硌啦、硌啦、硌啦——


    長.槍的尾端一路在地麵拖曳出刺耳的聲音,好像有什麽正於空氣中搖搖欲墜,即將斷裂為無數晶瑩的碎片。


    不祥的陰雲籠罩著深達數十米的地下。


    如果自上方俯視,恐怕會有種自己窺見了古羅馬鬥獸場的時空錯位感。


    不過同樣身處底端的人造人卻莫名覺得,自己即將見證一方濃縮的地獄,無論怎樣掙紮和嘶吼,都無法逃離此處,甚至不能將聲音傳達給外界。


    他很想把執著向前的大和守安定拽回來。


    ——不要去,不行,哪裏不對勁……


    由於實驗室中的衝擊,他的數據庫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損傷,此刻根本無法提供正常的運作,使得他的心聲如同破碎的弦音,亂七八糟地重疊在一起。


    那令他完全找不到使自己如此不安的源頭。


    而在他的注視下,不遠處的場景依舊如實上演著。


    僅僅比他高半頭左右的打刀少年同樣沒辦法靈活地使用長.槍,可為了打敗懼怕陽光的邪物,又不得不放棄自己腰間的本體,盡快與不順手的武器磨合著。


    硌啦——


    金屬摩擦石麵的聲音驟然停止。


    大約是聽到了奇異的響動,原本於陣法內休憩的邪物終於凝聚成型,自放置著刀劍本靈的儲物室外麵現了身。


    它很像是由一團陰雲組成,生著惡犬一樣的巨大腦袋,稍微張開嘴,便露出了密集的尖銳齒牙。


    但與它恐怖的上半身相比,原本該是足部的位置偏偏無法凝聚成形,始終飄離於地麵上方,使得它奔跑間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換而言之,就算它的模樣看起來略為好笑,可依然是無法用常理來戰勝的事物。


    藍發少年握緊了手中不屬於自己的武器,幹脆當成一根鐵棍,猛地掄圓了向前揮起,直接照著它的腦袋打下去。


    隻見長.槍毫無障礙的將其一分為二,好似刀切豆腐一樣流暢,然後於地麵敲擊出金石碎玉般地響動。


    “鏘——!”


    那聲音向四周擴散開來,擊打著堅硬的牆壁,引發出一陣陣強烈的回唱,震得人鼓膜欲裂,隻想捂住耳朵來躲避它的襲擊。


    但就在精神汙染般地噪音當中,剛剛煙霧般不堪一擊的邪物重新融合完整,好似故意提供給獵物漏洞好使他上鉤的狡猾獵犬,以迅雷之勢猛地向前一撲。


    遭到突襲的渺小人影被它順利地吞入肚腹之中。


    整場戰鬥不過進行了一分鍾,便好像已經決出了勝利者。


    邪物對此尤不滿足,很快地轉過身,朝剩餘三人張開了黑洞般地巨大口部,無聲地彰顯了自己的威懾力。


    可在它洋洋自得的當口,忽然感覺肚腹處傳來灼燒般的撕裂感,仿佛自己變成了灶膛,內裏容納著不肯熄滅的柴薪,將它整個身體烤得幾欲炸裂。


    它不禁仰起頭,朝著上方的虛空發出咆哮。


    緊接著,自它的體內湧現出大量的金紅色火焰,如果不是知道它是由黑暗構成的生物,恐怕會誤以為它是主動向外噴著火山熔漿般的物質。


    猶如地獄惡犬般的怪物再次分裂為數塊。


    但與方才不同,此次它並不能無傷的恢複原樣,四散的軀體猶如撕裂的黑色紙片,每一張都或多或少帶著些許豔麗的火苗,風中落葉般四處飛舞著。


    若不是它慘叫得太厲害,畫麵倒還挺賞心悅目的,像是黑暗中齊齊盛開的光明之花。


    “咳、咳咳……”


    於此番場景的最中央,一道略顯瘦弱的身影捂住唇咳嗽著,想要將吸入肺腑的濁氣徹底排出。


    見狀,始終緊張觀戰的三人趕忙跑過去,想要幫忙處理他的不良情況。


    誰知采用拚死一搏戰術的藍發打刀竟擺擺手,堅定的拒絕了他們的關心,隻是斷斷續續地強調道:“快走,它恐怕、咳咳……沒那麽容易消失,不過好歹是把後麵的通路讓出來了,趁此機會快去釋放本靈吧。”


    “可是你——”


    “不要管我。”


    他十分強硬地打斷了澪的聲音,抬起一雙蘊含著沸騰戰意的眼眸,格外鄭重地表達著自己的決心,“請您不要猶豫,審神者大人。您肩負著本次戰役是否能夠取得勝利的關鍵,根本沒時間猶豫或者停下腳步。”


    “——所以請您快點離開,不要讓我們的努力變成了笑話。”


    “我、我知道了……”澪囁嚅著。


    其實被改造為人造人之後,他的淚腺便仿佛成為了擺設,基本派不上什麽用場。但此時此刻,卻緩緩泛起酸澀感,讓他連眨動眼睛都倍感困難。


    又或許他根本不敢合上眼簾,生怕眼前尚且存在的事物轉瞬就灰飛煙滅,令他無處可尋。


    比起他略顯軟弱的表現,一旁的加州清光則仿佛遊離於生離死別的情境之外,直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頭也不回地拖著他繼續前行。


    猝不及防之下,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沒有受到限製的左手本能上揚,妄圖再一次觸碰安定的衣擺。


    結果仿佛是命運的寫照,他不知第多少回抓了個空,與想要擁抱的溫暖擦肩而過,僅剩下空蕩蕩的掌心還迷茫地尋找著自己的歸處。


    ——不想分別……!


    因為被幾次三番的叮囑和安撫過,他無法“任性”地開口祈求什麽,於是激蕩的情緒便化作電子光波,在胸腔內部反複衝擊著心髒。


    那是他僅剩不多的人類器官。


    是脆弱、柔軟、鮮活,需要小心翼翼保護的東西。同樣會痛會怕會受傷,絕不該輕易展露給外界,任由它一次次遭受風吹雨打,出現不可逆轉的淋漓血痕。


    偏偏他不長記性,總想用它來交換溫暖自己的熱量。


    所以他注定要不停的品嚐著失敗的苦楚。


    而現在他必須要眼睜睜的看著,藍發少年單手撐住長.槍,如同一麵迎風飄揚的旗幟,以單薄的身軀劃分界線,阻隔著越發癲狂的龐然大物。


    他無比清楚,縱使有了themis的加持,單憑大和守安定一個人的力量,最多是造成兩敗俱傷的局麵。更甚至拚盡了全力,也必然要共同走向末路。


    ——明明……他已經無法承受失去他們其中任何一人的後果了啊!


    “讓我替他去吧……”


    他最終還是控製不住內心的恐慌,反手抱住了加州清光的胳膊,試圖有理有據地說服對方,“你們應該知道了吧,我是人造人!就算受到了一些損傷,之後也可以返回實驗室進行修理……”


    “別說傻話,澪君。先不提你剛剛毀掉了多少相關的資料,哪怕它們還完整的存在著,同樣不可能按照你所講的那樣容易操作。”


    身為他的製造者,尤可對此自然有相當大的發言權,此時不禁出聲反駁了他的看法。


    並非是她不考慮澪的心情。


    但無論是從情感方麵,還是理智方麵,她都不能再允許他隨隨便便地放棄自己。


    ——澪君,堅持住啊!勝利真的就在眼前!


    她已經猜了出付喪神們的真實想法,卻暫時沒辦法如實說出口,隻能頂著人造人迷茫難過的小眼神,繼續扮演著冷酷無情的科研人員。


    幸好他們的位置距離儲藏室並不遠,大約走了十幾步,便抵達緊緊密封著的石室大門。


    由於刀劍本靈的特異性,除了最開始用來研究如何複製分靈的時候之外,後來都沒人再敢踏進這裏,一直是封印著他們的神魂,令其陷入無邊無際的沉眠當中。


    畢竟,沒誰願意去承受末位神明的怒火。


    這導致原本裝飾華麗的石門顯得格外灰頭土臉,如同蒙塵的明珠一般,等帶著幸運兒來將自己拾起,輕輕拂掉表象的狼狽,露出塵封已久的驚世光澤來。


    “將手掌放在上麵,用你的力量衝破枷鎖。”


    尤可握住澪的右手,將其按壓在用來接收能量的激活區域,同時不忘耐心的解釋道:“你真正的力量並不來源於時之政府,遠高於靈力的體係。所以你要做的,就是盡全力碾壓它,直至它承受不住崩裂開為止。”


    “難怪你們堅持要我來做……”


    終於找到理由的人造人打起精神,調整著中樞神經內剩餘的全部力量,開始努力衝擊起壓製刀劍本靈的人造封印。


    【係統提示:當前能量轉化率為1%、2%……10%、11%……99%、100%。】


    他的指尖蔓延起紅色的光芒,如同蛛絲般密密匝匝的向上攀爬,仿佛下一秒就會帶動整扇門徹底碎裂開來。


    然而,它隻是晃了兩晃,隨即又跟著逐漸熄滅的能量源一同陷入沉寂。


    進攻失效的人造人變為氣餒,一次又一次試圖轟踏石室的大門。


    【係統提示:當前能量轉化率為35%、36%……99%、100%。】


    失敗。


    【係統提示:當前能量轉化率為67%、68%……99%、100。】


    又一次失敗。


    【係統警告:當前能量儲值量大幅度降低,請停止消耗,以保證機體的正常運作。】


    “這種時候……誰還會管那麽多啊……”


    他咬牙堅持著輸出,完全不顧身體內部傳來的陣陣警報聲,隻求能快一點喚醒最後的援兵。


    ——若有了本靈的幫助,局麵肯定會逆轉吧?大家都是那麽期待著的,我怎麽可能會放棄啊!


    ——快一點,拜托再快一點……


    【係統提示:當前能量轉化率為89%、90%……99%……】


    “砰——!”


    一道自上空響起的巨響與他耳邊傳來的“100%轉換完畢”的提示音重疊,驚得他下意識朝聲源處望去。


    然後,那噩夢般地景象和聲音便深深的印入他的眸海深處。


    “——你果然是在這裏啊,零號機。為了清除掉你身邊那群頑固分子,可是耽誤了我不少時間呢。”


    被麵目不清的溯行軍簇擁著的男人擺了擺手,猶如看見什麽令人厭惡的垃圾一般,麵孔中浮現出令旁觀者作嘔的虛假笑容。


    在他說話的同時,剛剛好似折翼鳥類般跌落的暗墮刀已然化作點點光斑,仿佛有所留戀一樣,盈盈地飛舞旋轉,久久不肯離去。


    但禦台為了給擁有人性的機械產品製造更多的痛苦與懲罰,顯然還準備了餘興節目,這會兒直接伸手將一道湛藍的影子從旁邊拽入舞台中央,隨即慢條斯理地提供著選項。


    “好像就是這個不安分的家夥一直搜集著情報吧?還真有兩下子呢……不如——”


    他將目光緩緩轉向澪所在的位置。


    “——你主動束手就擒,或者眼睜睜地看著他就此銷毀於此。從二者中作出抉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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