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空氣裏攜著的絲絲冷意像冬日餘留的氣息,微涼又清冽,臨城剛下過一場小雨,城市裏彌漫著淡淡的泥土氣味。


    “阿辭,隔壁桌那個短發女孩子,還有左邊靠牆那桌的女生和靠門那桌一個男的都讓我問你能不能給個微信,你怎麽說?”林澤都無語,每次跟他這兄弟出來,他隨便溜達一圈基本就百分百碰上這個標準結局。


    世界上怎麽能有這麽招蜂引蝶的人……


    還男女無差別通殺,絕了。


    被喊名字的黑發青年在喝著杯星巴克咖啡,他咬著吸管說:“不給啊,我不每次都這回答,你怎麽還要問?”


    林澤聳聳肩:“這不想著萬一你突然想找對象談戀愛麽。不過你哪天真要找的話,麻煩先給我打個預防針,我得先發條朋友圈說我卸載所有社交軟件,免得一堆人來找我哭。”


    江辭聞言微微一笑,都沒來得及開口,林澤就開始誇張歎氣:“求求您跟我出門可別老笑了,你知道你每次笑一下就可能得多好幾個人找我要你微信好吧,您這是在增加我的工作量啊。”


    說完又還念叨一句:“也虧得我是鋼鐵直男,不然我林家十八代香火就斷我身上了。”


    不得不說,正微笑著的青年確實長得非常好看,眼睛是那種眼尾微翹的桃花眼,笑起來時既讓人感覺溫柔,又有著燦爛張揚的明麗。


    漂亮這個詞不適合用來形容男性,但放在江辭身上卻不顯得突兀。


    江辭配合地收斂笑意,順便回應對方剛才的話:“談戀愛費錢,不談。每天還得忙著趕畫稿,我是個原畫師,又不是時間管理大師。”


    “你爸媽給你打錢你非要退回去,能怪誰呢?”林澤還記得他上次在江辭手機看到的幾百萬匯款短信,真是想想就心痛。


    江辭無論外表氣質看起來都是個標準的有錢人家少爺,家裏也確實有錢有勢,不過據林澤了解,江辭家裏關係比較複雜,說是父母在他小時候……大概六歲那年就離異並且很快各自有了新家庭吧。


    父母都有了新的家庭,江辭無論去哪邊都像多餘的一樣。


    兩人離婚後,江辭的撫養權被判給了母親,但反正父母都既要忙事業又有新家庭根本顧不上他,其實江辭跟著誰一起生活都差不多。


    盡管物質方麵並不虧待,對江辭的愛和關注卻都是完全空白的。


    江辭和父母的關係冷淡,他在大學畢業時接了遊戲公司的offer跑來a市臨城工作,父母也沒太管他,畢竟新家庭裏有另一個的孩子要培養照顧。


    想想這事,江辭在林澤眼裏頓時又像棵沒人愛的小白菜,可可憐憐,整得他差點一陣父愛上湧。


    林澤趕緊搖頭把這可怕感覺甩走,然後說:“兄弟還是支持你的,錢不要就不要,不就幾百萬咋的。”


    其實林澤知道,以江辭的工作能力和如今在業內的名氣,他本身也不差錢,各家公司搶著送錢挖人都來不及。


    “如果你不咬著牙跟我說這句話,會更有說服力。”江辭無情吐槽。


    下午結束行程回到租住的公寓裏,江辭拉開房間的遮光窗簾,走到電腦桌前坐下。


    等電腦開機,江辭移動鼠標雙擊桌麵上的一個遊戲圖標——《實習造物主》,啟動遊戲。


    這款遊戲是江辭所在公司於半年前發布的一款沙盒遊戲,顧名思義,是一款讓玩家扮演造物主創造世界的遊戲。


    江辭作為原畫師當然有參與製作,在遊戲正式發布的時候,他還頗有興趣去當了首批玩家,在工作之餘花了好些時間構造出整個世界的大致輪廓,還認認真真創造了生活在這個虛擬世界的六個種族。


    玩了一段日子,世界文明進度推進到即將研製出熱武器的階段。


    江辭覺得再給他點時間,他在裏邊搗鼓出更現代化甚至是未來科技的新鮮東西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後來因為又要趕畫稿,江辭把遊戲給擱置了。


    一扔就是幾個月,今天想起來點開的還是因為林澤要跟他借賬號玩。


    江辭習慣用的賬號密碼有好幾組,他已經忘了注冊這個遊戲賬號時用的是那個,得開遊戲試試。


    遊戲登陸界麵出現,江辭的手指敲在鍵盤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連著試了三組都不對,江辭挑了挑眉,往上邊輸入最後一組常用賬密,按下回車鍵。


    “叮咚。”


    ——鏈接成功。


    行了,是這個賬號密碼。


    江辭在聽見登入音效的時候就想著拿手機給林澤發賬密,但幾乎同一瞬間,他的身體突然不能動彈。


    一秒的時間像是被拉得很長,江辭能感覺到意識的逐漸中斷。


    視野從四周開始變暗,他試圖抵抗但無果,眼前很快隻剩下一個光點,最後變成一片漆黑。


    等大腦意識再恢複的時候,感受到的一陣強烈失重感把江辭直接驚醒。


    江辭一睜眼,一片陰雲滿布的廣闊天空撞入他眼中,身體的極速墜落讓他耳邊充斥著呼嘯風聲,他正在這高空中進行著自由落體。


    ?!!!!!!


    江辭的瞳孔反射性放大,心髒不受控製地咚咚直跳,劇烈得仿佛連鼓膜也一起受到振動。


    做夢?


    那不可能。


    人麵對危險時被刺激出來的本能會不斷向大腦傳輸信息,這種程度的實感已經不容許大腦錯辨了。


    讓江辭自己都覺得驚訝的是,他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繼續思考。


    他的頭腦像分裂了一樣,一半被不可控的生理恐懼控製,另一半卻還在冷靜地繼續正常運轉。


    這麽高,就算掉水裏也得死。


    假設這裏是高度為幾千米的高空,根據重力加速度計算,那他會在半分鍾內落地成盒。


    心算出時間的江辭表示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江辭扭頭看向地麵,抵抗住反射性想要閉眼的那種衝動,他盡力睜著眼,地表景象在他眼中越放越大。


    這就有點像在電腦上看圖片的時候,不斷點增加倍率的那種效果。


    唯一區別在於,這樣的實景放大具備堪稱恐怖的視覺衝擊力。


    近了。


    更近了。


    在江辭的視野中,他看見自己正以高速撞向一棵樹。


    是一棵枝葉繁盛、軀幹非常巨大的古樹,它邊緣的枝節好似都在努力往天空延展生長,葉子是漂亮的淺金色,看起來像金片一樣熠熠生輝。


    好看是很好看,但是……


    他要撞上去了!!!


    距離接近到讓江辭終於控製不住條件反射,他本能地閉上了眼。


    閉緊眼睛的瞬間,江辭感覺身體猛地撞進了樹頂那層層疊疊的繁茂葉子裏。


    預計會到來的劇痛感讓江辭本能地繃緊了每一根神經,他的大腦到這時不得不產生一瞬空白。


    物體砸落到樹上引起一片嘩啦聲響,但直到聲音停止,江辭的大腦也遲遲沒有接收到任何疼痛訊號。


    ?


    江辭有點迷惑地冒出一個問號,同時他緩慢睜開眼。


    一睜眼,江辭就被看見的不科學景象整愣了。


    他像被一個巨大氣泡罩住那樣漂浮在半空中,氣泡將他緩慢運送到這棵樹的某根粗壯枝幹上方,然後“啵”一聲消失。


    江辭安全又平穩地坐在了這棵古樹的枝幹上,人還沒反應過來。


    牛頓管不了這個世界是嗎?


    江辭平複著呼吸和心跳,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不在原來世界的事實。


    隻不過意識到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


    江辭用力捏了捏臉頰。


    當乙方的,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難道能比甲方要求五彩斑斕的黑更恐怖嗎?


    五彩斑斕的黑……五彩斑斕的黑……


    江辭在心裏默念兩遍這詞,這才相對平靜下來觀察周圍。


    近處垂落著一片金色的樹葉,江辭伸出手指去摸,在他的指尖觸摸到這片葉子的那一瞬間,他感覺整棵樹的枝葉似乎都輕輕搖曳了起來。


    不是因為被風吹動,而更像是主動地向他表達著某種歡喜。


    生命之樹。


    江辭腦子裏倏地冒出這個名詞。


    眼前這棵古樹的外觀特征與江辭失去意識前登陸的遊戲——《實習造物主》裏的生命之樹完全重合,這個發現讓江辭眼皮一跳,一陣不可思議的感覺自心底蔓延開。


    如果這棵樹是生命之樹,那他不就是穿越到自己創造的遊戲世界裏了?


    江辭沒能馬上說服自己,但現成的證據很快給他送上門來。


    這個世界裏每個種族都擁有各自的生命之樹,各族劃有專門供奉生命之樹的區域及護衛隊,江辭的突然闖入顯然充分驚動了在外圍的守衛者。


    三名身後有著純白羽翼的年輕天族迅速向這邊趕來,他們的臉色都極不好看,臉上寫滿清晰可見的憤怒。


    生命之樹在天族眼裏是神所賜予的禮物,其代表的意義可想而知,其他種族的人就連靠近點都會被視為冒犯,現在卻有一個外來者未經同意闖入這座庭院。


    天族有多敬慕著神,麵對這情況時就有多被惹怒。


    對天族稍微有點了解的人都知道,天族的羽翼是其儲存魔法能量的部位。


    於是當一名天族完全展開他的羽翼時,這代表的隻會是昭示威脅的臨戰訊號。


    如果這時還不趕緊躲避,那就得做好被天族用魔法狂轟亂炸的準備了。


    但當這三名天族一臉憤怒趕到庭院中心,他們的怒火卻沒能因看見待在樹上的闖入者而攀升頂點,反而是在遠遠發現對方的時候,一瞬間就不受控製垂下了他們原本徹底展開的羽翼。


    這是造物對造物主的本能感知。


    理所當然的仰慕情感自心底發芽,幼芽破土而出又眨眼長成參天巨樹,頃刻就把剛才的滿腔憤怒碾得粉碎。


    內心已經放不進任何多餘的情緒了,正如同他們此時無法眨動眼睛,在廣闊的視野裏隻能看見唯一一個事物。


    以上情景在江辭眼裏,就像三隻看著很名貴的白鳥怒氣騰騰地張著翅膀朝他過來,但來到他麵前以後,忽然啪嗒一聲把翅膀乖乖耷下去了,然後一動不動待在那裏。


    非人種族都出現在眼前了,而且還是江辭當初玩遊戲時親自設計創造的種族之一,到這一步,沒什麽可不確定的了。


    這個世界確實是他在玩《實習造物主》這個遊戲的時候,所創造出來的世界。


    那他在這個世界的身份算什麽?


    ……神?


    江辭呆住。


    個體對神的感知強弱取決於其能力,越是強大的個體,能夠感知到神存在的距離也越遠。


    這時在天空城上層的一座高聳建築裏,坐在書房座椅上的天族動了下他身後的羽翼。


    那是區別於其他所有天族的六翼,在天族裏是至高權能的象征。


    旁邊匯報著城內事務的副官誤會是自己的匯報有哪裏出錯,不禁有些忐忑:“路西大人?”


    可沒得到任何反饋,在他話音剛落的同時,這座天空城的主人已經倏忽消失在他眼前。


    發生了什麽?


    副官錯愕地愣在原地,來不及多想,此時從窗邊透進來的一縷陽光讓他不得不轉移目光。


    這道光看起來溫暖又和煦,以極度灰暗的天空作為背景,頓時有種劇烈的割裂感。


    沒有神庇佑的世界不斷發生著各種天災,陽光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已經是隻存在於記憶裏的東西。


    從許久前開始,他們就再也沒見過晴天。


    天空一直被層層疊疊的厚重烏雲所籠罩,它們將太陽圍困,不肯讓多餘的光輝透露。


    可就是現在,這長年被黑色塗抹的天空竟然隱約有了放晴的征兆。


    天空城的住民們都相繼注意到這一點,他們停駐腳步仰望天空,忍不住開始議論紛紛。


    路西循著感知指引,把自己傳送生命之樹的附近。


    這突然出現的身影把江辭的視線吸引過去,他第一反應,那實在是過分優越的身姿相貌。


    大概再挑剔的雕刻師也無法在其五官輪廓上找出一絲瑕疵,這名天族的長相非常俊美。


    身後不容忽視的六翼讓他的形象看起來神聖而強大,靜默站在那裏時比名匠所作的雕像都更具藝術美感。


    發現對方正抬頭望向他,江辭下意識回應微笑。


    這一刻,遮蔽天空的漆黑雲層也終於被溫柔地撥開了,對這個世界的生靈而言相當久違的日光灑落下來,天空城的住民們無一不注目於此。


    但是在路西眼中,降臨於此的神,坐在生命之樹的枝幹上注視著他、對他無聲微笑的那位神,比這已久達數百年未見的太陽的光芒都更加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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