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簡單的洗漱後,夏初槿便上了床。


    白天有太陽,她特意開了窗子透氣,屋子裏還有些熱量,晚間睡覺她便也留了道縫,窗外樹影婆娑,起了微風,大約是快要降溫了。


    這張床是她自己挑選,所有的被套床單也是她最喜歡的風格,素白淡雅,第一次從研究生宿舍裏搬出來睡到這兒來的時候,她特別開心,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大而軟的床鋪,她獨立了。


    可如今,在這張舒服的床上,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已經習慣了,身邊空出一半的位置,空氣中被褥上不隻是她自己慣用的洗漱用品香味,還混雜著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幽香。


    那種兩個人的味道交織相纏奇妙的化學反應,擁有時不覺多珍貴,離開了卻耿耿於懷。


    天花板上倒影著窗外景物的暗影,夏初槿安靜地睜著眼,等待困意,終於不知何時耷拉下眼皮,陷入睡眠。


    夢境中,她想起來了。


    今晚景傲跟她對視時那一閃而過的眼神,她究竟為何覺得眼熟?因為她曾經見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分手兩月,第一次重逢的緣故,她一直沒有夢見過景傲,今晚卻在夢中相遇了。


    是那個一起旅遊過的彩虹小鎮,那時,她拒絕景傲的那次,景傲便是這樣的眼神。


    她夢裏重新回到她們分手前夕,她生日那天,景傲送她戒指,景傲說,“我本來就是你的,從現在到未來,全都預定了。”


    那天,她很開心,她也想起一直惦記在心上的事情,問景傲生日究竟是哪天,上一次的錯過了,不能都是情侶了還不告訴她吧。


    景傲當時對她笑,還揉她腦袋,像是在考慮措辭要怎麽告訴她。


    夏初槿問,“是......你告白那天嗎?”


    “是。”


    那趟旅遊,是景傲的精心準備,所有的歡樂都是她的用心,在最美好的那刻,日出時分,她挑著自己出生的時間,向她告白,虔誠真心。


    可是,當時她拒絕她了。


    夏初槿安靜了一小會兒,又問她,“那天,你在樓下堆了雪人。”


    “嗯。”


    “很冷吧?”夏初槿很可惜,也很愧疚。


    景傲當時抓著她的手吻了下,“你想知道我當時的心情?”


    “想。”


    或許是她當時的表情太傷感,又是生日,景傲軟調地哄她,拉著她坐在腿上,攬入懷裏,“就是把它當你堆的啊,你在樓上,我又不能去見你,可是我很想你。”


    夏初槿點頭,她知道,那隻雪人她後來看見了的,跟景傲送她的那隻樹脂新娘娃娃很像。


    “所以,我費了老大的功夫才忍住沒有親她。”


    夏初槿驚愕扭頭,正撞入景傲含笑的眸中,她仍在哄她,“畢竟那家還有小孩子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我要真親了,他們會有童年陰影吧,一個怪阿姨。”


    她才不信景傲的鬼話,但她相信景傲大概當時真的想要親那隻雪人吧。


    如果不是,交往之後景傲怎麽會那麽喜歡親她抱她,就像現在。


    隻是那人總是表現得那麽淡定,也如同現在。


    可她很心疼那個過生日時被拒絕的景傲,獨自一人堆雪人的景傲,在樓下守著她卻不敢上樓,不敢見她,隻為了給她留下獨立空間的景傲。


    所以,在景傲哄完了她,桃花眼彎彎湊過來的時候,她先摘掉了那副眼鏡,就著景傲抱著她的姿勢,低頭吻了過去。


    畫麵戛然而止。


    那天她確實跟景傲吻了許久,可這次夢裏,她卻沒能觸碰到那片柔軟芳澤。


    耳邊落入窗戶上劈裏啪啦嘈雜的水珠敲擊聲,屋外仍舊一片漆黑,是她入睡前留的那道窗縫鑽入了寒涼的秋風,刺醒了她,也打斷了那個夢。


    夏初槿無意識抬手摸了下臉頰,濕漉漉一片,不知是何時哭的,滿手滿臉的淚水。


    她隨意地抹了抹,望著天花板搖晃的樹影發怔。


    過了一小會兒,她才將被子往上提了提,拉到了下巴底下,整個人在被褥中蜷縮成了一隻蝦米的形狀。


    她突然很想念,那些雨夜裏,某人總是格外溫柔的懷抱。


    呢喃著的輕言細語,怕嚇到小朋友的哄慰聲,偶爾雷聲過大電光劃過,那人還會捂住她的耳朵,那些都跟黑夜裏雨水衝刷樹葉的聲音交織著,已經烙印進了她的身體。


    仿佛近在耳邊,從不曾遠去。


    第二天早晨,天光黯淡,雨水不停,夏初槿出門的時候帶上了雨傘。


    後來是接連幾日的瓢潑大雨,她沒有漏帶傘一次。


    因此,也沒有需要誰再來送傘過一次。


    明明沒有淋雨,可她還是有些著涼,又或許是那晚她貪涼沒有拉上窗縫的報應,總歸這幾天她總感覺有些頭重腳輕,昏昏沉沉,但並不嚴重,還能支撐日常生活工作。


    那晚之後,景傲的眼神始終刻印在她腦海,時不時便會在眼前浮現。


    夏初槿總覺得那雙眼睛裏,除了委屈落寞,分明還有一種情緒,很淡又很沉重,難以形容,非要描述出來,似乎有點兒像是對於宿命的無力感。


    她不知道景傲是不是有什麽所謂的宿命,但她感覺到自己的宿命大概是天注定了的。


    因為,言辭終於找上了她。


    周末的時候,言辭約她去了一間甜品店,應該也是從景傲那知曉的她的喜好。


    二樓靠角落的座位,臨近窗台。


    言辭接過她點完的菜單,也隨意點了杯盆栽奶茶,交給了服務員之後,看著她端倪了一小會兒,問,“小夏老師看起來好像對我來找你並不意外,你是在等著我嗎?”


    這樣的開場白,夏初槿自然不好應答,不能說是或者不是,她沒有在等言辭,但確實潛意識裏她很清楚,自己在期待什麽,跟景傲有關的東西。


    言辭低著頭劃了幾下手機,又丟到一邊兒,看起來工作其實很忙,可她的話卻還很悠閑,“我聽景傲說的你喜歡甜品,而這家甜品店在我們公司附近是最有名的,所以約你來這。”


    “你看可巧,景傲一點都不喜歡吃甜品,但她很喜歡做,而夏小姐卻喜歡吃,你們剛好互補,很般配的一對兒。”言辭正說著話,兩杯甜品已經送過來了。


    待服務員走後,她挖了塊兒餅幹屑嚐了嚐,眉頭皺了下似乎不大喜歡,但她等著夏初槿也喝了點兒東西後才繼續開口,“夏老師一定明白我來找你的原因,景傲還喜歡你,我很清楚,而你也喜歡她是嗎?”


    夏初槿點了下頭,這點她從不否認。


    “阿靜為你不平,我為景傲不平。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非要結束這段感情不可,但既然景傲會那麽喜歡你,而我喜歡的阿靜也這樣維護你,兩個我完全信任的人都對你如此,那我想夏老師你也一定是個值得我相信的人。”


    “其實我真的不想幹涉你們的感情,畢竟外人總不知你們其中冷暖,況且在這之前我跟景傲也是互不插手對方的感情事件的,所以來找夏小姐......”言辭欲言又止。


    她給了夏初槿拒絕聽下去的機會,這是她很糾結的點,她不知道此番多管閑事是否應該。


    夏初槿同樣聽明白了,如果自己不追問,那今天便到此為止,隻是個簡單的下午茶。


    “言小姐有話請直說。”


    “好。”言辭推開了奶茶,雙手交疊,輕聲地開口了,她醞釀了一小下便很快地陷入了那段回憶,“我主要希望夏老師能明白,你們的開始,有多麽難得,景傲已經許久不曾交過女朋友了。”


    隻差幾個月就即將年滿30的景傲,除卻夏初槿這一任,統共交過三位女友。


    第一任的時候,景傲正在念大學,她比同學都小,念書念得早,都大四了換做其他四年製大學那就是畢業的年份了,可她那時還不到20歲。


    在此之前,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向,但從未在生活中遇見過同類,一直都沉溺在書海。


    一個長得很清秀的女孩子出現了,性格也好,活潑愛笑,重點是,她說她喜歡景傲。


    景傲很欣喜,她終於遇見了同類,她也覺著那個女孩不錯,兩人便開始了一段戀情。


    當時的景傲就很忙了,學醫的,經常實驗室待很晚,教授也看重她,幹什麽都可能突然被叫走。


    景傲雖然年紀比那個姑娘小,但卻是學姐的身份,加上自己時間繁忙,總是覺得女朋友當的不夠格,所以她會更主動地多付出一些。


    她早上很早爬起來排隊買早餐送過去,有時間就陪著人上課,晚上出了實驗室還會帶人吃宵夜,在一切有空的時間都會盡量滿足那個女孩,周末的時候,一起逛街還會給人買昂貴的包包、衣服。


    這樣的繁忙生活她甘之如飴,因為,她覺得身為小眾群體裏的一員,遇見一個兩情相悅的戀人那麽難得,她很珍惜。


    她是那種學校裏公認的女神級別的人物,且一枝獨秀,學習好智商高,出手闊綽,最重要顏值還相當一騎絕塵,沒有人敢去追她。


    女孩身邊並不缺朋友,好幾次她在外麵唱k吃飯喊景傲過去,說是見朋友。


    不巧的是,一次,兩次,景傲總是有事,她認真地道歉,能感受到對方的不滿,她很歉疚自責。


    又有一次,女孩在外跟朋友喝多了。


    在校內,女孩並不會和她公開關係,因為害怕別人的眼光,而景傲也並沒有意見,因為她覺得無所謂,秀恩愛嗎?她忙著學習呢,不過招來多餘的非議,何況社會對這個群體並不算友善,更容易莫名陷入不必要的麻煩。


    在校外,女孩卻有著好幾個les的小圈子,喜歡聚會喜歡熱鬧。


    那次,女孩的前女友也在,景傲不答應她赴約,讓她很沒有麵子,她打電話給景傲抱怨,“你為什麽不來?你又不來!你有那麽忙嗎?看照片她們都不相信你是我女朋友,你過來啊,你替我跟她們說啊,你替我跟她證明啊!”


    那個姑娘確實也對景傲喜歡過的,但更多的,不過是那種光彩感,她沒想過景傲會答應,那樣一個女神,沒人敢追。


    景傲何其聰明?她終於反應過來,很難過,但還是主動提了分手。


    女孩是不答應的,奈何景傲態度堅決,她最後抱著景傲哭著抱怨,眼淚沾濕了景傲的肩頭,“你總是那麽忙,分就分呐!誰談戀愛是這樣的?連最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


    景傲當時想說對不起的,她知道這方麵自己做的太差,但她什麽都沒說。


    “她認為,分手就該幹脆。”言辭複述著當時她的話。


    聽到這,夏初槿蹙了下眉。


    ——藕斷絲連不好。


    多相似的一句話。按照言辭的說法,景傲真決定分手時是態度堅決不拖泥帶水的。


    可她分明感覺得到,如今她的身邊,還有景傲的氣息。


    即使分手,景傲對她的態度也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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