澪在夢境間沉浮。作為人造人的他,是不該像人類一樣做夢的,所以他更傾向於這是現實的某種映射。


    有人在哭,像是嗚咽著的幼獸一樣,聲音小到聽不清。對方還在斷斷續續地與他說著話,可幾乎全部淹沒在潮濕的水汽中,僅有幾個音節頑強的傳入耳內——


    “救……安定……救救……安定……”


    ——安定是誰呢?不過比起他來說,明明你看起來才更需要獲得救助才對呀。


    他很想幫對方擦擦眼淚,但渾身沉得要命,掙紮半天才抬起幾根手指,輕輕握住了對方的手。


    ——這樣,會不會好受一點?


    他不確定的想著,仿若重達千斤的眼皮用力向上抬,堪堪睜開一條縫隙。眼前的世界像是籠罩著層層薄霧,隻能看到紛亂的色彩雜糅在一起,交織於一道身影的背後。


    那是個體格纖細的少年,正垂著頭,雙肩微微的顫動著,同時還用一隻手與他的手交疊在一起。澪立刻就判斷出這是“夢中”的那個人,忍不住動了動嘴唇,費力地擠出一些聲音,“你、你還好吧?”


    “……”


    加州清光猛地抬起頭,眼眶泛著紅,原本就豔麗的眸色更是如水洗一般、變得格外鮮紅,好似兩顆漂亮的寶石。不過當他慢半拍反應過來當前的狀況時,立刻又低下頭,慌慌張張的用手背蹭過臉上濕漉漉的痕跡,無措地道:“我很好……嗯,沒什麽的,就是……那個,你感覺怎麽樣?需要喝水嗎?還是覺得哪裏痛,需要我幫忙按一下?或者、或者……”


    他很想展現自己的作用,又不知從何下手,所以靠胡亂的拋出問題來拯救局麵。


    暖棕發色的審神者剛開始還想回答,可隨著問題的增加,就隻能啞著嗓子吩咐道:“你、能不能靠過來一點?”


    “誒、誒……可以倒是可以,是像這樣嗎……?”打刀少年還以為對方是嗓子痛不好發聲,所以才讓他離得更近一些,於是便側過身子、將左耳貼了過去。


    但下一刻,他能感覺到一條手臂越過自己的肩頭,以接近擁抱的姿勢向下一壓,然後耳邊便傳來審神者軟軟的安撫聲:“你看起來很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唔,我的床可以分給你一半哦,藥研在下麵多鋪了一層,所以躺起來很舒服的。”


    ——這個人類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自己還生著病,居然醒過來就先操心別人的事情……


    他感覺有點混亂,很想摁著對方的肩教育,說出前代審神者的想法——“審神者要理所當然的接受照顧與奉獻,雖然付喪神是人形,但本質上仍屬於刀劍和從屬,所以根本用不上給予太多關注”。可實際上,他又因為這樣的關心而感動,像是在冰天雪地裏行走許久,終於得到了遲來的暖意,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一點。


    加州清光本來就是需要更多愛意才能茁壯成長的類型。如果不是有過之前的遭遇,他恐怕會親親熱熱的擠進被窩裏,跟孩子氣的審神者玩成一團,順便再提出“要更加喜愛我哦”這種可愛的小要求。


    不過現在的他,猶豫再三後,僅僅是小心翼翼地將下顎貼在對方的肩頭,臉埋進柔軟的枕頭中,輕輕地抽了抽鼻子。


    不想去阻攔,也不敢去要求,他隻能如履薄冰的維持著這一刻的平靜與溫馨,奢求時間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甚至很想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什麽啊,這樣的自己,還真是差勁啊……


    就在打刀胡思亂想的時候,澪同樣在思考著:怎麽不躺下來,難道這個姿勢要更舒服一點?時間長了會累吧。


    為了不讓對方跪得腿腳發麻,他望向安靜侍奉在一旁的太郎太刀,用手悄悄比劃了一個“推”的動作。


    大太刀看著審神者,就像看著一隻軟軟小小的倉鼠一樣,隔了幾秒鍾才分神領會了這個手勢的含義。不過他的處理方式沒那麽粗暴,而是選擇拿過旁邊的被子往加州清光身上一卷,然後妥善的放置在澪的身側——好吧,這個處理方式可能更直接了點,他看見並排躺好的兩個少年同時瞪大眼,變成了倉鼠x2,還是突然被捅掉了手裏的瓜子那種。


    “太郎殿,你這是……”黑發打刀反應過來後,不好意思的掙紮了兩下,想從被子裏翻出來。


    不過他還沒成功,就被旁邊伸出的手給摁在原地,似乎恢複了點體力的年輕人坐起身,一雙圓圓的藍眼俯視著他,認真道:“就保持這樣不要動,你很久沒好好睡過覺了吧,再這樣下去可是會崩潰的。”


    這話並不是瞎說,澪剛才悄悄掃描了一下他的身體狀況,發現各項數值都處於很危險的狀態。而數據庫分析的結果就是,用不了太久,這振加州清光還沒等碎刀,就要先把自己給折磨瘋了。


    打刀自然不了解這些內幕,被精準的戳中後,忍不住移開視線,心虛的嘟囔著:“我還沒那麽嚴重,不用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啦……有這個時間,還是多關心一下安定吧。”


    “安定?”


    澪歪歪頭,在數據庫裏搜索了一圈,順便把關於對方的檔案也看了一遍。這回好歹沒有被加密,裏麵清楚的記載了大和守安定的碎刀過程和原因,以及已故前主的種種行為。


    由於一期一振在接近中樞區的位置,所以能很清楚的看到文件上的內容,不由麵色凝重的攥起拳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真的是……太過分了……”


    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真想擋住審神者的眼睛,幫忙遮蓋住這些過於殘忍的東西。但他現在隻是小小的投影,連從這裏出去都做不到,僅能充滿擔憂的關注著事態的發展。


    如果,他沒有預計錯誤的話,加州殿想做的事情,一定是複活大和守安定吧……因為他開了這個先河,所以對方一定覺得審神者能夠辦到。


    可他知道的,以那孩子目前的狀況來看,根本沒辦法再加重負擔。假設去那樣做了,也許立馬就會喪命……


    這麽想雖然不公平,但他私心裏真的希望,審神者能夠拒絕對方的請求。


    外麵的發展果然如他所想,在聽到審神者的反問後,加州清光立馬振奮精神,把醞釀已久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然後忐忑不安的等著澪的答案。


    太郎太刀垂下眼,難得密切的關注起事態的發展——這件事情隻有當事人能夠決定,對於旁人來說,真的沒辦法插嘴去管。不過他同樣認為,審神者還是拒絕比較好。


    一時間,幾個人的視線都放在了沉默不語的年輕人身上。他頭一次露出如此糾結的神色,以往總是搖個不停的隱形尾巴,這會兒也跟著耷拉下去,整個人顯得十分沮喪。


    “那個,你冷靜的聽我說……”想了想,不擅長隱瞞實情的人造人還是決定說出實話,“關於大和守安定複活的這件事,恐怕……”


    麵對清光閃爍著渴望的視線,他感覺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就像是擊沉浮木的炮.火,很有可能把對方炸得當場灰飛煙滅。可……沒辦法啊,他倒是很想、很想、很想幫忙,可與一期的情況不同,大和守安定的靈體已經消失不見,所以就連勉強溫養都做不到。


    黑發打刀像是意識到了結果,原本因為期盼而湧上血色的臉變得蒼白起來,連嘴唇都跟著發抖,“拜、拜托,無論是什麽樣的代價都可以,請救救安定好嗎!我、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或者,或者你需要血液、器官和我身上有的東西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給你,隻要能換回安定的話……!”


    那侵入骨髓的寒意讓他抖得如同風中落葉,任誰輕輕的伸手一握,都能將他整個人粉碎成絕望的殘渣。


    ——如果不曾擁有過希望,不曾見到過陽光,也許還能抱著遺憾和愧疚度過殘生。可他現在等於從高空摔落,那種劇烈起伏的心情,像是反複穿透心髒的利箭,讓他比之前還要痛苦上千百萬倍。


    加州清光的眸色變得更紅,在慘白的麵頰上顯得瘮人,就仿佛兩團正在燃燒著生命的鬼火。他頭頂緩緩生長出一根尖銳的骨刺,很像是變異的小惡魔,隻是表情卻空洞的可怕。


    “求你……救救安定吧……”他重複著這樣的話,映不出一物的眼盯著審神者的臉,脆弱到令人心驚。


    太郎太刀當機立斷,直接拎過澪的衣領往後拽,沉聲提醒道:“他的暗墮程度正在加深,恐怕很快就會有攻擊的傾向,請站在我的身後吧。”


    “等、等等,不會的,清光沒有……”


    審神者雙手扒在被子上,死活都不肯挪動地方。隻是這場角逐還沒分出勝負,就被屋外突然傳來的腳步聲給徹底打斷。


    一位身著時之政府工作裝的人站在門外,身後還跟著幾振明顯訓練有素的付喪神。他敲了敲敞開的樟子門,不太真誠的解釋道:“啊,不好意思,傳送過來沒有人迎接,我就擅自進來了。不過看樣子,這振加州清光似乎要攻擊你,我們好像來得正是時候嘛。”


    太郎太刀下意識鬆開手指,想要做出防備的姿態,隻是下一刻就被一道身影給擋在了後麵。暖棕發色的審神者身姿筆直,抬臂攔住兩方的行動,一臉嚴肅的道:“沒有,是我想為他祛除暗墮狀態,你誤會了。”


    “是嗎,那好吧。”懶洋洋的一聳肩,來訪者似乎對這座本丸內的愛恨情仇也不感興趣,所以就直接說明了自己的來意,“關於這座暗墮本丸內的狀況,上麵想要找你更好的了解一下,所以想請你去那邊聊聊。”


    不管這位前來通知的審神者知不知道內情,但澪明白,如果隻是單純的了解情況,完全可以查閱他的數據庫記錄和直接進行視訊,根本用不上回時之政府。


    所以,是那邊察覺到了什麽嗎,關於三日月和他商討的內容,還有尤可說過的那些話,以及開放權限的事情……已經全部都暴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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