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池子裏出來之後,花潮就成了專門給聞公子暖床的小廝。


    暖床,即字麵意義上的暖床,每天晚間要沐浴焚香,身塗香露,然後鑽進聞寄語的被窩將冷冰冰的被窩捂的暖烘烘香噴噴。


    再然後就可以愉快的滾出去了,再也不用擔心缺胳膊少腿。


    值得一提的是,聞府內院裏有一麵很大的湖,湖裏種滿了荷花。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湖邊有一排用不知道用什麽皮子做成的美人燈,燈上描繪著少男少女們的美妙姿容,燈光流轉,栩栩如生,看的人毛骨悚然。


    一陣風吹過,美人燈迎風搖擺,個個臉頰帶笑眉目含情。


    被侍女灑了一身香料後,花潮捂著鼻子走出浴池,路過美人燈時他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攏了攏身上的白綢袍子,快步走進聞寄語的臥房。


    臥房裏空無一人,精致的金屬香球懸掛在帳外,嫋嫋白霧從香球鏤空的花紋中飄散而出。


    輕若無物的白紗垂在地上,花潮掀開紗帳,對著榻上雲紋蜀錦被子和雪白的皮毛褥子發了好一會呆。


    這萬惡的資本主義喲!


    他脫掉鞋子鑽進被窩,舒舒服服的躺在毛皮褥子上,愉快的在上麵打了一個滾。


    這時正是夏季,雖然臥房裏放了冰塊,但在毛皮褥子上躺久了還是被熱出一身汗來。


    花潮約莫著這被窩也被他捂的差不多了,於是扯開被子走下床,剛穿了一隻鞋,臥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月色傾瀉進來,聞寄語一身白衣,搖著一把骨扇神色淡漠的走進來。


    他臉色蒼白,眉目中含著一絲淡淡的霜雪之意,恍如傳說中九天之上不染凡塵的仙人,隻是他的周身繚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魔氣。


    一眼望去,隻覺得他冷漠陰鷙,令人膽寒。


    他一進來就看見花潮正從榻上伸下一隻腳穿鞋,白色的緞麵鞋子掛在透著淡粉的腳尖上,少年看他進來頓時一驚,腳尖上的鞋子晃悠了兩下後‘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四目相對,一陣靜默。


    姿容甚美的少年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撲棱了兩下後,伸出的腳慢慢縮回了紗帳,整個人又嚴嚴實實的縮進了被窩裏,還伸出兩根雪白的手指捏著被子邊將被子往上拽了拽蓋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水色流轉的眼睛偷偷看他。


    他這副慫樣倒是取悅了聞寄語。


    聞寄語微微一笑,臉上冷淡的神色回暖不少,他反手闔上門,笑道:“你剛剛是要去哪裏。”


    花潮的聲音從被子傳了出來,顯得有些甕聲甕氣的:“聞公子,被窩都被我捂熱了,您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聞寄語將折扇一合,掀開了紗幔掛在玉鉤上,看著花潮被悶出汗的臉說道:“是嗎,怎麽個熱法?我倒要檢查一下。”


    他直接掀開錦被躺了下來,身上的寒意一波一波湧進來,暖烘烘的被窩一下子變得陰冷下來。


    花潮大驚失色:“聞公子,您是剛從冰窖裏回來嗎?”


    聞寄語靜靜躺在花潮身邊,表情淡然,眼神冷冽:“不是,本公子剛從溫泉裏回來。”


    “那您身上怎麽這麽涼?”,花潮打了哆嗦問道。


    聞寄語側過臉看他,黑發鋪在玉枕上,眼神幽暗晦澀,慢慢說道:“因為曾經有一個人挖走了我的一塊骨頭,從此之後我的身體就失去了溫度。”


    他每一個字都說的很緩慢,睫毛微微遮住眼睛,黑中泛藍的眼珠深邃曠遠,眼神虛虛落在花潮的臉上。


    花潮覺得他在看自己,但又好像不是,仿佛在透過他尋找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在霸總小說的世界裏,每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有一個令他痛不欲生的男人。


    怪不得這位大佬這麽喜歡用人骨做扇子,原來還有這麽一段過往。


    花潮又問道:“以聞公子的手段,那個敢挖你您骨頭的人一定死的很慘吧。”


    聞寄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的問題怎麽這麽多,你若是再這樣喋喋不休,我就抽出你的脊柱,讓你像一灘肉泥一樣癱在地上什麽都做不了。”


    花潮默默的把頭縮進被子裏,憋了半天後還是非常小聲的問道:“聞公子,我能問您最後一個問題麽?”


    “說。”


    “我今晚...要一直睡在這麽?”


    “是。”


    “可是我們兩個大男人睡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好?”


    “你剛剛說問我最後一個問題。”“呃,可是...”


    “我覺得你的舌頭沒有必要呆在嘴裏了。”


    花潮:“......”


    臥房裏頓時安靜下來。


    花潮閉緊嘴巴,安靜如雞的躺在一旁。


    聞寄語閉目養神,睡姿端正,他身上寒意陣陣,原本有些悶熱的被窩立即涼爽起來。


    花潮愜意的歎了一口氣,索性破罐子破摔,心安理得的抱著被子睡了過去。


    長夜漫漫,黑暗無邊無際的湧過來,聞寄語閉目間似乎又能感受到無間地獄裏吞噬一切的黑色魔焰。


    他被抽出先天根骨躺在血泊中,看著無邊無際的黑色火焰向他席卷過來。


    遠處一道雪白人影踏在魔焰上,身上纏繞的花枝盛放出皎皎生光的雪白曇花,手裏握著一截染血的脊骨,笑盈盈看的他。


    那是古往今來最強大的先天根骨,誕生於由天地孕育而生的仙人身上。


    隻要得到先天根骨,就能與天地同壽,不死不滅。


    太多人垂涎他的先天根骨,他一向都是一笑置之,卻沒想到無比珍愛的小徒弟笑盈盈的眼波裏卻包藏這樣的禍心。


    黑夜裏,少年均勻的呼吸聲清晰的傳過來,甚至因為睡得太香還打起了細微的小呼嚕,跟隻熟睡的幼貓一樣。


    哪怕在人間磋磨這麽多年,這個習慣還是沒有變。


    當年花潮還是個幼兒,不敢一個人在夜裏睡覺,他便將花潮抱到自己的仙殿,輕聲細語哄他入睡。


    仙宮長夜淒冷,他在夜裏觀星,花潮便臥在他的懷裏睡覺,若是睡得香甜,便會發出像奶貓一樣細細的呼嚕聲。


    於是仙宮長夜,忽然不覺寂寥。


    他常常好奇花潮為什麽會這樣做。


    他將一切榮寵悉數給了他,甚至明確說過千年之後便將仙尊之位傳位於他,他將會是仙域至高無上的存在。


    如此的榮寵還不能夠令他滿意嗎?


    他到底有什麽得不到的呢?


    又到底想得到什麽呢?


    聞寄語心裏一痛,忽然想起第一次為小徒弟綰發的時候。


    那時花潮剛滿三歲,一直給他挽發的焦子柯去下界曆練,三歲的花潮不會挽發,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架著一小朵雲蹦蹦跳跳的跑來找他。


    他遞過來一把玉梳,奶聲奶氣的求師尊為他挽發。


    那是聞寄語第一次為別人挽發,他拿著玉梳梳理花潮輕而軟的發絲,坐在銅鏡前的花潮卻突然拉著他的手,笑眯眯的說道:“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師尊你真好。”


    小娃娃又是甜甜一笑,玉雪般的姿容嬌憨可愛,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懷裏嬌聲嬌氣的說道:“我想要師尊天天為我挽發,好不好嘛”。


    他自小便是這樣又黏又甜,向來無懼來自仙尊身上的無上威儀,執意要與他親近。


    自那天起,無心凡塵俗世的他竟然來了興趣日日為花潮挽發,一挽就是十三年。


    他的十一弟子焦子瓊曾經說過:“花潮養於虎狼,心似豺豹,雖仙姿玉容,絕非良善之輩。”


    大弟子焦子柯已經繼任仙尊之位,想來焦子瓊也追隨焦子柯留在仙域。


    可惜了他的其他弟子,在他墮魔後這些弟子心灰意冷遊曆四方,也不知道修為精進了沒有。


    聞寄語閉目靜思間,一旁的花潮一邊打著小呼嚕一邊滾了過來。


    少年睡得紅撲撲的臉貼上了聞寄語冰冷的脖頸,臉上潮濕溫暖的細汗帶著熱浪滾滾向他襲來。


    聞寄語一愣,陡然睜開眼看著昔日的小徒弟睡紅的鼻尖和臉頰。


    熟睡的少年嘟了嘟嘴巴,幾縷碎發黏在汗濕的額頭上,他無意識的扯開了衣領,露出了一大片細膩如白瓷的肌膚,他低聲嘟嚷了一句,猛然一個側身摟住聞寄語的腰,四肢跟八爪魚一樣密不透風的纏了過來。


    這是聞寄語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熱度,細細密密的暖意像悄悄生長的觸手攀爬過來,他在這種暖意裏,感覺自己像一汪快要融化的膏脂。


    一個長夜過去,又是一個充滿生機的早晨。


    花潮的生物鍾非常準時,五點鍾整,他就一如既往的睜開眼睛。


    視線一開始有些模糊,清晰之後花潮看見了聞寄語鴉羽般的睫毛,這讓花潮的腦袋宕機了一下。


    一定是我睜開眼的方式不對。


    花潮重新閉上眼。


    再睜開眼,他對上了兩顆毫無感情黑中泛藍的眼珠子。


    花潮虎軀一震,跟著聞寄語大眼瞪小眼。


    五秒鍾內他的大腦空白一片,腦袋不斷有彈幕刷屏。


    “臥槽我為什麽會摟著他的脖子!”


    “臥槽為什麽我的腿正騎在他的腿上!”


    “臥槽為什麽我整個人都緊緊的抱著他!”


    “更臥槽的是他為什麽也緊緊的抱著我!”


    “難道我們兩個人就這樣互相糾纏睡了一夜?”


    “天啦嚕這是尼瑪何等臥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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