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傅錚跪下去的同時,陸乘舲也在悄然打量著這個許久未見的舅舅。


    他看上去老了許多,也滄桑了許多,比起從前的意氣風發來,現在身上更多的是曆經歲月的沉澱。


    也變得冷淡了許多,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會把自己背在背上逗弄,疼愛自己的舅舅了。


    陸乘舲淡淡收回視線,嘴角掛起一抹讓人挑不出一絲一毫毛病的親昵笑容,“舅舅,快快請起,都是一家人,不講這些虛禮。”


    謝安瀾聽見陸乘舲的話,唇邊掛起一抹玩味,煽風點火地跟著道,“是啊,乘舲說得沒有錯,都是一家人,舅舅。”


    最後的舅舅兩個字,謝安瀾故意咬得重了些。


    傅錚從地上起來,聽見謝安瀾叫他舅舅,眼前一陣發黑,心中也略微發堵。


    原本宸王應該稱呼他為嶽丈的……


    原本今天應該他們先向自己見禮的……


    傅錚瞳孔緊地一縮,麵上神情不變,拱手言笑道,“王爺王妃說得哪裏話,尊卑有序,禮不可亂。”


    陸乘舲張了張唇,還想說些什麽,謝安瀾立馬打斷了他,“侯爺說得有禮,在外麵不比在京城,注重身份也是給下屬做榜樣,免得讓他們上行下效,失了分寸,做出有失我邕朝體統的事情來。”


    傅錚那張麵皮直接就快繃不住了,謝安瀾這話等同於一個巴掌直接扇在了他臉上,叫他臉疼得厲害,還不敢有任何怨言。


    “王爺說的是,下官回去,必定會好生約束下屬。”傅錚幾乎是咬著牙在說。


    “嗯?”謝安瀾咦了一聲,笑作不知,道,“本王就是隨口一說,沒有說侯爺下屬的意思,侯爺可別見怪啊。”


    對上謝安瀾那張笑得人畜無害的臉,傅錚心肌一梗,一口氣在心裏堵得不上不下的。


    陸乘舲將兩人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在心底暗暗發笑,他發現殿下其實挺喜歡捉弄人的。


    就在陸乘舲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麽時候,傅錚主動把話題又回到了他身上,“王妃,雲婉的事還請您大人有大量。”


    傅錚現在一提到傅雲婉三個字,胸口就憋屈的慌,恨不能立馬回京城,把那個孽障給重新塞回娘胎裏去。


    就當沒有生過這麽一個蠢東西。


    可惜他現在不旦不能回去,還得低聲下氣為她求情。


    陸乘舲聞言展顏一笑,“舅舅說笑了,多虧了表姐成全,乘舲今日才能與王爺相知相守,說起來乘舲還要感謝表姐一番才是,怎會怨她。”


    傅錚一噎,呼吸都困難了起來,頓覺心疾都快發作了。


    “那就多謝王妃成全了,下官與霍將軍還有些事要商議,還請王爺王妃先行進城歇息。”


    傅錚實在是呆不下去了,轉頭見在後放壓陣的霍森已經打馬到了跟前,寒暄了兩句就退下了。


    他一走,謝安瀾忍俊不禁地對陸乘舲笑道,“想不到你還挺能紮人心窩子的。”


    “彼此彼此,殿下方才不也說得侯爺麵紅耳燥,氣息不順嗎?”陸乘舲笑笑。


    “有嗎?”謝安瀾一愣,厚顏無恥地不認道,“我剛才什麽都沒有說啊。”


    陸乘舲也不點破他,“殿下有沒有含沙射影在說表姐,乘舲不知,不過侯爺是把王爺的話當成指桑罵槐了,這點乘舲可以肯定。”


    “啊——”謝安瀾後知後覺仿佛才發現一樣,“我那就是順著他的話在說,誰知道他會想這麽多,顯得本王很小氣似的。”


    “殿下自然是個有氣度的,不會在這點小事上計較。”至於那沒氣度的,會計較的人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兩人的對話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傳到周遭其他幾人的耳中,惹來一陣陣低笑。


    相信用不了多久,侯爺小氣的言論就會傳遍整個軍營,謝安瀾上了馬車小聲對陸乘舲笑道,“可有解氣”


    謝安瀾知道在陸乘舲心中對傅雲婉設計把他嫁給自己一事,還憋著一口氣,他雖然嘴上沒說,心裏還是在意的。


    “本就不氣,何來解氣一說,倒是殿下這下不用擔心霍將軍鎮不住場了。”陸乘舲揚了揚眉,微微眯了眯眼,顯得心情十分舒暢。


    他是不氣,但他開心謝安瀾可以為了他,幫他出氣,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總之他就是開心。


    被陸乘舲戳破心思,謝安瀾也不惱,就霍森那三千人的火|藥營,想要在常年征戰手握二十萬大軍的傅錚麵前抬起頭來,無異於癡人說夢。


    不給傅錚一個下馬威,挫挫他的銳氣,怎麽給霍森把舞台搭起來。


    他可沒忘,謝蒼溟還想靠著霍森與傅錚兩人打擂台,行帝王權衡之道。


    這要是霍森開局就被滅了氣焰,不就白忙活一場了。


    至於霍森能不能抓住這絲機會,就看他自己的了。


    “好累啊,終於可以睡床了。”馬車進了城,駛向一處寬大的宅邸,謝安瀾終於脫離了住了半個月的馬車,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舒服地滾了一圈。


    這一路勞心又勞力,總算是可以好好放下心神,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精精神神地睡上一覺。


    陸乘舲耳朵裏裝滿了一路謝安瀾對他嘮叨的,到了地方後他要怎樣怎樣的話,此刻見這處宅邸裏還安排著有不少下人,即刻將那些要求一一分發下去。


    謝安瀾是輕鬆了,可城裏的大軍營裏卻一點都不輕鬆。


    處處彌漫著一股硝煙味。


    原本大家得知皇上給他們派援軍來了,還有親王督軍,連吃了幾次敗仗的將士們個個都興致高昂,士氣大漲。


    可今天侯爺與霍將軍兩人一交接,才知曉,這次陛下總共就派了一萬精兵前來,其中隻有三千人是支援他們的,剩下的七千則是王爺的護衛。


    這三千人是來送人頭麽?


    他們幾十萬的兵力都不夠給人家塞牙縫的,這三千人能頂什麽事。


    僅僅隻是一瞬間,這些將士們那顆火熱的心就被澆了個透心涼。


    盡管霍將軍極力用他們有神兵相助在說服他們,但在他們沒有親眼所見之前,誰也不會相信。


    打了這麽些年仗了,就從未聽過見過有什麽神兵利器,靠三千人就能打贏勝仗的。


    尤其是他們現在麵臨的還是凶猛的草原部。


    前兩天高漲的軍心,僅僅一個下午就回落下去,沒激起半點火花。


    “將軍,這樣下去可不行啊,侯爺的傅家軍似乎對我們很是排斥,將士們心裏也不舒服,別仗還沒打起來,我們就先內訌了。”傍晚 ,大軍陸陸續續進城安頓好了後,霍森的房中,幾個幕僚圍成一團,正在竊竊私語。


    霍森又如何不知,在下午他隻說帶了三千人時,威遠侯的臉色當場就拉得老長,匆忙交待了幾句,就打馬走了,任誰都看得出他這是心裏不快了。


    其中一個幕僚見霍森愁眉不語,冷笑道,“威遠侯之所以瞧不起咱們三千人的兵力,那是他們還沒有看到火|藥的威力,隻要我們將火|藥的威力發揮出來,那他們還不得對我們刮目相看!”


    其他幾個幕僚,心有所動,紛紛看向霍森 。


    “不可。”霍森冷眉一豎,拒絕道,“火|藥是用來對付敵人的,本就數量不多,若拿來演示,人多嘴雜容易走漏風聲不說,還浪費,留在戰場上多殺幾個敵人才是它的本事。”


    霍森又如何不想揚眉吐氣呢,但他始終牢記著臨走時陛下交待他的那番話。


    如果這次他能抓住機會,以三千人打贏威遠侯都打不贏的草原部,那他就能一下平步青雲與威遠侯平起平坐。


    這對他來說難度太大了,他隻有三千人,縱使火|藥威力大,可一下子也不一定能夠打贏對麵十幾萬的敵軍,蟻多咬死象這類的事屢見不鮮,所以越是個節骨眼上越要能沉住氣。


    “可是這威遠侯仗著自己位高權重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些,我們今日進城,除了給我們安排了住處,連個接風洗塵宴都未擺下,下麵將士們憋著一肚子火,這口氣要是咽不下去,一準鬧出事來。”


    幕僚中也有一兩個火氣比較重的,見自家將軍不同意,當即就把傅家軍是如何對他們霍家軍冷言冷語的話喝了出來。


    這事的確是威遠侯辦得不地道,霍森一時也有些犯難,他一個下官又不能去指責上官這麽小的一處錯。


    可要處理不好,下麵將士不服氣,他這個將軍也沒臉麵。


    就在霍森為難時,一直在外麵安頓士兵的副將,笑嗬嗬走了進來,“不用愁了,侯爺已經給眾將士們布下了接風宴,並邀請我們過去入席呢。”


    霍森皺眉,“他怎麽一下子變得如此好說話了起來。”


    下午威遠侯甩臉色的時候,他又不是沒看見,他就不相信僅僅隻是一個下午的時間侯爺就能改變想法。


    “說起來這都要好好感謝感謝我們那位王爺了。”副將笑道。


    霍森,“怎麽說?”


    “聽說是早上侯爺去迎王爺的時候鬧了些不愉快。”副將眉開眼笑地說道,“聽說是因為王妃被掉包一事鬧得,人家王爺根本沒放在心上,偏偏侯爺給放在了心上,非認為王爺與他說的話在指桑罵槐,低眉順眼的,這不就被王爺給笑罵了一句小氣。”


    這下大家都明白了,早上才被王爺說了小氣,晚上連接風宴都不給辦,不正是坐實了這小氣的名頭。


    怪不得突然間轉了性子,還不是麵子上掛不住了。


    霍森當即一笑,起身道,“走,赴宴去。”


    眾將士緊隨其後,走了兩步,似想到了什麽,又折返回來,命人去將自己馬匹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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