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晞沒想懂少年的心路曆程,隻知道第二天開始,卡洛斯對他便不再是那個一言不發冷冰冰的態度了。


    簡單來說,開始有回應了。


    瞬移咒隻能在短途轉移時使用,從維加鎮折返聖戈城,有差不多三日的路程。謝雲晞沒想到的是,當時他隻是在早餐時隨口提了一句找馬車的事情,沒過多久,卡洛斯已經把這件事辦妥了。


    估計是隨著奄奄一息倒在暗巷中的傭兵們被發現,有關大魔法師的事跡迅速在鎮上傳開,卡洛斯做這件事的時候出奇地順利。


    卡洛斯穿著潔淨的短製黑色鬥篷,那些傷口重又掩蓋在層層疊疊的繃帶之下。他站在馬車旁側,恭敬道:“魔法師閣下。”


    車夫隻是一個普通人,估計這輩子都沒接觸過貴族或是高級魔法師之類的人物。平日裏,他對著卡洛斯翻過幾個白眼,但這時候也隻敢垂著腦袋站在一邊。隨著灰袍法師走近,膝蓋都有些發軟。


    謝雲晞被卡洛斯的稱呼搞得有點發窘,忍不住說:“叫我伊恩就好。”


    卡洛斯聽到他的話,很短暫地愣了愣,眼底閃過茫然。但當對上魔法師茶晶似的眼眸之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小聲地重複了一遍:“伊恩。”


    謝雲晞滿意地笑了一下,進了馬車,車夫在他的身後鬆了一口氣。


    卡洛斯想繞去外圍跟車,又被謝雲晞叫住。


    片刻後,馬車骨碌碌地前行,卡洛斯渾身僵硬地坐在馬車裏,幹巴巴地盯著前方。


    他原以為,魔法師收下自己,與貴族收個仆役沒什麽區別。他不清楚自己該做什麽,隻是按著自己從前的理解努力表現,但顯然,剛剛發生的事情都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畢竟,沒有貴族會讓仆役直呼自己的名字,也沒有貴族會讓仆役與自己同乘一輛馬車。而大魔法師的身份在王國之內,還要隱隱超脫於一般的貴族。


    然而此時此刻,他正坐在魔法師的身側,如果再靠近一點,甚至可以感受到對方的熱度。


    “伊恩……”卡洛斯在心裏悄悄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心中交織著莫名的情緒。


    ……


    三天的路程很平靜,車夫行駛的是有帝國衛兵把持的大路,其間沒有碰到什麽魔獸擋道。


    在這期間,謝雲晞白天和卡洛斯同乘一輛馬車,夜間同宿一間旅店,少年的態度終於逐漸軟化。


    到第三天清晨,謝雲晞驚喜地發現卡洛斯替他準備了一杯旅店自製果汁,起因是他昨天晚餐的時候多喝了兩杯。


    果汁估計隻在夜間提供,起碼清晨的時候,謝雲晞並沒有發現旅店有提供果汁的蹤跡,他也不清楚卡洛斯是怎麽搞來的。


    卡洛斯隻是安靜地把杯子推到他的身前,然後在一旁坐下,垂著眼眸開始吃早餐。


    他的動作太若無其事了,謝雲晞簡直以為一切隻是他順手而為。


    而在魔法師沒有看到的地方,卡洛斯捏著麵包的雙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三日過去,謝雲晞回到了熟悉的宅邸之前。


    布洛林家族把持著帝國東部一片廣闊的領地,財力雄厚,原身作為家族次子,從小被送往帝都學習魔法,在這裏也有著相當奢華的宅邸。


    總之,決不落一名大魔法師的麵子。


    從維加鎮過來的車夫已經看呆了。他的馬車在維加鎮上算是最頂尖的一批,但整輛馬車的價值,或許換不來這兒一個門欄。


    謝雲晞給了他充足的銅幣,把他打發離開,轉身麵向宅邸。


    繞過高聳的灰色石牆後,寬闊的庭院顯露在他們麵前。庭院中分布著整齊的草坪和修建得當的綠植,小道上一塵不染,沒有一片落葉,牆邊攀繞著繁密的薔薇,每朵花都恰到好處地盛放著。


    維護這個庭院起碼要有數名專職花匠,更別提宅邸裏的各種清掃與瑣碎雜務,那得是一整個團隊的工作。


    但此時此刻,整座宅邸裏幽僻地仿佛沒有活物,隻有中部的法師塔靜靜地佇立著,仆人們都謹慎地隱藏著自己的蹤跡。


    帝國的魔法師喜歡獨來獨往,他們堅信,繁世間的嘈雜人聲會打擾魔法力量的凝聚。


    卡洛斯的步子有些僵。


    他或許見過外圍那些灰色石牆,但從沒進過石牆之內。


    而進入建築內部以後,他對這座建築的豪華程度有了新的認識:裏麵的每一處都鋪著珍貴又難以清潔的地毯,擺設奢華而精致,牆麵每隔數米便掛著一副畫作。


    外界的光線沒有透進來,室內有些幽暗。大廳中佇立著數個華美的燭台,熠熠燭光給整個空間籠上神秘而優雅的氣息。


    大廳的某處豎著一個巨大的鳥架,與魔法師書房中的那個形製一致。不同的是,此時,鳥架上佇立著一個鮮豔的身影,它優雅地支著脖子,回頭睨了一眼魔法師,然後用長喙臭美地梳理身後的羽毛。


    在它的身後,長長的金紅色尾羽拖曳到了地毯上。


    幾乎每一位魔法師在獲得協會頒發的勳章後,都會給自己弄一隻魔寵。眼前的大鳥便是伊恩的魔寵。


    “洛維沙。”


    謝雲晞走過去,輕輕喚了一聲。對方伸過頭,依舊保持著優雅的體態,矜持地蹭了蹭他的臉頰。


    這是伊恩的老師留給他的一隻年輕鳳凰。


    一隻非常傲嬌且臭美的鳳凰。


    傲嬌表現在,如果謝雲晞遇到它時不主動打招呼,那麽他很可能過一陣子,就會在宅邸內發現小小的破壞痕跡。


    洛維沙蹭完臉頰後,歪了歪頭,好奇地打量新出現的人類。而當發現眼前的少年隻是一個普通人時,立刻高傲地揚起修長的脖頸,擰回了腦袋。


    謝雲晞正想和卡洛斯介紹眼前的家夥,就看到鳳凰這幅模樣。他挑了挑眉,轉過身說:“我們上二樓吧。”


    卡洛斯當然不反對,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但當謝雲晞真的走出幾步之後,洛維沙立刻不滿地“啾”了一聲。


    身後傳來翅膀扇動的聲音,鳳凰的尾羽掠過他們的身側,下一刻,卡洛斯的身前多了一片陰影。


    洛維沙正安靜地站在寬闊樓梯的扶手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


    鳳凰的動作很優雅,但謝雲晞仿佛看到它渾身超好懂地寫著“快介紹我”,滴溜溜的眼珠子裏透出一絲焦躁。


    “……”謝雲晞隻好說:“卡洛斯,這是洛維沙。”


    卡洛斯點點頭,小心地望了一眼身前的魔法生物。


    他在過去獵過一些低等魔獸,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高潔而美麗的生物,剛剛它在自己頭頂滑翔而過時,空氣中仿佛潑灑過細碎的微光。


    而身前的魔法師和它站在一起時,整個人也似乎會發光一般。


    聽到謝雲晞的話,洛維沙滿意了。它歪了歪小腦袋,又看了卡洛斯一眼,但在對上那雙漆黑眼眸之後,立刻高傲地半垂了眼皮,自顧自又梳理起羽毛。


    不知道為什麽,換做是別的人,洛維沙早都不理了。然而此刻,它卻忍不住悄悄去注意身前的少年。


    不僅是因為伊恩對他特別的態度,還因為他身上奇異的氣息。


    洛維沙的小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著,作為尊貴的魔法生物,它能隱約覺察到隱秘的力量。


    驕傲的鳳凰終於把道路讓開,謝雲晞領著卡洛斯上了二層。


    二層是學徒們的活動空間。一名棕發藍眼的青年和一名黑發碧眼的少女待在各自的工作台之前,專注著手頭的工作。青年正伏案翻著一本典籍,而少女則在另一側練習著某種空間法術。


    數個形狀不一的器皿隨著她的指示錯落地浮到空中,試圖排列出規則的圖形。


    一次失敗的嚐試以後,器物丁零當啷地落了一地,在空寂的法師塔裏顯得相當刺耳。


    青年蹙了蹙眉,抬手揮出一道靜音咒,然後繼續專注身前的典籍。


    “埃德加,我又失敗了。”少女不滿地抱怨道。


    青年頭也不抬地說:“按部就班地來,你練習得太快了。”


    當灰袍法師出現在他們身前時,兩人的眼中都閃出興奮的火花。青年表現得矜持一些,隻是微笑著道了一聲“老師”,少女則提著裙擺歡快地跑了過來,想給灰袍的魔法師一個大大的擁抱。


    “老師!”


    謝雲晞伸出手,在少女撲上來之前抓住她的臂膀,擋住了她的動作。


    要知道,魔法師的脆皮身軀禁不住如此熱情的衝擊。


    少女被他擋住,也不惱,大眼睛撲閃撲閃。她很快發現了站在魔法師身後的陌生人。


    一名沉默的穿著黑鬥篷的少年。


    少女的目光清澈而直截,卡洛斯立刻看出裏麵濃濃的好奇與疑惑。她有著一頭柔順蓬鬆的黑發,身上的裙子很精致,裝飾著繁密的褶皺與絲帶。一縷鮮豔的紅發從黑發中垂落出來,隨著動作張揚地晃動。


    謝雲晞介紹:“這是格蕾絲。”


    格蕾絲聽到他的話,朝卡洛斯揚起一個甜美的笑容。謝雲晞順嘴誇道:“格蕾絲很擅長火係法術。”


    誇讚入耳,少女眉開眼笑,又想來一個擁抱,最後被魔法師及時止住。


    另一側,棕發青年走上前來。他比格蕾絲大一些,氣質也更沉穩,這時坦蕩地朝卡洛斯伸出手:“埃德加戈登。”


    卡洛斯聞言僵了一瞬,他模糊聽過帝都內戈登家族的名頭,有關這些貴族的各種傳聞悄悄地活躍在平民的八卦生活之中。戈登伯爵這一輩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荒唐度日,小兒子倒聽說年少有為,年紀輕輕魔武雙修,已經快成為中級魔法師了。


    估計就是眼前的人。


    卡洛斯不止一次在街角聽過女孩們用欽慕的語氣談論他,沒想到居然在這裏見到了本尊的麵孔。


    他有一陣子沒動作,但那隻手依舊坦坦蕩蕩地伸在他的麵前,幹淨、溫暖,因為貴族的身份被養護得很好,隻在手掌有一些薄薄的繭。


    眼前的兩人都相當厲害,他們不像自己,站在魔法師的身側不會顯得突兀,而自己與他們比起來,簡直雲泥之別。


    卡洛斯的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但就在這時,魔法師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源源不覺的熱意從肩上傳來,卡洛斯有點兒迷茫地抬頭,正對上那雙茶晶色的眼眸。室內柔和的光線中,伊恩眉目溫柔地望著他。


    一瞬間,一股暖意從心底湧了上來,將剛剛那點惶恐盡數壓了下去。


    卡洛斯伸出手,與眼前的棕發青年握了一下,“卡洛斯。”他隱去了自己的姓氏,因為養母從來沒對他提起過自己的姓氏。


    埃德加當然識趣地沒有追問。


    見過兩人,謝雲晞想帶著卡洛斯繼續往上走,而他剛回頭,埃德加便叫住他,“老師,這陣子送到法師塔的信。”


    埃德加的手中捏著一疊厚厚的信件,看得謝雲晞一陣頭皮發麻。他歎了口氣,從對方手中收下信件,幹脆先站到一張桌子前迅速翻檢。


    另一側,格蕾絲悄悄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心中微妙地湧起了一絲緊張。


    他們的老師從不帶外人回這兒,而且看眼前的情形,少年還不是那種短暫到訪的客人。


    法師塔的二層往上,依次分布著學徒的臥房、魔法師的大書房,以及其他更為隱秘而重要的房間,而老師正準備繼續帶著這個少年往上走!


    如果、如果法師塔裏再多一名學徒,肯定會分走老師的精力,但格蕾絲不太希望那種事情發生。


    而且……老師對他的態度簡直太好了!


    從小到大,格蕾絲都被家族戰戰兢兢地捧在手心裏,她身邊的每一件事都順心順意,這時,心中卻忍不住湧起一點微妙的情緒。


    格蕾絲抿了抿唇,黑發黑眼的少年正站在一側,仰頭望著掛在牆上的一張油畫,安安靜靜地等待著魔法師。


    她警惕地望向埃德加,發現對方的眼中也隱藏著與她相似的情緒。


    兩人交換了一個目光。


    絕絕絕絕不是因為嫉妒老師對他的態度,隻是打個小小的招呼罷了!


    這麽想著,少女在卡洛斯的背後悄悄揮動了一下魔杖。


    ※※※※※※※※※※※※※※※※※※※※


    學徒們:怎麽辦,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a=!


    --


    卡:悄悄弄杯果汁,然後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那個亞子。


    --


    明天作者臨時有事,來不及存稿了,請假一天qwq,字數後續補上,麽麽噠~


    感謝小天使阿薰、淩昔末灌溉的營養液!啾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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