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冥界在冥王心中的形象,黑無常滑跪道歉滑得十分自然。


    冥差勾錯魂的事確實偶爾會發生,不是他們不想管,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陽間這兩年鼓勵開放二胎政策,人口爆炸還老齡化嚴重,冥差的數量已經增加到了三百多位卻還是存在人手不夠的問題,這一個環節出了差錯,就得給上一節的人加大工作量,這樣搞的話根本管不過來。


    所以當碰上勾錯魂的情況,大家一般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被勾錯的倒黴鬼一點福利,安排它下輩子投個好點的胎,這事就當做沒發生。


    這是冥差們心照不宣的解決方法,陽間對此卻無從得知,便以為是基層冥差作風腐敗不講道理。


    阮陽也不清楚這裏麵的彎彎繞繞,他重新上崗的第一天就遇上這種當麵投訴的事件,沒有這方麵的處理經驗,因此差點被黑無常的一通官話繞暈過去,等回過味兒來才小聲問道:“所以真的會勾錯啊?”


    黑無常心裏暗叫糟糕,生怕阮陽對冥界的印象不好,心情苦逼地跟他咬耳朵:“工作上的失誤總是難免的……殿下你放心,我回去就讓他們立刻改進,以後絕不再犯!”


    說罷,他挺直腰杆,又轉向婁道長說道:“還請您帶我們去那位林老板的家裏看看,順便告訴我一下是哪塊轄區出的事,我也好盡快找出犯錯的那位冥差。”


    婁道長:“???”這鬼怎麽一直神神叨叨的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他看向阮陽,滿臉的懵逼:“阮道友,你們事務所的這隻鬼……”他頓了頓,別扭地改了口,“這位保鏢,究竟是何來曆?”


    阮陽看著他,深知婁道長今天這趟是來找肖先生幫忙的,自己那點實力並不被對方放在眼裏,如果再不拿出點籌碼來讓對方瞧瞧,今天這筆價值一百萬的大單可能就要跟他有緣無分。


    因此他思索一二,語氣鄭重地重新介紹道:“這位,就是你說的上級,冥界的黑無常大人。”


    身材高大的男鬼站在一旁跟著擺出禮貌又客套的微笑。


    婁道長:“……”


    他張了張嘴,聲音無比艱澀地說道:“哪個、哪個黑無常?”他的兩個師弟也被驚得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


    阮陽伸手撓了撓耳後,他對冥界還不熟悉,難道還有第二個黑無常嗎?


    見黑無常朝自己搖了搖頭,他思索了一下,認為可能是自己的介紹方式有問題,於是接下來介紹得更具體了些:“就是無常殿裏的那個黑無常呀,你們剛剛不是說去無常殿告過了麽?現在可以當麵和他說。”


    身材高大的黑無常大人也伸出手來,和一臉呆若木雞的婁道長友好地握了握,態度誠懇極了:“就是這樣,如果你對我們工作上還有什麽意見,也可以一並提出來。”


    婁道長:“……”


    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惶惑,眼神迷茫地看向一臉無害的阮陽。


    阮道友,不知為何,貧道現在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眩暈。


    ——————


    婁道長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道長了,硬是撐住了沒暈。


    他頻頻看向黑無常,直到黑無常一拍腦門兒,恍然大悟似的掏出了一串足以證明自己身份的勾魂索,上頭散發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幽冥之氣,說這不是冥界的東西都沒人信。


    婁道長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百思不得其解,語氣也誠惶誠恐,小心地試探道:“無常大人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冥界中人向來不和他們過多來往,整個道門,也就幾家規模比較大的道觀能夠設法接觸到冥差,但這種交情也隻限於能說上幾句話而已,據和冥差打過交道的道友所說,這些冥差脾氣都很不怎麽滴,架子也大,一言不合就要打架……


    他戰戰兢兢地看向麵前的高大男人,對方聽了他的問題後果然濃眉一擰,臉上登時戾氣橫生,仿佛下一秒就要用勾魂索抽他兩鞭子。


    婁道長下意識緊張得繃緊手背——果然是脾氣不好的樣子啊。


    黑無常則一臉莫名:“我為何不能來這裏?”


    他忽然想起這老頭進來就說要找肖司明,怕不是跟肖司明一夥的,想要離間他們冥界和殿下的感情。


    他心中豁然開朗:難怪肖司明那廝走得這麽幹脆,原來是留了後手!


    黑無常心說自己果然有先見之明,居然能想到這一層,隨即理直氣壯地聲明自己的身份:“我現在可是這裏的保鏢!”婁道長:“……”


    不是,你這個驕傲又自豪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阮陽心心念念著那一百萬的高昂酬金,見婁道長陷入沉默,忍不住出聲詢問:“婁道長,既然是要做法事,能帶我們一起去嗎?”


    被他這一問,婁道長終於回過神來,他看了看阮陽,又看了看他身邊存在感極強的黑無常……


    婁道長瘋狂點頭:“能能能!!!”


    ——————


    阮陽要跟黑無常去做法事,莫宇自然是要跟著的,衛瑄被肖司明囑咐過,也得跟過去。


    好在婁道長他們來時坐的是林老板的suv,不然這麽多人還真坐不下。


    路上阮陽還擔心自己這邊的人會不會太多,等到了林家,他才發現自己完全是多慮了。


    林老板奮鬥了大半輩子,名利雙收,可是就林芊茜這一個女兒。


    林家接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口氣請來了各個領域的大師,如今這些大師們聚在一起,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硬生生把偌大的客廳擠成了菜市場。


    為了避免引起騷動,在進門之前,黑無常便隱匿好了自己身上的氣息,因此他們的到來並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婁道長領著他們找到一位身穿青白色道袍的老道士,介紹道:“這位是來自本省道協的段老道長,這次作法,我們漢陽觀全聽段道長的安排。”


    阮陽聽明白了,這位蓄著長白胡須的段老道長在道協裏的地位應該不低。


    與此同時,段道長也在觀察著他。


    在聽到婁道長介紹這群人是來自什麽事務所之後,段道長視線落在阮陽過分白嫩漂亮的臉上,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就是你提到的那位道行高深的道友?”


    婁道長知道這位段道長的脾氣,隻得苦笑著解釋道:“那位道友不巧出遠門了,不過這位阮道友身邊站著的是……”


    話音未落,段道長已經打斷了他的介紹,示意他不用再說,“罷了,此事不能再耽擱,準備準備,我們也開始吧。”


    婁道長他們擺起了香案,阮陽隻能兩手空空地在一旁站著,同時好奇地觀察起了四周。


    這種魚龍混雜的場合,有身懷真材實料的大師,自然也有沒什麽本事混進來蹭吃蹭喝的神棍,但無論是哪一種,眾人麵上均是一臉的高深莫測,非常有高人之姿。


    像阮陽這樣四處張望的,一看便知是剛入行的新人,心裏想什麽全部寫在了臉上,便顯得尤為格格不入了。


    段道長用餘光觀察了他一會兒便收回了視線,認定了對方八成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少爺對道門好奇,跑出來瞎胡鬧的。


    罷了,隻要不耽誤他們作法就好。


    黑無常盡職盡責地跟在阮陽身邊,阮陽見剛才還不把他們當回事的段道長此時先是掏出了一尊無常像,隨後滿臉鄭重地掏出了一根香和一大把冥鈔,不由得好奇地問:“這就是道士請冥差的步驟嗎?”


    黑無常也瞧見了,尤其是看見段道長那尊無常像的時候,額頭立刻汗如雨下。


    冥界的薪資太低,陽間道士請冥差時總是會“順手”燒下來一些冥鈔,總有幾個窮得揭不開鍋的冥差願意拿錢替道士們辦事。


    不過道士們委托的通常都是些小事,諸如什麽給已故的親人捎些吃食或是生活用品什麽的,因此上頭對這種小打小鬧也是不管的,這筆錢算是冥差們憑本事撈的外快。


    但是,說到底這也算是一種賄賂行為,確確實實體現了冥界基層的腐敗程度。


    尤其這位段道長不知是為了提高難度還是為了確保能夠順利帶回林家女兒的魂魄,居然準備請無常爺來幫忙。


    當著冥王殿下的麵,黑無常心虛地老臉一紅,硬著頭皮道:“怎麽會呢,那些冥鈔想必是給逝者準備的叭。”


    阮陽點了點頭,似乎是相信了這個說法。


    黑無常在一旁鬆了口氣,突然又慶幸這老道長準備請的是自己,不然換了哪個基層上的小冥差,真當著殿下的麵給請出來,再叫殿下親眼看見冥差受賄的場景,冥界的形象還要不要了。


    香案擺上後,林老板和林夫人雙雙出場。


    愛女出事,對他們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他們隻能將渺茫的希望寄托於這一屋子大師。


    林老板已是花甲之年,身體早就已經不如過去那樣健朗,最近更是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下樓梯都需要管家在一旁攙扶。


    林老板揮了揮手,幾個保鏢輕手輕腳地將林芊茜抬到屋子中央。


    林老板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讓全場安靜了下來:“大師們可有什麽進展?”


    一個做薩滿打扮的女人走上前來,閉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了一陣,片刻後,緩緩睜眼,遺憾地說道:“時間不對,容我再感知一遍。”


    林老板也不知道真假,還能怎麽樣,隻能讓她繼續感知唄。


    這一屋子人作法的方式各不相同,有燒符咒的、立筷子的、還有席地而坐攤開一副塔羅牌的,不管對方作法方式有多離譜,林老板始終耐著性子態度尊敬地挨個詢問過去,麵上的失望之色卻越來越明顯。


    等來到這片聚滿了道士的一角,段道長作為道士中的代表人物,雲淡風輕地理了理袖袍,端地是一副仙氣飄飄的樣子。


    林老板對這位老道長有點印象,記得最初就是對方說自己的女兒是被勾錯了魂,還有救回來的可能。


    可還沒等他開口,阮陽眼神一亮,上前毛遂自薦道:“林老板,能不能讓我們嚐試一番?”


    林老板:“您是?”


    他見阮陽眼生,似乎是之前沒見過的麵孔,便聽段道長斥道:“無知後輩,休要胡鬧!你懂什麽,這裏可不是你能瞎摻和的地方!”


    婁道長:“!!!”


    他驚懼地看了阮陽身邊的黑無常一眼,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幹巴巴地叫了一聲:“段、段老道長。”


    段道長是道協的老前輩,脾氣向來暴躁,屬於刀子嘴豆腐心。


    他出聲阻止阮陽,其實也是為了阮陽的安全著想。


    段道長冷哼一聲,斜睨了阮陽一眼,說道:“你可知這請冥差的步驟該當如何?”


    阮陽看了一旁的黑無常一眼,搖搖頭,坦誠答道:“不知道。”


    段道長心說果然如此,本著教育後輩同時宣揚本派道法的心情,講解道:“請冥差又叫請陰,需要實現焚香沐浴,布好陣法,在陣中盤坐念咒,半個時辰內如果得不到回應,便是請陰失敗。”


    “還有一種請法,是燃一炷香,在這一炷香的時間內,施法者可以魂魄離體,暫時前往陰間請冥差大人幫忙,但這法子操作起來十分危險,無論成功與否,都必須在香燃盡之前回來,否則便永遠回不到陽間。”


    段道長一番話說完,林老板麵露喜色,他聽出來了,這是個有真本事的大師。


    阮陽卻不說話了,仿佛陷入了沉思。


    段道長內心冷哼,心說這無知小兒定是被這番話給嚇破了膽,這下總該知道不能亂來了吧。


    他對後輩向來是不假辭色,曾經還當眾訓哭過觀裏的小道士,今天教育起阮陽來也是十分理直氣壯。


    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他這心裏總有些怪怪的,那感覺說不上來,像是不經意間惹上了什麽大麻煩似的。


    正這麽想,便聽阮陽開口幽幽地問道:“所以你們燒冥鈔也算是請冥差的一種方法嗎?”


    段道長:“……”


    黑無常:“……”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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