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鳴絞著自己的幾根手指,聲音很艱澀,似乎那段剛成名時的回憶對他來說是什麽不可觸碰的禁忌似的。


    肖司明作為傾聽者則一點也不急,甚至有閑心把身體不動聲色地往阮陽那邊傾了一點。


    那天把阮陽送回家之後,肖司明以為第二天阮陽會跟他說些什麽,但從阮陽後來的表現來看,他顯然高估了對方的腦子。


    成天暈暈乎乎的,心裏藏著的秘密暴露了都不知道,就是一個小笨蛋。


    “小笨蛋”朝他看了一眼,以為肖司明口渴了,乖乖推過來一杯剛剛泡好的熱茶。


    白家鳴大概是察覺到了對麵兩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有點坐立難安,最終皺著眉頭幹巴巴地說道:“在抵達當初我們相遇的那個小鎮的第二天,小薇她就消失了。”


    說完這句,他像是放下了什麽重擔,原本緊繃的肩膀跟著放鬆了下來。


    阮陽有些疑惑:“失蹤了嗎?”


    “不,不是失蹤,”白家鳴搖搖頭,堅定地重複道:“就是消失。”


    “她的行李物品都不見了,曾經她開的那家紋身店也是,問了周圍一圈,沒有人記得有這麽一個人。”白家鳴頓了頓,接著說道:“當然,真正讓我確定她是憑空消失的,是我們倆人拍過的合照,照片上一夜之間也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阮陽皺了皺眉。


    確實,行李物品消失都還能說得過去,紋身店不見了也可以解釋為是小薇的故意偽裝,但合照的變化就有些玄乎了。


    白家鳴說:“唯一對她還有印象的是旅館前台,他說小薇在前一天半夜問過他從旅館去昆侖山怎麽走。”


    聽到這裏,肖司明神色微動。


    昆侖……


    白家鳴並未察覺,從他的麵部表情上來看,他現在又陷入了新一輪的內心煎熬當中。


    “後來我一直覺得這是小薇留給我的提示。”


    當時白家鳴和經紀人於頌在旅館裏幹坐了一天,房間裏一片沉默。


    於頌接了個電話,回來說:“照片我找朋友檢測過了,沒有ps痕跡。”


    女朋友的消失居然變成了靈異現象,白家鳴頹然地抓了把頭發,最終疲憊道:“報警吧。”


    “不行,”於頌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既然她是自己離開的,你何必要多此一舉?”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送走小薇這尊大山,以免自己親手造出來的流量毀於一旦,眼下這個結果雖然和他計劃得有出入,但總的來說,他此行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於頌自認為憑借自己的看人能力以及這兩年時間的相處,他對白家鳴的了解程度不會亞於培養他長大的外公外婆。


    白家鳴看上去心氣傲,其實那都是他性格不夠強勢,懦弱、沒有主見、好拿捏的偽裝。


    薑還是老的辣,於頌沉聲道:“你本來就是來送她回家的,不是嗎?”


    白家鳴神情一怔,似乎陷入了極大的糾結。


    於頌稍微放緩了語氣,接著說道:“再說回來,你怎麽報警?根本沒有這個人。”


    於是三天後,找不到小薇下落的兩人最終啟程回家。


    白家鳴不敢再去想跟小薇有關的事,因此幹脆把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讓自己忙得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事。


    可事到如今,就在他以為一切都早已過去了的時候,肩上的紋身卻突然開始發生變化,一見到陽光就像是活了過來一樣,薔薇花的圖案瘋狂占據了他的上半身,無論如何都洗不掉。


    就像是……當年那件事一樣,始終見不得陽光。


    *


    “其實還有一件事。”白家鳴突然出聲道。


    肖司明朝他略微頷首:“說。”


    白家鳴:“最近我開始做夢,夢到小薇了,她站在我的麵前衝我笑,身後是一片雪山。”


    他竭盡所能地讓自己看上去平靜,實際上手指骨節蒼白地往外凸,惶恐的情緒暴露無遺:“她一定很恨我。”


    肖司明微闔著眼似乎在思索著什麽,阮陽安靜地坐在一旁,覺得氣氛有些沉重,不適合插話。


    他對白家鳴的愛情觀不予評價,單純覺得他把人家姑娘就這樣拋在一旁,還逃避現實的行為有點渣。


    這時候,衛瑄從外麵進來,一眼就看見白家鳴和他滿臉的薔薇紋身,頓時就震驚了。


    “我靠,”他一臉驚訝地叫出來,“你這路子夠狂啊兄弟,就是審美有點非主流。”


    白家鳴:“……”


    肖司明帶有警告意味地朝衛瑄瞥了一眼:“這不是詛咒,是蟲。”


    白家鳴看上去很茫然:“什麽蟲?”


    “一種昆侖的蟲,”肖司明看上去卻不願意多說了,雙眼微眯,說道:“這東西對你沒有任何傷害,你那位愛人不是常人,想來隻是想給你留下一個印記,你確定要把它抹去嗎?”


    白家鳴遲疑了一瞬:“我考慮一下。”


    衛瑄還沒有感受到屋裏沉重的氣氛,見他有些猶豫,忍不住又出聲感歎道:“這你還糾結什麽?廣電不是禁止露出紋身嗎,你就不怕被廣電封殺啊?”


    眾人:“……”


    白家鳴忍不住對他側目而視,心中暗想,這位大師好不按套路出牌啊。


    “衛瑄。”


    “咋了老大?”


    衛瑄自認為知道了老大的秘密,說明在老大心中他應該是一個很值得信任的助手了,也許還能稱得上知己。


    他屁顛顛地跑了過來,就聽肖司明冷冷道:“出去。”


    衛瑄:“……”


    什麽信任!什麽知己!!


    都是狗屁!


    他知道了,肖司明一定是被阮陽拒絕了才會對他這個無辜路人心生憤懣。


    這可不行啊,要想辦法開導開導老大。


    *


    肖司明把衛瑄趕出去後,重新收斂了臉上的不耐,對白家鳴說道:“我提醒你一下,這個紋身其實對你的事業有幫助。”


    “不了,”衛瑄的吐槽雖然叫人十分無語,但也一針見血,白家鳴嘴角抽了抽,不再猶豫:“我確定,幫我弄掉吧。”


    看樣子他是選擇徹底遺忘那段過去了。


    肖司明點了點頭,思索道:“我尊重你的決定,不過這個過程需要你昏睡一段時間。”


    阮陽在一邊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就見肖司明抬手在白家鳴麵前揮了揮,白家鳴就閉上眼睛陷入了昏睡。


    阮陽:“哇,肖先生好厲害。”


    他看不懂這其中的原理,隻覺得肖司明這一手很酷。


    肖司明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滿臉驚奇的樣子,挺直了腰背,微微抬了抬下巴,溫聲道:“弄一碗清水過來。”


    於是阮陽去廚房裏接了一碗自來水。


    肖司明已經把人抬到了沙發上,修長好看的手指挑開了白家鳴襯衣上的幾顆扣子。


    薔薇的根部長在他的肩膀上,莖葉貼著脖子蜿蜒生長,仿佛紮根在他的血管裏,如果拋去這紋身的詭異之處不談,這紋身其實很漂亮。


    阮陽盯著看了半天,肖司明察覺到他的視線,不知想到了什麽,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解釋道:“我是要幫他清理掉這些蟲。”


    “嗯。”阮陽點點頭,乖巧地等候下文。


    然而肖先生和他對視,接著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阮陽歪了歪頭:“?”


    肖司明臉上居然露出了近似懊惱的神色。


    阮陽百思不得其解:“怎麽了?”


    肖司明:“……沒什麽。”


    說真的,如果不是手機裏還保存著阮陽的數十張自拍,肖司明都快以為那天晚上看到的備注隻是自己的錯覺了。


    這個小笨蛋連吃醋都不知道嗎?


    以肖司明的性格,是做不出直接問阮陽為什麽不吃醋的幼稚舉動的。


    他強壓下了這股衝動,從阮陽手裏接過那碗水,手掌懸在紋身上方。


    阮陽好奇地探頭看去,然後驚訝地發現那大片大片的紋身突然之間像是受到了什麽召喚,一點點從白家鳴的皮膚表麵分離了出來,然後開始發光。


    哪怕在白天,那些光團也十分的明亮,但並不刺眼。


    肖司明的側臉被光映得有些夢幻,他伸手虛虛一抓,這些熒熒發光的小蟲此時在他手裏就像一群剛剛入學的小學生,一個個排著隊有條不紊地飛進了碗中的清水裏。


    阮陽看得有點呆,總覺得這幅畫麵他像是在哪裏看過似的,莫名有些熟悉。


    “這是一種螢蟲,昆侖山上到處都是。”肖司明在他耳邊用講故事一般的口吻聲音低沉地說道,“它們與古木共生,一旦脫離古木大概率會消亡,屍體可以用來做染料,千年不褪色。”


    “哇,”阮陽終於從這壯觀的一幕中抽出心神,扭頭問道:“那他的女朋友……”


    肖司明點了點頭,“嗯,所以我說她不是常人。”


    昆侖曾經是眾神之鄉,即便後來眾神遷至蓬萊,那裏稀奇古怪的精怪仍然有很多,甚至還藏有解開阮陽體內第一道封印的鑰匙。


    肖司明早就準備帶著阮陽上一趟昆侖,隻不過昆侖不是那麽容易進的,它隻有一個飄忽不定的結界口,幾年才打開一次,打開後一小時就會重新關閉,所以他一直托人盯著昆侖那邊,等到結界入口現形通知他。


    白家鳴應該是遇到了昆侖來的人,昆侖現今還有一些原住民,但他們和一般人類沒有太大的區別,不過操控這些螢蟲還是可以的。


    白家鳴應該慶幸的是在他為了事業拋下對方的時候沒有遭到報複。


    阮陽在一邊小聲逼逼:“不管對方是不是常人,他這麽對待人家都挺渣的。”


    肖司明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手感頗佳,他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不知道是因為這軟乎乎的手感還是因為阮陽現在乖巧的性格。


    他沒有告訴阮陽,螢蟲其實是一種能給人帶來好運的東西。


    白家鳴從來沒有想過這不是詛咒,相反的,這是小薇給他的祝福。


    紋身突變,是因為昆侖那邊的結界入口即將打開,所以他身體裏原本死去的螢蟲如今活了過來。


    該提醒的都提醒過了,堅持要抹去紋身的是白家鳴自己。


    肖司明手一揮,白家鳴悠悠轉醒。


    “已經好了嗎?”他有點愣神。這好像才過去沒幾分鍾吧,這大師別是在糊弄他吧。


    肖司明不鹹不淡地說道:“拐角洗手間有鏡子,自己照吧。”


    白家鳴摸了摸自己的臉,不顧風度地衝進洗手間,片刻後一臉欣喜地返了回來。


    看他的表情,想必是對結果很滿意了。


    見他一副要感激涕零的樣子,肖司明搶在他前麵開口道:“感謝的話就不必了,把錢結一下吧。”


    白家鳴對他不鹹不淡的語氣恍若未聞,他現在隻知道紋身沒了,自己解脫了,興奮不已地當場給肖司明轉了二十萬:“剩下的我回去之後會叫人送過來給你。”


    白家鳴的經紀人靠在他來時的私家車邊上,阮陽目送車子消失在路的盡頭,肖司明還沒來得及說話,手機就彈出了新消息。


    【衛瑄:老大,失戀不可怕,可怕的是控製不住情緒遷怒他人,生命還很長,追不到阮陽也沒關係的,看開點啊老大!!】


    阮陽一回頭就看見肖司明唰地一下站起身,周身氣勢陰沉,嚇了他一跳,連忙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沒事,”肖司明深吸了一口氣,對他溫柔地笑笑,說道:“我出去走走,馬上就回來。”


    然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


    阮陽:“啊?”


    他有些疑惑地抓了把頭發,心想,不是還沒吃飯嗎,肖先生原來喜歡飯前散步的嗎?


    不過他沒有疑惑多久,因為幾分鍾後肖司明就又回來了,氣定神閑地往椅子上一坐。


    阮陽將剛才的疑慮拋到了腦後,軟乎乎地上去問道:“肖先生餓了嗎?我這兩天學了新的菜,要不要嚐嚐看!”


    雖然八成又是一頓炸了廚房換來的黑暗料理就是了。


    肖司明笑得比剛才還溫柔,似乎是出去好好放鬆了一把,點頭道:“好,讓我嚐嚐。”


    阮陽開心地往廚房裏走,忽然想起來自己的行李好像還在院子裏,於是走出屋外去取行李。


    結果一到院子裏就看見衛哥正縮在牆角看著自己,不知為何身上灰撲撲的,仔細看臉好像也有點烏青。


    阮陽邁出去的步伐頓時就有些猶豫。


    他在想,前不久他剛拒絕了衛瑄,現在要怎麽開口打招呼才會禮貌又不顯尷尬。


    結果還沒等到他開口,衛瑄和他對上視線,“哇”的一聲就哭了。


    阮陽:“???”


    他震驚地後退兩步,怎麽了??


    他隻是禮貌地拒絕了衛哥而已,衛哥居然這麽、這麽傷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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