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萬籟寂靜,修養冬眠的時節,一月終於來臨了。


    自從那次跟家裏坦誠了沒有和譚先生繼續之後,夏初槿在學校也突然釋懷了。過去,同事打趣她,笑一笑便算過去,可如今她好像心沒那麽大了,一板一眼解釋說自己沒有男朋友。


    同事們聽了都以為是小年輕沒處下去,分了手,感慨得很,怕她傷心沒再提過這件事。


    直到臨放寒假前,教師慣例聚餐,以年輕老師聯誼的名義跟另一個學校一起辦的。其實不過一個由頭好聽點,聯不聯誼這飯都是要吃的。快過年了,老師們辛苦一整年,新春佳節怎麽著也要熱鬧熱鬧一回,就跟企業公司裏年會一個性質。


    一次夏初槿辦公室剛好聚了幾個老師,大家聊起聚餐的事宜,於姐跟夏初槿說,“小夏老師,你那個下雨天常接送你的鄰居醫生是不是也還單著呢?問問人家有空沒,一起過去吃頓飯唄,湊個人頭資源了。”


    “哎,對!”另一個女老師立馬接茬兒,她剛好是見過景傲的,“那位醫生長相可真是標誌,我們附中這邊把她帶上,也算長臉啊,多好的相親資源呢!”


    不大愛聊這種“相親婚姻八卦”話題的地中海難得也插進話來,他作為一個中年謝頂男士,具備著這個年齡層級的理科男大多數的特質,其一便是什麽都愛計較性價比。


    “可以可以!”地中海側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辦公桌,另一手抬起薅了把自己僅有的幾根毛,往後腦順了順,“我們附中的老師這次能出席的比人家少了好幾個呢,湊的錢可是一樣的。帶上那位醫生,至少能多吃回點兒本。”


    幾個老師說說笑笑間,也不知怎麽,這事兒就跟拍板了似的。


    “......”


    夏初槿無奈,真是盛情難卻。


    隻有於姐相當體貼,瞧見她這當事人的難處,把話題拐了回來,“哎,咱也別自說自話啊,這任務派給小夏老師,關鍵得看人醫生自個的意思。”她倚靠在夏初槿桌沿,垂頭跟夏初槿說,“沒事兒,別有壓力,你哪天遇見鄰居了問一句就成。咱也不強迫你非得帶人去,是不?”


    眾老師們紛紛點頭附和。


    被同事熱情打敗,夏初槿笑著搖搖頭。


    景醫生自己的意思?


    她知道的,自己若是開口,景傲肯定會答應,那人從來不拂她的麵子。


    “行,我跟她說一聲,最近醫院忙,看情況吧。”夏初槿猶豫了下,還是應下了。


    她想,既然是聯誼性質的聚餐,多少算個機會。


    有的事情靠自覺,很難摁下那些時不時突襲的情愫跟妄念。尤其她最近已經不敢再疏遠景傲,兩人日日聯係,常常見麵,舉止親昵,她還能靠理智支撐多久?


    雖然以她如今抵拒的心態,幾乎可以預見,她很難短時間內對別的男人動心,但萬一呢?


    又或者景傲能趁這次聯誼,真結下一段良緣呢。


    若景傲身邊真有了人,有了更深一層的道德束縛,即使被動,她總能克製收斂不少。


    -


    十號左右,不知言辭這種常年日夜顛倒,極少關注各類證件考試、體製考試的人是哪得來的消息,突然給景傲去了個電話。


    “姐夠義氣吧?掐著點兒專門來提醒你的。”言辭還挺上心,“你不是今年該考副主任醫師了嗎,平時那麽忙的,別這事兒都給忘了,趕緊報名去。”


    “......”


    別說,無語歸無語,景傲還挺感動,那人自己的事兒都不見得這麽關注。


    “我還指著您老給我提醒呢?”感動內心就夠了,自家姐妹不用矯情,景傲沒好氣,“不知道是誰當年大學英語四級、六級,次次都是臨開考了我沒見著你人,給你從被窩兒電話轟炸出來的,你個不靠譜的玩意兒。”


    “嗨。”言辭被揭了老底,俏臉一紅,但轉瞬又意識過來不對啊,這又不是麵對麵,景傲看不見她心虛,她可以可勁兒裝大尾巴狼,當即就大氣了,“那都是哪年的老黃曆了,虧你還記的,活在當下知道不?今天就讓姐好好給你上一課!”


    “說說,你理論學習得怎麽樣了,模擬卷做了幾套啊?”言辭一副“長輩抽查”的架勢。


    “......”


    裝,你就裝。


    景傲發現這人最近是真得意啊,什麽時候聊天都囂張得要上天跟太陽肩並肩。


    莫非是愛情的滋潤?


    得虧她沉得住氣,景傲之前教她小火慢燉,也沒指望她真能做到,更沒想到她能真對那位文靜的女孩這般耐心,幾個月了,老老實實在朋友的位置呆著。


    “嗬。”想到這,景傲沒忍住笑了聲。


    照這趨勢發展下去,如果林旖靜遲遲不動心,景傲真懷疑她能為了林旖靜,這麽安分一輩子,守著那幾分距離,知音到老也不一定呢。


    那不等同於被向掰直了?


    不過換做她跟夏初槿的話,隻要夏初槿身邊沒人,她好像也是樂意就這麽默默守護一輩子,止步於此......


    不,好像不能了,有過擁抱,見過那個溫婉女人睡在自己床上的樣子,縮在沙發上等待自己回家的表情,還嚐過夏初槿親自下廚的手藝。那短短的幾天同居時間,看似沒什麽,無形中不知拉近了多少距離。


    景傲不得不承認,近過那一步後,她不甘心再退回去了。


    “好啦,我知道你個bug必定會過,人家怕資格審核,你倒不用擔心這個。”


    時外本就在重用她,主任、院長什麽的關係也不錯。況且,就算沒這一層,甚至有人從中做梗,可如今景家企業是景凜負責,那弟弟護著姐姐的勁兒,怎麽都能給她辦成了。


    “理論考試又是你的強項,過目不忘的。但仔細點兒總是沒錯的,好好準備可別陰溝裏翻船。”言辭當她那聲笑是嗤笑,那人一向人如其名的性子高傲。她就擔心言辭因這吃了虧,探囊取物的東西,不小心丟了就未免可惜,自然要提醒一番。


    景傲被她的話語拉回思緒,淡哂了下,“考試在四月份,你知道我效率的。”


    她知道。


    景傲就是個學習bug,原來一起念書時,她們幾個通常要準備一周的東西,景傲兩天就能給掌握得熟稔於心,甚至融會貫通,舉一反三。


    如今還有兩個多月,不管學什麽,對於景傲而言時間都是綽綽有餘的了。


    這個時候如果夏初槿在的話,大概會想給景傲介紹下她們班的小霸王認識。


    這兩人可惜不在一個年代,不然當真能惺惺相惜了,當然,也可能一山不容二虎......


    “行吧。”言辭一顆心擱回了肚子裏,“那就祝你早日通過,也祝在你晉升之時,姐姐能抱得美人歸。”


    “......”


    景傲被她逗笑,戀愛腦吧,時時刻刻想著那女孩。


    “共勉。我比較希望在我理論考試之前就能抱得美人歸。”


    “......!”


    言辭都隻敢說晉升之時,那是理論考試過後,資格審查也完畢,人事局通過了名單,n個月之後的事了。


    這人一下子就誇下海口提前這麽多,合著你以為你臨門一腳踹完就給人家那麽點兒矜持的時間,那位小夏老師就能答應你,能別傲到這個地步嗎?


    “靠,bug!”言辭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去唾罵這人無恥的臉皮,忿忿掐掉了通話。


    -


    寒假前一周的周五,附中跟二中的聚餐地點千挑萬選,各家派了代表,最後訂在了木城一家中高檔酒店裏。


    老師們好麵子,自然不會跟年輕小孩子們似的擠大排檔,身份擺在那呢,再說別看平日裏在辦公室都能說會道的,有時候訓學生更是架勢十足,可在外終究屬於斯斯文文端著的那種人,真在吵鬧的大排檔,估計就他們和聲細語的溝通方式,直接就被其他桌笑鬧的背景音覆蓋了。


    但要擺在過於奢靡的地方,一是老師們工資倒在本地算不錯的,但也扛不住造作。另一點則是老師們雖有幾分小清高,但骨子裏還是不攀比的,否則怎麽以身作則,教化學生。


    因此,自然不偏不倚,中規中矩的中高端酒店才是最妥當,最得大家一致支持的。


    這天,夏初槿攜同景傲一道出席,傍晚時分,天空竟然撒起了鹽粒子,敲擊在車窗上劈啪作響,清脆,又帶著即將過年的喜慶一般。


    抵達目的地,下車前剛熄火,景傲便扯住了正要拉開車門的夏初槿。


    夏初槿懵懂納悶,漸漸紅了耳根。


    溫暖的車廂裏,女人手指柔軟靈巧,替她將圍巾又拉了拉,直接蓋到了眼睛以下,“別凍著鼻子。”


    “嗯。”夏初槿聲音悶在厚實的羊毛裏,甕聲甕氣,黑眸卻躲閃著更加水潤清亮。


    飯桌上,幾輪常見的話題走了一遭,便來到了今天的主題節目,單身男女牽線介紹,由於人多基本都隻是自我介紹個十幾秒,大概信息說一下,真有合眼緣就該自己主動了。


    來搭訕敬酒的人挺多,夏初槿原本跟景傲的人氣一般高,隻是她情緒不佳,附中的老師以為她觸景傷情,失戀沒走出來,還好心地出來替她擋了擋。


    漸漸的,她這邊人少了。而身旁的景傲,卻是源源不斷的青年才俊湧來。


    平時在外,夏初槿是遵循絕不喝酒的原則的,但今日,景傲在她身邊。


    曾經,景傲對她說過,“我在,你可以喝一點點。”


    那是有一次她心情不好,景傲特意跟人換班周末陪她出去玩,兩人逛了書屋,吃了日料,看了電影,也是她第一次喝了清酒,她微醉,還開玩笑,指著景傲跟搭訕的男孩說,“我女朋友回來了。”


    如今想到這,夏初槿看一眼身邊在一堆人的圍攻下依然進退有度的女人,好像胸更悶了。


    她手邊是紅酒,口渴又懶得再去要果汁,隨手便捉著喝了點兒。


    反正,景傲在身邊,她很安心。


    幾杯下去,夏初槿有些飄了。


    她越看越不是滋味,景傲這般招人喜歡,隻要自己願意,很容易便能脫單吧。


    也或許,就是今夜,真命天子就會降臨。


    那很好。這不就是她想要的?


    真是她想要的嗎......


    “夏初槿。”一聲低低的呼喚,她抬眼便瞧見景傲略有些擔心的眼神,“你慢點兒喝,這酒起先沒事兒,後勁兒可不小。”


    “我喝醉了的話,你會帶我回家嗎?”夏初槿問她。


    “當然。”


    帶我回你家嗎?


    夏初槿喉嚨有些幹澀,她揉揉腦袋,覺得自己最近智商直線下降,都在做些什麽蠢事兒?


    她舔了下唇,用所剩不多的清醒,換了個問題,“所以你酒量很好吧,為什麽呢?”


    她黑漆漆的眸子朦朧的時候,像是罩了層水霧,軟得驚人,舔唇的動作明明隨意,又透著青澀的可愛。


    景傲不大好了,將她手中酒杯奪過,放到了桌麵,才聲音低啞道,“我時常會去酒吧。”


    其實,應該說過去時常去,最近已經很久沒去了。


    夏初槿歪了下腦袋,突然想起初見那次的景傲,給她遞打包飯菜那晚的景傲,而後還有最初鄰居的那段時間晚間外出的景傲。


    對啊,她都忘了。


    夏初槿仰頭看著景傲,又捉過了那支杯子,卻不是自己喝,反而推向了景傲,“那你要喝點兒嗎?”


    不巧,透明的杯沿,蘸著淺淺的口紅印,正對著景傲的方向。


    “......”


    景傲腦袋疼,看來有她在,這姑娘最好也別再喝酒了。


    最多以後確認了情侶關係,隻能在她家喝。


    這時又有人來搭訕,景傲隨意推了,抓起夏初槿胳膊就往沙發那走,“小祖宗,我們去那休息會兒,你給我安分喝水吧。”


    夏初槿覺得,自己其實還是挺清醒的,就是反應有一丟丟遲緩,沒必要小題大做就離席,這不耽誤真命天子降臨嗎?


    但是,她安靜不語地隨著景傲乖乖落座到了角落沙發,躲開了人群。


    景傲給她遞了杯溫水,大致不大相信她,直接遞到了唇邊。


    “......”


    夏初槿自認手穩得很,不需如此。


    接著,她低頭就著景傲的手喝了幾口。


    “還喝嗎?”


    夏初槿搖頭,問她,“你去酒吧是自己一個人還是跟朋友一起去?”


    黑發黑眸的女人此刻是純真的好奇,景傲看了眼她的黑眸,沉默了片刻,她覺得如果要做戀人,誠懇是基本的,所以照實回答了,“一個人,也算是跟朋友,看運氣會不會遇見了。”


    兩人短暫的安靜了下,不遠處飯桌上的人群歡笑聲作為背景音一下子喧鬧了起來。


    夏初槿垂下了水潤的黑眸,隻餘長而濃密的漂亮羽睫眨啊眨,角落的柔光下看起來意外的乖巧,也意外的孤單。


    她那麽傳統保守的一個人,竟然在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景傲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所以在酒吧,景傲也像是今日在飯桌上這樣受歡迎嗎?


    不,應該更勝一籌吧,那本就是更加放肆的場合。


    夏初槿感覺像是有什麽東西一下子堵在了心口,淡淡的失落。


    窗戶就在斜後方不到半米的地方,室內明亮,更看著外麵黑暗一片。雪子敲擊窗戶的聲音又大起來了,好像不單單是鹽粒子,像是小個兒的冰雹。


    “夏初槿?”景傲又喚她了。


    夏初槿抬起眸指了下窗戶認真問,“這算初雪嗎?”


    “不算,沒有下雪。”景傲回答,琥珀色的眸子在某個角度流光溢彩,“小夏老師喜歡雪嗎?”


    “嗯,喜歡。”


    “我想休年假出去旅遊,小夏老師能陪我一起嗎?”景傲鏡片後的桃花眼彎著,很誠懇,“我帶你看雪好不好?”


    一起旅遊?


    那麽,這又會是朝夕相處的好幾天,甚至可預料的,比同居那段時間的相處還要多,時時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短暫的安靜後,夏初槿點了下頭,“好。”


    她覺得自己像在飲鴆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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