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無情的打擊過後,長穀部艱難飄出的一小簇櫻吹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了下去,變得像是被製作好的幹花工藝品,不過結局的走向同樣是回歸垃圾桶,在這點上倒是與想要攀比的對象獲得了同等待遇。


    而他自身也是一樣,在消沉的情緒漩渦中越陷越深,到最後幹脆蹲下身、腦袋倚在門框上,整個人都仿佛失去了顏色,就隻剩下勾著線的一張白紙片。


    ——啊、就這樣自生自滅好了,反正他在審神者大人心中的形象已經跟地上的爛泥差不多了吧……


    “長穀部?”


    從之前帶來的小包裹裏拿出一套嶄新的睡衣,澪一邊把身上的衣服往下脫,一邊納悶的招呼道:“你怎麽還不過來,馬上就可以……”


    話沒說完,他就看見對方慘白的身影瞬間如同被重新染色、並且還在腦袋上麵加了盞燈一樣,亮得整張臉都在反光。不光如此,擁有不輸於短刀機動性的打刀再次發揮自己的優勢,僅於一秒間便撲至他的身前,神情嚴肅又難掩激動地開口道:“是!我早就準備好,隨時都可以開始!不過在那之前,請允許我來幫您換衣服吧!”


    時時刻刻都要彰顯存在感的主控刀,再一次毫無自覺性地爆出危險發言,成功引來了周圍人的側目。


    雖然知道他(也許)沒動歪腦筋,可這種說法,果然還是太讓人火大了。


    “長穀部君先去整理一下自己的形象比較好哦。”燭台切善意的提醒著,順便從頭到腳的掃視了他一圈,目光中隱隱混雜著微妙的嫌棄與同情。


    由於一直被關押在小黑屋裏,長穀部又長時間處於頹廢狀態,自然懶得打理自己。所幸付喪神與人類不同,就算一段時間不洗澡,也不會有什麽異味出現,頂多是看起來比較狼狽而已。


    但對於愛幹淨的人來說,就這樣放任他在眼前晃來晃去,還要在染指(?)審神者過後,再鑽入被窩裏睡覺,簡直是在自己的底線上挖地道。


    為了防止長穀部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堀川趕忙附和道:“是啊,而且長穀部先生也不可能穿著外衣睡覺吧?溫泉現在已經處於開放狀態,正好能舒舒服服的泡個澡呢。”


    被雙重攻擊砸到殘血,長穀部神智恍惚了幾秒,最終選擇屈從於現實,暫時放棄展示自己作為主控的種種美德。但在離開前,他還是從靈魂深處爆發出了感人宣言:


    “不能耽誤審神者大人的睡眠時間,我用冷水簡單衝洗一下,很快就可以回來!”


    說完這話,他便直接從二樓一躍而下,匆匆趕去拿睡衣和梳洗自己。


    而仍保持著脫衣服姿勢的澪歪歪頭,不解的嘟囔著:“換衣服這種事情多簡單,根本就不用幫忙呀。不過比起那個,我今晚上能選擇不穿睡衣嗎?”


    人類為什麽要造出束縛著行動的東西,說實話,就算看過再多資料,他也根本不能理解。而且據係統計算,如果放棄這種東西,那麽他的行動速度將會上升至少0.3%,感覺完全是利大於弊。


    他真想把數據出示給周圍人看,可迫於人造人保密條款,就隻能眼巴巴望著他們,然後再一次被灌輸了一耳朵的說教。


    “不行,不管什麽時候都要穿衣服,哪怕是在溫泉中,也要圍著毛巾遮擋一下,這樣才足夠帥氣。話說回來,上次就是因為你這樣沒有自覺性,所以才會被鶴先生得手……不,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想起當時在房間外看見的那一幕,燭台切覺得非常愧疚,就像發現了中規中矩的未成年學生被混混騙出去開.房一樣,但凡有點良心的成年人,都不應該視若無睹。


    所以現在,他之所以會迅速放下對麵前人的成見,絕大部分都是因為想要彌補一下對方。在這點上,堀川與他的想法相同。


    至於屋內的其他人,思維上也大致和他們同調。


    在別的審神者手底受到的傷害,並不能作為將痛苦轉移給另外一個無辜人的理由。他們可以因為偏見、進而冷漠以對,不再去與人類產生交集,但絕對不會去作為一個施暴者存在。不然,那樣又跟肆意虐待他們的人類有什麽不同?


    所以最初的時候,大家才會是那種態度。然而那道界線,在鶴丸和澪的聯手推動下,竟然被打出了一道裂痕,進而轉變為目前還算融洽的狀況,也算是意外之喜。


    當然,這樣不足以抵消前者犯下的錯誤,而且當燭台切說漏了嘴之後,首次得知“真相”的幾個人齊刷刷將目光對準鶴丸,試圖傳遞自己的情緒。


    比如——震驚、詫異、譴責,如果非用一句話來概括,大概就是“真看不出鶴丸先生你居然是這種刃!”。


    背著一口大鍋甩不下來的太刀覺得自己可以放棄掙紮了。


    而情商超低又缺乏羞恥心的澪遊離在事態之外,在發現反抗無效時,就開始乖乖的穿起睡衣。一旁坐著的山姥切還幫他在腰間係了個好看的扣子形,讓那套原本簡單樸素的衣服,煥發出一股古典意味來。


    “你這樣……很好看。”


    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哄人,金發打刀看著他漂亮的眼睛,認認真真的重複道:“很好看,所以每天晚上都要這樣穿。”


    垂眼望向腰間複雜的花樣,澪睜大眼,真心實意的感到敬佩,“山姥切真是厲害,什麽都會做,簡直是無所不能。如果我什麽時候能有你一半厲害就好啦。”


    就算聽過再多次這種花式誇獎,山姥切還是免不了麵色泛紅,視線又一次不堅定地移開,不敢與麵前人繼續對視。


    ——萬一,不小心櫻吹雪的話可就糟糕了……


    好在藥研提前看出這種趨勢,便用鶴丸剛剛遞過來的耳塞轉移話題,順利將不穩定的金發打刀給帶到了另一邊。


    因為對方在昏迷時是由他來照顧,所以被褥正好就鋪在他旁邊,與審神者離得不近,也免去了大半夜會突然被櫻暴雪埋沒的危機。


    不過還沒說上兩句話,房門外就傳來了“蹬蹬蹬”地上樓聲,緊接著,才消失沒一會兒的長穀部倏地衝進了屋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跪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發梢尾部淩亂的上翹,正隨著急促的呼吸而不停顫動,還不時滴落兩顆水珠,在睡衣上洇出淺淺的痕跡來。


    很明顯,確實如他之前所說,僅僅是快速洗了個冷水澡。而且由於本丸夜間如同初冬一樣的溫度,他的鼻尖都被凍得微微泛紅,從敞開的領口處露出的皮膚也是一樣,不過那裏就更像是被仔細擦洗過後留下的痕跡。


    ——如果審神者大人想要拿他當抱枕的話,按照身高和舒適度來說,都一定會靠近這個位置。


    抱著這樣的念頭,他對此進行了重點處理,不光是用力擦洗,還用肥皂塗抹數次,力求隻留下最怡人的香氣。


    連付喪神們都無法看出這一點,澪更是保持自己一貫的理解方式,將被子掀起來卷在他的身上,重點是裸.露出來的部分,通通都給包得嚴嚴實實。


    “你穿得這麽少從外麵跑過來一定很冷吧?如果一條被子不夠的話,我再幫你拿一條來。”


    “不、不是那樣的,我的身體完全沒有問題!”


    麵對年輕人單純的關心,主控刀強壓下心裏冒出的像是——“如果審神者大人需要,我甚至馬上就能為您提供溫暖”——這種過於露(糟)骨(糕)的台詞,轉而一臉鄭重的說明:“倒不如說,我現在的狀況是前所未有的好,足以應對接下來的任何事情,請您無需擔心。”


    “哦、哦……那就好。”


    澪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抱回了自己的小被子,鑽進裏麵翻了個身,用手肘撐住被褥。等做好準備姿勢後,他發現旁邊人還保持著正襟危坐的狀態,不由再次感到奇怪。


    “你怎麽還不躺下?聽說隻有兩個人的話,講鬼故事就是要用這種姿勢才可以。我還特意翻了一大堆出來,足夠講到天亮呢。”


    長穀部頭一次體驗臥聊,而且上來就是這種高難度級別,心裏既是開心又很忐忑,在深呼吸好幾次之後,才按照麵前人的樣子趴在被窩裏。


    ——等等,這種姿勢的話,不就不能為審神者大人提供胸枕服務了嗎?!


    意識到自己的失誤,他悔得腸子都青了,但又不好意思主動提出那種服務,就耷拉著腦袋、精神頭立刻少了大半。


    可沒過多久,他感覺到自己的肩頭被輕輕地碰了一下,餘光裏剛好能看到一點熟悉的暖棕色。


    那個漂亮的年輕人將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抬起眼,開開心心地指揮著:“難道說你是第一次嗎?不要緊張,向我這邊靠過來,用頭抵住我的頭……嗯嗯,這樣可以很清楚的聽到對方的聲音哦。”


    他們兩個正在用極度孩子氣的方式靠在一起,離得太近,反而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僅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和呼出的熱氣而已。


    這樣反倒產生了一種隱秘的聯係性,好像他們正在融為一體,無論是心跳、呼吸還是思維,都可以同時共享。


    長穀部很難說出此刻的感受,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要飛起來一起,可偏偏眼眶發酸,墜著心髒一起沉甸甸的往下落。


    為什麽,像他這種差點鑄成大錯的人,都可以得到這樣的親近與示好?他明明是抱著贖罪的心情來的,可現在卻仿佛在做夢一樣……不,是連夢境中都不敢去奢望的事情。


    他知道該怎麽對待犯了錯誤的付喪神。用語言去侮辱、用藤條去責打、用腳去踐踏,將他踩進泥土的最深處,再用鄙夷的目光注視著——本該是這樣才對,他本該得到這樣的對待才合理。


    但現在所發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他的認知,讓他在無所適從中,又升起了一種卑劣的愉悅感,仿佛這是從別人那裏偷來的時光或者記憶,暫時可以歸他所有。


    就算最終要還回去,至少,他曾經擁有過。所以哪怕接下來是狂風暴雨,他也還可以抱著殘留的碎末,而不是兩手空空或者滿懷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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