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霏霏小雨,今天晨起的街道已然水濛一片,蒼灰的天空,雨勢加大了些,嘈雜淅瀝。


    昨晚就約定好了,夏初槿好說歹說讓景傲在家睡覺,自己搭地鐵回夏家。


    大包小包的營養品,養生的泡腳桶,七零八碎的東西,夏初槿在商場轉了許久,心緒不寧,茫然且焦躁,最終有生以來拎了最多的禮品回了那個從來溫馨不需要算計生她養她的家裏。


    從前,夏初槿有時候也會往家裏帶東西,她覺得實用的,對爸媽好的,那都是完全出自殷殷孝心,出於對自家的維護,她們一家心齊和諧。可這一次,夏初槿真的沒底。


    走在夏家小區裏的時候,她有種經年恍惚的感覺,這條路她走了多少年。


    拐角處從如她一般高長到如今兩三米的鬆樹,腳下翻新過的磚地,後麵幾棟換了3次的健身器材......


    承載了她所有記憶無比熟悉的地方,她第一次用這樣的心情走過,急切焦慮又陌生。


    她手裏拎著的這些隻為送禮而送禮的禮品,叫她更是心裏沉重。


    像是有兩個她在心裏拉扯。


    一個跟她說,你對不起父母,你在用圓滑的社會伎倆對付誰呢?你自己明白你討好送禮的行為有幾分真心,這禮品裏再沒有以前的心意,隻為了你自私的目的,你已經把爸媽推到了相反的,需要算計的對麵。


    另一個卻對她說,不是的,爸媽永遠都是爸媽,做事講究方式方法,等爸媽接受以後,她跟景傲一樣會全心全意守護這個家。


    但其實夏初槿再清楚不過,最真實的原因隻是她沒有底氣,她想帶點什麽,拿點什麽在手裏,好像這樣就有了一絲寄托一絲底氣。


    好像這樣就能顯得她成熟了些,是個真正懂事足夠跟夏爸爸夏媽媽談判講道理的人了。


    好像這樣爸媽就會因此而更願意聽她的話一點點。


    -


    如果沒有這件事,夏初槿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有這樣看似條理分明,進退有度,卻官腔虛偽十足的一麵。


    但無論如何,她那點兒段數在夏爸爸夏媽媽麵前都是不夠看的。


    自以為體麵的開場。


    卻是筋疲力竭,在一場又一場的據理力爭到最後放棄掙紮,隻剩沉默堅持,負隅頑抗,整整大半天的時間。


    結果早就預料到,可她依然執意而為了,不為別的。


    她不願欺騙父母,同樣也不願委屈景傲,已經是戀人,怎麽能不承認她的身份?


    “小初,你怎麽回來了?”景傲開門的時候有些詫異,有些驚喜,“我們不是約的明天嗎?我以為你會住一晚的。”


    “啊,對啊。”夏初槿立於門口,先是表情茫然,又很快假意懊惱地蹙了下眉,“記錯了,我以為今晚看電影,明天出去約會的。”


    “那正好,送上門來就不準跑了。”景傲彎唇,立即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往裏拽人,“回都回來了今晚得住我家。”


    “兩件事有必然聯係嗎?”夏初槿根本沒抵抗,被她拽進門之後,卻一邊彎腰換鞋,一邊吐槽。


    仿佛與往常無異的相處模式。


    今天她不該來找景傲的,她知道她狀態不好。可她還是來了,回了家洗過澡,換了睡衣,一身清爽幹淨,專門來蹭床的。


    屋外風雨交加,屋內卻是亮堂堂的。


    景傲很是欣喜,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容易答應留宿,看她換鞋,自己倚靠在牆邊雙臂環抱,興致高昂地問東問西,“這個點,你吃晚飯了沒有啊?應該沒來得及在夏家吃吧,要不我陪你出去吃點兒?”


    未及回應,她自己又笑了,“不,你都換睡衣了,我給你出去買點兒吧,想吃什麽?上次餛飩你好像吃挺多的,我給你打包一份?”


    夏初槿隨意瞥了眼餐桌,光潔幹淨無法分辨,“你自己吃飯了嗎?”


    “我吃過了啊,看能不能陪你再吃一點,不然看著你吃也行的。”


    夏初槿剛站起來就被人牽住了往沙發帶,沒什麽胃口,“哦,我也在家裏吃過了的。”


    “我怎麽這麽不信?”景傲半開玩笑逗她,半真地問,“該不是心疼我,不讓我特意出去給你買飯吧?”


    “......”


    夏初槿一個用勁,反拽著人落座,懶搭理她。


    “有女朋友,就可以可勁兒用知道嗎?”景傲桃花眼衝她眨,“隨時為小初服務。”


    “你不是說再也不去那家餛飩店了?”


    “嗯,為了你可以破例。”


    “而且理由很爛,你還記得是什麽嗎?”夏初槿順著她的話,不動聲色地將話題拐到了她想要的上麵。


    愈是焦慮不安,愈是難以自抑,她真的很渴望,快不能忍受了。


    “......”


    景傲這邊實打實被噎了下。


    她當然記得,因為氣氛正好要接吻,結果被服務員打斷了說人要關門......


    兩人無聲的對視,夏初槿的表情很淡定,景傲暗自磨磨牙,覺得最近的小夏老師段數見長,真得給點兒教訓。


    驟然加大的雨聲,電閃雷鳴。


    景傲一手按住了她的後腦勺,一手捏住了下頜,帶著挑逗的意味咬了過去。


    一發不可收拾。


    起初,景傲以為自己是主導的那一方,可她的小女友卻那麽主動,比她還要急,還要凶。


    她剛分心地低笑了下,就被夏初槿糾纏地更沒有一絲餘地。


    明明這位小夏老師平日裏那樣溫婉柔順,可到了這一事上頭,卻沒有半分她表麵淡定地樣子。


    景傲好笑地想著,寵著她,放輕了攻勢,隻半托著女朋友,任她予取予求地吻著。


    她從前交了三任女朋友,各個都比夏初槿性子開放,可不得不說,這個技巧笨拙,時不時會頂到她的鼻子,會磕到她牙齒的青澀的初次戀愛女友,竟是接吻令人最盡興的一個。


    從疾風暴雨到溫柔繾綣,潤物無聲。


    最後分開的時候,景傲拍了拍女友的背,手上是輕柔的哄慰,嘴裏卻是不著調的揶揄,“小初你是真餓慘了,打算吃了我嗎?”


    眼角都是粉的,夏初槿的墨瞳沉得幾近無盡的黑洞,聲音也低啞著,“不是看電影嗎?你去洗澡吧,我自己看會書等你。”


    上一秒親昵溫柔深情到極致,下一秒就變回了這個淡定的夏老師,還怎麽看怎麽賢良淑德。


    景傲生生給憋笑了,壞心眼兒地捏人耳朵,如願看見本就淡粉的柔軟成了鮮紅一片。


    在夏初槿呼吸愈發急促,幾近要暴走的邊緣,她拿捏住了分寸,一步起身彈開了,“好,我去洗澡。”


    纖長的身影立在幽藍色的電視背景牆邊兒,景傲本來都進了拐角,突然又探出了腦袋,一手攥扶著牆角,桃花眼彎彎,“女朋友大人找好書,去床上等我啊。”


    從語調到表情都很是欠揍,尤其是這不正經的說辭。


    夏初槿隨手抓起沙發上的米灰揉雜色的皮質抱枕就作勢丟過去,那人跟被打的地鼠一樣,“唰”一聲縮回了腦袋,沒影兒了。


    舉高的手慢慢放下來,抱枕柔軟,空氣溫暖,殘留著戀人的氣味。


    浴室傳來水聲,夏初槿才縮著身子抱住自己,將下巴隔著抱枕壓在了膝蓋上。


    她心累,又覺得幸運,複雜迷惘。


    任誰都不會想到,優雅風趣的景醫生,會有這樣生動幼稚的一麵,還有接吻的時候動情的桃花眼,性感漂亮,誰都沒有見過。


    即使景傲之前的女友,也不曾真正進入完全進入過她的生活,連景傲工作的醫院都沒去過。景傲也說沒帶人回家過。


    隻有她夏初槿一個人,全都見識了。


    水洗吹幹的黑發柔順地披散著,頭頂的燈光在發絲上暈開亮澤,安靜又明亮。


    良久,夏初槿悠長地歎了一口氣。


    -


    景傲最終還是給她買了餛飩上來,都洗過了澡也換了睡衣,同她一樣,兩人都躺上了床,正準備翻那部電影看的,她的肚子又很不爭氣地響了。


    於是,阻攔不住的,景傲換了衣服出去了,還笑話她,“小夏老師,你這人沒說謊的天賦,自己身子都不給你麵子。”


    在心上人麵前接二連三餓到肚子響,夏初槿確實挺沒麵子的。


    這樣一耽擱,吃完了餛飩已經不早了,也就沒看電影,兩人隨便翻了會兒書,夏初槿以要讓景傲能休息時盡量補眠早睡為由,拉著人熄燈睡覺了。


    閉眼的前一刻,景傲眉間閃過一抹憂慮,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隻覺得今日的夏初槿,似乎很累。


    淩晨時分,零散的畫麵交疊拚湊輪番上演。


    她以為,她意誌堅定,尤其今晚睡在在景傲身邊更是有心裏依靠,是不會這樣的,可還是沒逃過去。


    寬敞的客廳,抬頭時永遠都對上的那隻一人高花瓶。


    爸媽一個接一個,正義凜然又苦口婆心的話語,沒有爭吵,沒有大小聲,沒有埋冤怒罵。


    甚至即使反對,卻都沒有限製她的自由,聲令禁止她必須回夏家居住。


    隻有無窮無盡讓她啞口無言的道理。


    古往今來,名人軼事,引經據典,夏家父母從來就不會在見識談吐上輸給誰。


    “人心叵測,兩個女生,這個社會能接受嗎?如果能的話,你敢宣之於口公布於世嗎?你如果理直氣壯敢的話,今天就不需要這樣”


    “為人師長以身作則,你想過正處在思想三觀塑造期的學生知道後會對他們造成什麽影響嗎?”


    “你想過景醫生的職業特殊,一生也未必換一個醫院就職,一旦曝光又會給她的生活帶來怎樣的困擾嗎?”


    “你想過我們家身份特殊,如果你平淡一生一定能過幸福,可你如果要挑戰世界,任何的一點兒出挑行為都可能被人抓住放大,給你,給我們家帶來多少關注輿論。”


    她全都無力招架反駁,視線裏隻有眼前的地磚,反射著頭頂的冷白光,連同餘光目之所及,明晃晃的白光頭暈目眩無處不在。


    聲聲詰問,字字質疑。


    窗外雷聲滾滾,突然一個驚響,乍破天地。景傲打了個激靈,猛地睜開了雙眸。


    她睡夢中依稀記得,夏初槿是怕雷的。


    翻身側目,電閃雷鳴劃破窗戶的白光照亮了一室,無比清晰。


    那是雙極陌生的眼神,小鹿般的怯意。


    不可置信又心驚肉跳。


    像是無法理解,不敢相信,自己怎麽會跟一個女人睡在一起。


    景傲被自己突兀又荒謬的念頭慌到,她匆忙壓下不安,喊人,“小初。”


    女人像是從遙遠的虛空中被喚醒了些,看她的眼神終於帶上了點兒熟悉的意思。


    景傲心軟,“別怕,隻是打雷。”她湊過去試圖安撫夏初槿。


    而落於女友額上的那一吻卻被躲開了。


    景傲心裏猛地一沉,可下一秒,懷裏突然被擠入了一隻柔軟的物體,急促的撞擊胸口都生疼。


    最疼的卻是心口,那瞬間急速濡濕她衣襟的熱燙液體,讓她意識到夏初槿哭了。


    哭得很凶。


    錦被下兩個女人細弱身影交疊相纏,依偎取暖,心無雜念。


    夜晚的春雨寒氣料峭,雨水之後,驚蟄之前,無孔不入又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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