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人的心智是隨著身體年齡的增長而相應地逐漸成長的。


    一個十歲的智力正常的孩子,自然比五歲的孩童要懂事得多。


    顏藥也是這個樣子。


    開學第一天,他第一次見到他爹顏青城的時候,說話條理非常清晰,做事會和陳穆商量,懂得在外人麵前掩蓋自己失聲的缺陷,對著戚越的時候會耍小心機,提到自己的時候會說“我”。


    那個時候的顏藥,和正常的16歲孩子沒有太大區別。


    可是,隨著一天天過去,不到一周的時間,他的身體就小了兩號,身體機能上的急劇褪化不僅僅局限於年齡、各種器官和外貌,還包括他的心智。


    他逐漸變得像個孩子一樣,提到自己,喜歡說“藥藥”,不喜歡用“我”自稱。


    他看到顏青城,起初的時候還能理解他爹沒有記憶,記不住他情有可原,非常懂事。


    可慢慢的,他開始糾結這一件事,不再能理解,他會在意他爹記不住他,會要求顏青城一定要抱他,不抱他就會難過,他變得更加在意小時候的記憶,說話做事越來越懵懂。


    一年之前,他還會考慮改變他爹未來病死的命運,消除他們父子倆未來可能產生的隔閡。


    可現在,他已經很難想起來了。心智的褪化是可怕的,快得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對於時間,人們了解的總是那樣的有限。曾經時間試圖摧毀顏藥的身體,可顏藥撐過來了,他沒有死。


    人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何況是主宰一切的時間。它變聰明了,它換了一種方式。


    讓顏藥變成小孩子,遺忘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的使命,遺忘未來可能發生的災難,不再嚐試改變顏青城的命運,一步一步的,降低他的危險性,讓他變小,消失。


    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而且相當隱蔽。


    從少年褪化成孩童,不過是幾周的時間,誰也沒本事預料到這一切。


    可時間算漏了一個人,那就是顏藥的父親。


    倘若顏青城不是雙重人格,僅僅作為戚越,是個前途無量的商業天才,那麽時間的計劃會很順利。


    但偏偏,顏青城不僅是戚越,還是方黎。


    方黎醫術超前,並且熟知黑洞的秘密。他能救兒子一次,就能救第二次。


    他是命運最大的變數。


    顏藥心智褪化,很多事情沒有辦法理解到位,但這不妨礙他的直覺。


    小孩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的父親在嚐試守護他,想盡一切辦法。


    黎明時分,顏藥醒了過來。


    他在被窩裏笨拙地翻了個身,探出毛茸茸的小腦袋,去看他爹。


    方黎坐在床邊的高背椅裏,雙眼微闔,手還搭在腿上放著的醫書上,呼吸平緩。


    從顏藥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青年俊美冷漠的側臉,即便閉著眼,薄唇抿直的弧度依舊顯得寡淡而薄情。


    小孩變小之後,漂亮的桃花眼比之前圓了很多,瞳仁大而黑,烏溜溜的很像黑葡萄。


    他很乖地趴在枕頭上看了一會兒方黎,然後小心翼翼地從被窩裏爬了出來,整個人坐到被子上。


    坐好後,顏藥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他爹。


    過了一會兒,見對方沒有反應,小孩才大大鬆了口氣,高興地一溜煙從床上滑下去。


    他也不穿鞋,隨手把自己蓋的小毯子拖下來,躡手躡腳地走到方黎麵前,比劃了半天,才成功地把小毯子蓋到方黎的身上,還很認真地掖了掖,把毯子一直蓋到他爹肩膀上。


    做完這一切,顏藥就光著腳丫溜進了浴室。


    方黎等兒子走了,才睜開眼,神色清明地看了一眼身上的毯子。


    他一睡就會變回戚越,所以在守著兒子的時候,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睡覺的,剛剛隻不過是在休息。


    不過,這會兒既然兒子誤會他在睡,那便繼續“睡”。


    方黎合上眼,正想繼續休息,浴室那邊就突然傳來了“砰”的一聲,像是杯子落地的聲音。


    浴室門驟然被人從外麵拉開,顏藥唬了一跳,抓著小牙刷瞪圓了眼睛,傻乎乎地貼著牆角,跟他爹對視。


    方黎則大步走了進來,銳利的目光掃過完好無缺的兒子,落到地上的漱口杯上。


    草莓形狀的卡通杯掉在地上,裏麵的水撒了一地。


    而小孩站的位置離杯子足足兩米遠……正好靠著牆。


    方黎沉默了。


    所以……他兒子是不小心把杯子摔了,被嚇到慌不擇路,直接竄到了牆邊?


    這兒子仿佛不大像他。


    方黎的沉默僅僅是在一瞬間,麵上淡定非常,他徑直走了過去,把杯子撿起來,走到洗漱台邊洗了洗,重新接好水,然後轉身去牆角,把兒子拎過來。


    顏藥被他爹拎習慣了,一個眨眼就從兩米遠的地方回到了洗漱台邊上。


    手裏被塞了一杯水,小孩抬起頭怯怯地看向方黎,卻被大手壓了一下毛乎乎的腦袋。


    冷冽沉靜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乖乖刷牙,還是你想爸爸替你刷?”


    顏藥回憶了一下小時候被他爹勒在懷裏刷牙的慘痛經曆,聽話地自己動手,認真地刷自己的牙齒。


    方黎就站在一邊盯著,等兒子慢騰騰地刷完牙,才給他放了水,讓小孩洗臉。


    顏藥洗臉的習慣完全是隨他爹,隻需要一條毛巾,簡單粗暴解決問題。


    畢竟顏青城的性格是硬漢類型的,天生就長得帥,哪怕不保養,在一堆大腹便便的商界大佬中間,再過五十年,他的顏值依舊傲視群雄。


    可現在不比以後。方黎見兒子拿著小毛巾在白嫩的臉上亂呼一通,沒幾秒就把嫩生生的漂亮臉蛋摧殘得通紅一片,實在看不下去,轉身去架子上找了瓶沒開封的小孩專用洗麵奶。


    “閉上眼睛。”他洗了手,找了根發繩把兒子的劉海紮成小辮子,又把兩鬢的軟發別到耳後,露出整張臉。


    隨後,方黎一手擠了洗麵奶,另一手扯掉顏藥手裏的毛巾,等兒子乖乖閉上眼,順著他的力道低下頭,才捧起水打濕了小孩的臉,小心翼翼地把洗麵奶抹上去,慢慢揉搓。


    方黎的手很大,小孩整張臉埋進去都剛好,這加劇了洗臉的難度。但當爹不甚熟練的方黎好歹記得不能弄痛兒子,全程力道都放得很輕。


    洗完臉,他又把兒子抓過去擦了保濕水,這才放人去換衣服。


    顏藥跪坐在床上套好襯衫,有些狐疑地低頭看了看過長的袖子。


    見方黎從浴室裏出來,他便伸出手給他爹看,又晃了晃被褲腿蓋住的腳丫,說:“衣服變大了。這樣穿去學校,會被同學笑的。”


    方黎走過來,蹲在床前給小孩挽起褲腿和袖子,沉吟片刻,問:“今天不去學校好不好?助手把藥藥的衣服拿錯了,爸爸拜托院長帶你去買衣服。”


    “不去學校,校長會說的。”顏藥很猶豫。


    “不會,陳穆那邊,鍾老會跟他解釋。”方黎顯然不太擅長哄騙兒子,想的借口也相當拙劣。


    “那爸爸變回戚越,會陪我去買衣服嗎?”顏藥期待地問。


    這個願望自然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戚越不知道研究院的存在,白天還要上課,而方黎也不可能和戚越對話。


    雙重人格根本不可能共存,似乎他們天生就是敵對關係。


    顏藥本來是知道這件事的,然而他記不起來了。


    但最終,方黎還是摸了摸兒子的頭,說:“爸爸會讓戚越去商場等你。”


    “真的嗎?”顏藥雙眸一亮,身子一滑就從床上下來,撲到方黎的懷裏。


    方黎將兒子穩穩接住了,冷靜地承諾:“當然是真的。”


    於是,等顏藥吃完早餐,方黎就離開了。


    一個半小時後,戚越在某間陌生的青年旅舍裏醒來,見到身上穿著的襯衫明顯不是裝了監視器的那一件,一時神色陰沉,心情極差地準備去學校。


    然而他剛起身拿出手機,兜裏就飄出來一張白紙。


    紙上是與他完全相同的字跡。


    “十點半,陪藥藥去買衣服,廣樂商場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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