釀的,也就是他那未見麵的嶽父釀的酒。


    薛清靈確實是繼承了他爹釀酒的好手藝,也許過不了幾年便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味道不錯吧,這酒喝一壇少一壇,一般咱家不拿它招待人,清茹也從來不舍得喝,如果不是弟弟弟夫你們來了,她還舍不得把這酒挖出來,弟夫,我今天能嚐到這酒,還是托了你的福。”王宗沅拿著酒杯,格外珍惜的飲了一口,當年薛清茹嫁進來的時候,他有段時間天天想著怎麽從妻子手上騙嶽父釀的酒,騙到手幾壇,他就能開心好些天。


    薛父在釀酒一道上出神入化,雖是名聲不顯,但是熟悉的人誰不知道他這釀酒的好手藝,他親手釀的酒,那可是許多好酒人追捧的寶貝。薛父疼愛女兒,送嫁的時候附贈了不少珍藏多年的美酒,此後每年也要送上一些到府上來。


    直到對方離世……


    王宗沅再也沒有開口跟妻子打鬧討酒喝了。


    那些快樂的往事隨風消逝,現在想想還有些唏噓感慨難受,王宗沅緩緩的喝下幾口,瞧著對麵文雅飲酒的裴疏,心中對他的好感更甚,外加有些小慶幸,王宗沅嘴角露出幾絲微笑,麵上十分關切道:“弟夫,你可是不勝酒力?”


    他家嶽父釀的美酒,一嚐便舍不得放手,這酒解憂啊,王宗沅心想眼前白淨文雅的弟夫,興許是個不會飲酒的,這般看來,這一壇子開封的美酒,最終還是便宜了他。


    薛清茹對這新弟夫是格外大方的,允了三壇酒出來。


    等之後就收進房裏藏起來,留著以後偶爾在月下小酌一杯。


    裴疏淡淡的放下了酒杯,“……”


    他心想這姐夫還真是有意思的很,也不知道從哪看出他不勝酒力,這突兀的關切,顯得意外的“假惺惺”。


    裴疏實話實說:“不,姐夫,我挺能喝的。”


    王宗沅心口一痛,心想怪不得對方能成為薛家的兒婿,他閉了閉眼睛,壯士扼腕一樣大大方方給兩人又倒了一杯酒,一邊在心裏流淚,一邊具有長輩風範的大方,忍痛道:“來,咱哥倆好好喝幾杯,咱嶽父的酒,千萬別錯過。”


    裴疏瞥了一眼對方的臉色,忍俊不禁,心想這姐夫大概也是個好酒的。


    但是對不住了,他也很想喝嶽父釀的酒。


    兩人又一起喝了幾杯酒,彼此的感情增進了不少,兩人在一起聊了聊嶽母的身體,以及臨安城的一些事情,大多是王宗沅問,裴疏回答。


    王宗沅跟對方喝了幾杯酒後,發現這弟夫果然是個好酒力,跟對方喝酒也很有意思,“弟夫你啊,沒趕上好時候。”


    薛父還在的時候,那美酒可就多咯。


    裴疏確實沒趕上好時候,可他還算滿足,一雙清亮的桃花眼裏閃過一抹溫柔,“清靈釀的酒,手藝也不錯。”


    “清茹的弟弟也會釀酒?”


    裴疏頷首,誇讚道:“得到了父親真傳。”


    王宗沅後悔了,早知道就不把三壇酒一起拿出來,本以為對方是個隻有一畝地的小平民,誰知道竟是坐擁良田萬頃的大地主,“……姐夫好生羨慕。”


    為免招人恨,裴疏謙虛道:“我也不是經常能喝到,清靈他……很會藏酒。”


    王宗沅難兄難弟一般的點點頭,伸手安慰的拍了拍弟夫的肩膀,心道那倆還真是一家姐弟。


    大概有過共同遭遇之後,王宗沅對眼前這位俊美的弟夫就更加親切了,甚至想要提點幫助一下對方,先想起對方隻是個大夫,又想到薛家那個喜歡才子折磨人的嶽母,王宗沅覺得自己可以提點提點對方學問,爭取讓對方早點掙個秀才功名也好。


    “弟夫,你可讀過書?”


    “略讀過一二。”


    “咱們一邊飲酒,一邊討教一下學問。”


    這邊哥倆好邊飲酒邊討教學問,那邊薛清靈跟著進房裏見到了自己的親姐,他姐姐還在床上,姐弟兩許久未見,一看到對方,眼睛全都紅了。


    “阿姐。”


    “清靈,快,坐到阿姐身邊來,讓阿姐看看。”


    薛清靈忙坐在姐姐身邊去,握著對方的手,薛姐姐淚眼朦朧的看著眼前長大了的弟弟,幾乎都不敢相認,喉嚨裏仿佛堵著一顆核桃,好一陣說不出話來。


    “咱姐弟倆好久沒見了,你都長這麽大了,模樣也越發好看了,如果不是還帶著點小時候的模樣,姐姐差點都認不出了,靈兒啊,咱們姐弟仨個,果然還是你生得最好看。”薛清茹用帕子擦幹了眼淚,這才清晰的看清眼前弟弟的模樣。


    她抬手在薛清靈臉上揪了一把,嗔罵道:“你可真是個狠心人,到了縣裏,怎麽不直接來府上找姐姐。”


    薛清靈覺得冤枉,“阿姐,我剛到就立刻來找你了。”


    “你拿鏡子照照看,趕路大半個月是你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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