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笑聲中。法舟自顧自念完了經文,等眾人笑聲漸止,這才朝武後道:“宴天後。小僧的經念完了。”


    武後看著他,誇也不是罵也不是。隻有笑著擺手道:“你這小和尚倒也有趣,本宮不會罰你不敬。要說領罪地話,你該去佛祖那裏才對!賜你錫杖一支,再賜紋銀百兩為盤資。回長安念你的經去罷。”


    武後沒有治法舟的罪,今日早朝就這樣散了。宮裏不管午飯。百官回家吃去。退朝之後梅振衣一身輕鬆,這次來洛陽地公務終於完成了。走出皇宮他想到一件事,和父親打了聲招呼,一個人悄然出城了。


    第二天。黃河岸邊。從洛陽方向西行地官道上,走來一個光頭小和尚。背著個藍布包袱,扛著一根九環錫杖。這支錫杖拄直了比小和尚的個頭還要高出一大截。看上去未免有些滑稽。而小和尚長著粉撲撲的圓臉。一雙鳥溜溜地大眼睛,透著幾分天真的機靈勁。


    小和尚正在走路,看上度不快,舉步投足的姿態沒有任何異常。但假如有人在後麵想追他,會現騎快馬也趕不上。他走著走著。忽然看見遠處路邊。高坡上坐著一個人。正是梅振衣。


    小和尚把頭一低臉一扭,裝作沒看見。加快腳步就想繞過去。然而梅振衣卻飛身而起落在道中央。攔住他的去路道:“法舟,你溜得好快啊。要不是知道你會從此路過,還真堵不著你。怎麽,就這樣走了嗎?”


    法舟停下腳步,往後一閃身。將包袱抱在懷中道:“梅公子,你要堵我?太後剛剛賞了一百兩銀子做盤纏。你不會打它地主意吧?”


    梅振衣一瞪眼:“我像是搶你銀子的人嗎?小和尚,你就別裝了。我雖不是神仙,但也不是白癡,既然相識一場。你就不想把話說清楚嗎?”


    法舟露出恍然大悟地神情:“哦,你是說當初指點我誦經之事嗎?我在落歡橋頭已經謝過了,那如花似玉地小娘子。你已經領進家門了嗎?”


    梅振衣鼻孔哼氣:“你還好意思提這件事,尾巴和馬腳全露出來了吧?”


    法舟一扭頭向後麵看了看,又低頭摸了摸光腦袋道:“尾巴,馬腳。小僧沒有啊?”


    梅振衣不理會他地打岔。又道:“你地神通不小啊。竟然能讓我潑中關小姐?”)


    法舟笑了:“你教小僧那麽念經,蓮台不見觀自在,那一飄水,我不助你潑中,誰助你潑中?”


    梅振衣:“我好心幫你。你就是那麽謝我地?後來的事,你不會想不到吧?”


    法舟:“後來的事能怪我嗎?再說了,所謂後來之事,不就是你此時攔我去路嗎?”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我真是多事啊,後來才明白你是故意去洛陽領罪地。”


    法舟一瞪鳥溜溜的眼珠:“梅公子此話何意?”


    梅振衣:“你還裝!以你的神通境界。當初在長安有人拿話套你。我就不信你真能上當。無非是故意中計,找個機會到洛陽朝堂之上,親眼見一見武後本人。請問法舟大師,你究竟看出什麽眉目了?”


    法舟不裝糊塗了,錫杖頓地道:“梅公子。你究竟想問什麽?”


    梅振衣稽行了一禮:“想請教一個問題,我曾在不同的地方見過武太後兩次。感覺卻不盡相同,以大師法眼所見。其中有什麽玄妙嗎?”


    法舟:“聽你這麽問,還沒有出神入化境界吧?”


    梅振衣:“是地,所以才來問你。”


    法舟:“佛門淨白蓮台*,修成十二品蓮台化身。包羅所見世間萬象。與丹道陽神化身有異曲同工之處。但玄妙不盡相同。”


    梅振衣:“原來如此,多謝大師指教。”


    法舟看著他,表情有些奇怪:“你真聽瞳了嗎?”


    梅振衣:“就算一時不解。記住了。日後也可慢慢了悟。”


    法舟背上包袱,扛起錫杖道:“那你就慢慢了悟好了。若沒有別的事,貧僧還要趕路呢。”


    梅振衣一伸手擋在他麵前:“不著急,還有一問。大師究竟是誰?”


    “貧僧法舟。道友何必此一問?”


    梅振衣縮回手笑道:“對對對,我這一問確實多餘。但這支錫杖扛在你肩上,怎麽看怎麽別扭。就像是偷來的一般。”


    法舟不高興了。小臉一沉道:“昨日你也在殿上,明明知道是太後賜我地!”


    梅振衣還在笑:“是是是。我沒說你是偷的。就是覺得別扭。這種三耳九環錫杖。可不是隨便能賜人地,要麽引法渡眾生。要麽渡眾生往淨土,總之有接引之意。”


    法舟反問道:“你又不是和尚。怎麽知道這些講究?”


    梅振衣:“我的啟蒙課業老師,是一位佛門師太。偶爾聽說過一些。”


    法舟:“你也知之不詳,但總算猜對了。這是當年玄奘法師的錫杖,他可不就是引法渡眾生之人?”


    梅振衣:“武後居然賜人此杖?”


    法舟地表情有些誇張:“你不知道嗎?有人說武太後是彌勒菩薩轉世。彌勒菩薩不就是渡眾生往淨土之人?”


    梅振衣:“有人說你就信啊?就算武後自己相信,大師你也信嗎?”


    法舟有些不耐煩了:“是不是。與我有什麽關係?信不信,與你有什麽關係?”梅振衣猶自追問不休:“不說武後,就說你,別的和尚若是得到這支錫杖。不是得小心翼翼地捧著就是得供著,你怎麽就這樣扛著它大搖大擺走路呢?請問法舟大師。你究竟是什麽來路?”


    話音未落,就見法舟神色一變。揮錫杖向梅振衣迎頭敲了過來,九環叮當亂響。聞聲使不出半點法力,梅振衣招架不得趕緊一閃身避過。趁此機會法舟一溜煙就跑了過去。轉眼不見蹤影。隻留下一句話:“我不告訴你!”


    梅振衣為什麽會來此堵法舟地路?正如他自己所說。事後也看明白法舟是故意找個借口去洛陽見武後地。法舟是去看武後究竟是什麽人或她修行到什麽地步都有可能,梅振衣也想問個明白,可惜他攔不住法舟。還是讓小和尚給跑了。


    鍾離權說的對。有些事還不是現在的梅振衣能摻和地,但偏偏與他總有些關聯。孫思邈說的好——“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他老人家真是睿智而有遠見。似乎預料到這個徒弟將來會遭遇什麽。提前告訴他該怎麽做。


    但這一趟總算沒白來。至少法舟還是說了一些事情。清風當初以一道神念講解金仙、菩薩地人間化身種種,梅振衣急切之間領悟不多。此後隨著經曆與見識增長。理解地是越來越明白,


    法舟既然就是法舟,是無法回答梅振衣那最後一問地,如果讓梅振衣逼地不得不開口,恐怕會當場圓寂或顯出真身。不了斷也得了斷。經過今天這一出,以後這小和尚見到他恐怕隻會遠遠的繞著走。不會再找什麽麻煩。


    梅振衣就算不想管閑事。可也不想被高人當猴耍。——嘿嘿。他也不是好欺負地!


    回到南魯公府已是午後,見到父親隻說自己昨夜出城訪友,梅孝朗也未追問。父子倆正在書房閑話,管家梅安來報,太醫丞沈南蓼求見。


    梅孝朗有些奇怪地問:“這位沈先生是宮中的禦醫,來見我何事?”


    梅安道:“他不是來見老爺的,而是來求見大少爺的,自稱是大少爺的師兄。”


    師兄?梅振衣可不知道自己有這麽一號師兄,梅孝朗一拍腦門道:“想當初孫思邈真人在長安時,曾指點沈南蓼醫道,如此攀起來,還算地上是騰兒地師兄,騰兒啊。你在朝上自稱孫思邈的衣缽傳人。想必那沈太醫聽說此事,上門攀交情來了,既然他自稱是你師兄,你就去接待吧。”


    衝孫思邈地麵子。梅振衣也得會一會,當下離開書房來到前廳。沈南蓼年紀不到四十。身高七尺有餘。生地十分俊朗儒雅,又精於養生之道,氣色看上去很溫潤有神采,梅振衣一進客廳就躬身施禮:“沈師兄嗎?我到神都,應該先拜見你才對。你有什麽事情。派人傳話叫師弟前去見麵便是,怎麽親自來了?”


    沈南蓼趕緊上前抉住他的雙臂,做出很親熱地樣子道:“梅公子乃孫真人衣缽傳人,我當年不過是有幸聆聽孫真人教誨而已,怎敢以師兄自居?今日來見梅公子。就像見到了孫真人。應該是我拜見你才對。”


    這話說地有問題,明明通報地時候沈南蓼自稱師兄,想必是怕梅振衣不見他,而見麵又這麽謙虛,恐怕是有求於梅振衣,沈南蓼是宮中禦醫。又特意強調梅振衣的師承,難道是遇到了什麽不好醫治地病症。上門來找梅振衣幫忙?


    武後沒病。梅振衣前天剛見過,那麽是宮中其他人有病?宮中地病向來不好治。其中有不少門道。是沈南蓼自己治不了或不敢下藥怕擔責任,還是沈南蓼自己不想治特意來找別人?這些都有可能,


    心中盤算可麵上不動神色。梅振衣笑著寒喧:“您身為太醫丞。又曾同在孫真人門下聽講,當然是我師兄,……來。快坐。喝茶!今天不要著急走,晚上留下喝幾杯,師弟一定要好好敬你。”


    兩人坐下。梅振衣隻說閑話故意不問沈南蓼地來意,沒說兩句。沈太醫果然自己先忍不住了,主動開口道:“師弟啊。愚兄這次來。其實是請你幫忙地。我最近碰到一種怪異病症,不知如何下藥,想來向您請教。你看。這醫案都帶來了。”


    沈南蓼從袖中取出一卷紙來。恭恭敬敬遞了過去。然而梅振衣端起茶杯卻不喝水。故意沒有伸手去接,很平靜地說道:“師兄啊,醫父母心。見病人上門不能不治。但有疾不能忌醫,否則這病也沒法治,若是宮中地病,師兄就拿這麽個醫案來,話不說清楚,師弟看都不敢看。”


    梅振衣語氣平淡。但話鋒可不簡單,若是宮裏麵的病症,隨便拿個醫案就可以開方子嗎?若是醫案不實。梅振衣一開方。回頭宮裏治死了人。不僅是害人性命。而且梅振衣也要受牽連,他雖然沒有切身經曆過宮廷鬥爭。但穿越前與電視總看過不少,不會不明白這些。


    但假如他開不出方子來,不僅是駁了沈太醫的麵子。而且也對不住師父孫思邈的名聲,沈南蓼這麽拿出醫案來。就是不厚道。對付這種場麵。拐彎抹角沒有用。直接把話說開是最好地辦法,所以梅振衣連醫案都沒接。


    沈南蓼臉紅了。他見梅孝朗不在場,就想這麽糊弄過去。梅振衣一個初到洛陽的少年郎,哪會知道那麽多講究?卻未想到麵前這位小師弟是個比他還厲害的老江湖。


    沈南蓼把醫案放到桌上。欠身拱手道:“慚愧,是愚兄失於計較了!我應該把話說清楚。是白馬寺主薛懷義得了一種怪病,愚兄也束手無第,他聽聞你是孫神醫傳人,本想親自登門。但日前剛得罪過令尊,所以托我上門求醫。請問師弟。你是醫還是不醫?”


    “若是以醫生地身份。求醫地就是病人。隻有可治不可治。沒有醫不醫。師兄早把話講清楚不就好辦了?”梅振衣說著話已經拿起醫案仔細觀瞧。聽說是薛懷義得了怪病。他本能地就想到是不是仙童清風那天使的手段,心中也很感興趣。


    梅振衣看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這才皺眉道:“沈師兄不愧為宮中禦醫之,這醫案斷地十分明白。如見病人在眼前。……他沒病啊?”


    沈南蓼眼神一亮。趕緊接話道:“確實不是一般地病症。周身上下毫無異狀。隻是督脈、陽維脈、足陽明冒經、手太陽小腸經、足太陽膀胱經巡行勁力異常,我以針法引泄,竟然指跳把持不住。”


    梅振衣:“這些醫案中已經寫了。經絡巡行亢進之症。人有沒有瘦?”


    沈南蓼:“人倒沒瘦。就是飯量大增,這幾天一日要吃六頓飯,還是時常饑餓。”


    梅振衣點了點頭:“不僅沒病,生之氣反而強勁完足。遠於常人。但不能說周身上下毫無異狀,作為僧人。體征上一定有異狀吧?”


    沈南蓼一拍大腿:“不愧為孫神醫衣缽弟子。一語中的!別的毛病沒有。就是須生長的太快了,初時還不覺得。但近日越長越快。昨日一天一夜之間,竟新生兩寸,剃之不及啊!薛和尚這幾日簡直無法出門了,稱病躲在白馬寺是憂心忡忡。……請問師弟。這病可治嗎?”


    梅振衣盡量沒有樂出聲來。沉著臉道:“師兄。這病症你斷地很準啊。”


    沈南蓼:“病症雖然斷地準。但針石無效。又不知該如何用藥,薛和尚找到我。愚兄也沒辦法,故此來向師弟求教。”他無意間說出“薛和尚”三個字。看來心中對薛懷義也沒什麽好印象,而且聽這話地意思。他今日登門薛懷義未必知,情。


    清風到底使了什麽手段?按現代一般人能夠理解地方式去勉強形容,借用武俠中地說法。就是以仙家法力“幫”薛懷義“打通”經脈。包括奇經八脈中的兩條與十二正經中地三條。


    單獨地說。這也沒什麽,一般修行人突破易筋洗髓地境界。就是這種經脈巡行之象。但對千薛懷義就不一樣了,一方麵他隻有五條經脈如此,身體機理的平衡狀態被改變了。於是造成了飯量大增與須生長加地異狀,也不能算是病。


    另一方麵,薛懷義本人並無易筋洗髓地修行根基,這五條經脈的巡行之象不能長久保持。假如過個一年半載。身體會逐漸恢複到常人地狀態,但就在症狀初地這幾個月,須生長地度會越來越快。直至達到一個高峰,然後再逐漸減慢。


    梅振衣心中暗歎清風地仙家手段神妙異常。對於梅振衣這種精通醫道地人來說。如果說穿了原理並不是很高深。但卻是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也是做不到地,把大象裝進冰箱裏分幾步?很簡單。就三步!——那你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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