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遙村的村長秦大牛回家之後,妻子許月娥趕緊圍上來了,同時還有村裏的其他三姑六婆們,統統圍上來打探消息,七嘴八舌的問道:


    “三娃兒抓回來了沒有?”


    “哎呦,這個三娃真是造孽啊。”


    “癩子莊每天都要有個人去守著才行……”


    村長秦大牛點點頭,“抓回來了,你們別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


    “可別讓他出去禍害別人。”


    秦大牛:“不過今天也遇上個怪人,一個白衣大夫也跟著去了癩子莊,說要給莊子裏麵的人治病……”


    “啊,這麻風還能治?”


    “治不好的,治不好的……”


    “管他治得好治不好,咱們都離癩子莊遠點,仔細你也染上麻風。”


    薛清靈的人把藥材送來之後,裴疏一一檢查過所需要用到的藥物後,開始調製散方。治療麻風病,須得內外兼用,內服用的阿魏雷丸散,以及天真百畏丸等等,外用的大白膏和大黑膏,根據病患身上皮膚不同的結節和斑塊狀況,敷上不同的藥膏。


    裴疏架了火,開始先熬外用的膏底。


    藥鍋在火上燒著,他讓人扶過來一個筋痛不已的患者,給對方施針止痛。


    眼睛閉不攏的女人柳春芳抱著三娃在旁邊觀看,三娃兒這時也不鬧著要逃跑了,眼前的裴大夫說能給他們治病,他年齡最小,得病時間最短,所以三娃第一個相信對方能治他們身上的病,因此他被穩住了。


    莊子裏其他的人,得病太久的,早就放棄了希望,也不相信有大夫能治他們的病,不過是徒勞一場罷了。


    三娃抱著劉春芳的手臂,瞪大了眼睛去看前麵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對幼小的他來說,是這個莊子裏最可怕的人,因為對方在莊子裏麵,整天發出鬼一般的哀嚎,夜裏夢醒的時候,能聽到夜風把他的哀嚎聲吹進屋子裏,聽的人背後發涼。


    裴疏在那男人腿上的筋骨旁紮了幾針,稍稍放了一些血出來,而後又在對方的手腕、腳踝等幾個穴位上紮下了一枚銀針。


    漸漸的,那男人的哀嚎聲越來越弱,直至消失,他閉上了眼睛,身體和精神都虛弱無比,享受著此時身體沒有痛感的時候,他已經被病痛折磨得太久。


    “春姨,你看他不叫了……”三娃像是發現了什麽大秘密一樣,拉著劉春芳的手,興奮的說道。


    劉春芳無聲的笑了一下,摸了摸三娃的頭,“是啊……他不叫了。”


    因為自家公子鬧著一定要住在癩子莊裏,小艽隻好帶著薛府別院的下人,在癩子莊清理出一個幹淨的房間,每個角落裏都仔仔細細的打掃消毒過一遍後,才開始布置房間。他們家的小公子,就是一個嬌生慣養寵大的孩子,雖然薛家醫館沒落了,然而夫人柳氏,也就是公子的母親,最會經營買賣,在臨安產業有茶園繡莊布莊之類的,八九家商行呢。


    兩三個人,很快就搭好了一個精致的小床,垂下青絲紗幔,床上鋪了幾層被褥,最上層擺著的是臨安知名繡娘蘇小小縫製的蓮花出水錦色被。


    床頭放了個小香爐,小艽把公子慣常愛用的熏香加進去,給熏了熏屋子,又熏了熏床被。


    薛清靈拿著裴疏給他的那株防風,幫忙給小蒼喂過兩斤鮮肉之後,便去房間裏看了一眼,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床和這被子,都是他喜歡的。


    轉身出了房間,他又想起了什麽似的,跑去了隔壁裴疏說他今晚要睡的地方,據說也布置好了,薛清靈好奇的推開門,卻發現裏麵空空蕩蕩的,灰塵都還沒清理完,整個房間裏,除了中間的木架子和個破桌子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


    薛清靈的視線停留在那個木架子上。


    似乎隻是幾塊木板隨便搭成的,能睡覺嗎?


    倒春寒,冰刺骨,夜裏沒有被褥可不是要凍病了……


    思及至此,薛清靈趕緊小跑回自己的房間,掀開青色的紗幔,連著幾層被褥帶蓮花被一起抱了滿懷,轉身就往隔壁房間跑,小艽看著空蕩蕩的床,連忙跟著自家公子一起往外跑。


    “靈兒公子,你這是要做什麽呢?”


    薛清靈也不管跟在後麵的小艽,直接抱著懷裏的幾層被子進了裴疏的房間,懷裏的東西連疊都不用疊,直接就在木架子上鋪好了。


    鋪好了後,薛清靈坐在木架子上,而後又躺了一下,感覺又軟又暖和後,才滿意的從“床上”站起來。


    跟著進來的小艽見到這一幕,惶恐極了:“公子,這是裴大夫的房間,難不成您今天晚上也想在這裏睡覺???!!”


    “你胡說什麽呢,我當然睡我的床,我就是看見裴大夫這裏太單薄了嘛,他還要給莊子裏的人治病,夜裏蓋不暖和,凍著生病怎麽辦?”


    “我那裏重新再鋪一床就好了。”


    薛清靈十分無所謂的回答道,他繼續審視了一下,發現這房間裏空蕩蕩的太單調了,又去拿了一個他小時候很喜歡的金色蓮花燈盞放在床頭,插上一根紅蠟燭。


    夜裏,裴疏帶著薛清靈一起,讓莊子裏的人全都服下湯藥,又給他們長瘡長廯的地方敷上外用的藥膏,這藥膏是他臨時熬出來的,量不多,勉勉強強的讓莊子裏的人都敷上了,其中有兩個人,不配合,也不吃藥,裴疏倒也沒有強行逼著他們治療。


    這兩個人病久了,萬念俱灰,不相信他們身上的病能治好。


    裴疏也知道這時候說什麽也沒有用,等他們看到效果之後,才會轉變想法。


    上完藥之後,裴疏又告訴了他們一些按摩癱瘓肌肉的方法,有些人的手腳已經開始出現萎縮畸形,內服外用藥後,還要靠病人自己拉伸肢體,做一些手足動作操來恢複肢體的功能。


    檢查過最後一個病人後,裴疏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點上床邊的蠟燭,意外看到了那一床厚厚的床褥。


    作為一個習武之人,裴疏並不畏懼嚴寒酷暑,這六年來他遊曆江湖,途中夜宿過數不清的地方,有時住客棧,有時住病患家中,有時宿在野外……他對於睡的地方,一向是沒什麽要求的,能遮風擋雨的可以,不能遮風擋雨的也行,他睡過屋頂,睡過樹枝,也曾好奇的在繩子上睡過,無論睡在哪裏,他都覺得無所謂,隻要有一處清靜之地供他休息便可。


    裴疏走到床褥邊躺下,蓋上被子,雙手交叉枕在腦後,偏過頭來,看著床頭邊那蓮花燈盞上的燭火出神了一陣,半晌後,一揮手將燭火熄滅,閉上眼睛緩緩睡去。


    隱隱約約的,一股熟悉的甜香總是縈繞在他身邊。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時候,薛清靈就起來了,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縮在被子裏,攏了攏被角,小艽還沉沉的睡在附近,沒有醒過來。


    昨夜睡得並不好,薛清靈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現在還早早的醒過來,閉上眼睛,想睡個回籠覺也不行。


    薛清靈在床上滾了一圈,在心裏胡思亂想,不知道隔壁的人昨天睡得怎麽樣?


    最後,他忍不住的從床上爬起來,給自己圍了一個鬥篷,穿上靴子,站在門口,想出去又不敢出去的,萬一隔壁的裴大夫沒醒過來怎麽辦……


    薛清靈把門推開,外麵的天色已經亮了,這莊子在山上,清早有一層灰蒙蒙的霧氣,遠遠的望出去,群山堆煙,天空是淺淡的深藍色。


    他呼吸了一口清早新鮮的空氣,鼻尖變得有些紅。


    薛清靈又攏了攏自己的鬥篷,忍不住往旁邊的屋子走了兩步,後又想起什麽似的止住了,站在原地,吹著早上的涼風猶猶豫豫的。


    突然間,薛清靈看到莊外進來了一個人。


    正好是他想見的那個人。


    裴疏今天也醒的很早,便去昨天去過的桃花林裏,摘了幾株新鮮含露的桃花枝,他這輕功一來一去的,也不過是半盞茶的工夫。


    剛回到了莊子,就看到了門口披著鬥篷,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小鵪鶉。


    他走到對方身邊,問:“怎麽了?”


    “沒、沒什麽,就是醒早了出來走走。”薛清靈攏緊了自己的鬥篷,心跳突然間加速。


    裴疏在桃花林裏,見這幾株桃花開的正好,便折了幾枝,現在想起眼前的這個小蠢貨似乎也喜歡看桃花,於是便把手裏的桃花枝給了對方,接著轉身去臨時的藥房裏熬藥去了。


    薛清靈抱著手裏的桃花枝欣喜不已,連肩上的鬥篷都顧不得攏上,一時之間,雙手都露在外麵,竟是連寒風都不懼了。


    他抱著桃枝回了屋子裏,此時的小艽已經醒過來了,正想要伺候自家公子梳洗,卻見他家的小少爺,抱著幾株桃花枝傻笑。


    “公子?”


    “嗯?”薛清靈臉上的笑容止住了,他撥弄了一下懷裏的粉紅的桃花瓣,然後去找了個白玉瓶,裝上清水後,把這幾株新鮮的桃花枝插在瓶子裏。


    新鮮的花枝還帶著朝露,嫣紅的桃花含水灼灼,似乎還能聞到一股清雅的花香。


    薛清靈來富陽城外欣賞過數次三月的桃花,但他覺得,今年的桃花是開得最好看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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