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疾風怒號,夏初槿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屋外遠方樹木間隙電閃雷鳴的紫光電弧,一顆心沉到了底。


    暴雨還是落了下來,衝刷著整個木城,地麵上的雨水匯聚成流,如涓涓小溪,沒一處能容得下腳。還好城市下水道不是豆腐渣工程,隨聚隨泄,不至於哪處堆成積水。


    在小區的高樓之上,夏初槿都似乎能隱約聽見遠處車流暴躁的滴鳴,不知這個下班高峰期交通已經堵成了什麽樣子。


    她想給景傲打電話,這樣的天氣真的不適宜出行,不要回來了。又擔心景傲正在手術台上接不到,剛換成了微信界麵,正要敲字。心有靈犀般,那人已經撥了通話過來。


    “小夏老師,今晚我要加班,雨天臨時送來了好幾個車禍患者,大概要很晚才能回去了。”


    “好,我知道的,你要記得吃晚飯。”


    那邊很嚴肅緊繃的聲線似乎輕輕笑了下,“嗯,謹遵小夏老師囑咐。那小夏老師熱飯的時候注意點,不要再傷那隻腳了。晚上也別睡在沙發,回床上去睡。我會盡早回家的。”


    一口氣說了這麽一長串,明明挺嚴峻的局麵被她弄出了幾分皮跟幽趣。


    夏初槿聽了唇角微微上翹了點兒,輕聲應了句,“好。”


    又忍不住多加了句,“太晚了的話別急著回來,雨夜不安全。”


    電話掐掉,夏初槿看著屋外的暴雨景象,那翹起的唇角很快耷拉了下去,緊抿成一條直線。


    在此之前景傲便時常夜晚加班晚歸的。


    她的此番借宿,景傲卻幾乎日日歸家,是否,她給人帶去了麻煩呢?


    夏初槿閉了閉眼,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怪她,那些叫人心悸小期待忍不住竊喜的小情緒,原本就不該衍生,她卻還敢奢求僥幸,任其萌芽探頭。


    平白給好心朋友的生活帶去困擾。


    -


    深夜淩晨時分,景傲終於從手術室一身疲憊走出來。


    同病相憐的別科室醫生見了,跟她打招呼,一臉苦哈哈,“行了,又得休息室湊合一宿。”


    雪白到刺目的牆壁瓷磚跟頭頂冒著幾個黑點的冷白燈,映襯得景傲原本就冷白的皮膚更加生冷,整個人如一塊兒無瑕疵的冰玉。


    景傲聞言先是愣了下,高強度運轉麻痹了一天的大腦逐漸恢複人味,她卸了眼鏡,按壓了下鼻梁,眼眶下青黑的烏眼圈卻卸不去持久的疲憊。


    她想到了什麽,唇角噙起一抹笑意,冰山消融,“你們湊合,我要回家。”


    “誒,都這個點了明天你好像也不休假吧,還回去做什麽?抓緊時間睡幾個小時也是好的。”那醫生捂著嘴已經打哈欠,“你這臉色不大好看啊。”


    景傲隻是笑,雙手插兜,“回去了臉色就能好看,少睡幾個小時無妨,休息的作用不大。”


    “......”


    那醫生一臉活見鬼的表情,聽不懂這人在說些什麽玩意兒。


    他也懶得多想,覺得不是自己腦子過度運轉迷糊了無力解析,就是景傲轉迷糊了說胡話,橫豎現在最重要的是爬回他休息室的小破床睡一會。


    於是,醫生擺擺手,“行,回見。”


    “拜拜。”景傲也懶散揮了個手。


    抵達家裏的時候,已經淩晨兩點多。


    景傲將一串鑰匙隨手擱在玄關的鞋櫃,換了拖鞋往裏走。不過兩步,就察覺到異常。


    昏暗的客廳裏有光影在閃爍,忽明忽暗,隱約的一點兒說話聲。


    她蹙了下眉,預感到什麽,一邊脫大衣一邊加快了步伐,短短的一截過道後,客廳的全貌一覽無餘地呈現在眼前。


    “......”


    果不其然,被她叮囑要睡床並且答應過她的女人,此刻又躺在她家沙發上睡著了。


    景傲把大衣隨手就搭在了路過的椅背上,幾步過去半跪在茶幾跟沙發之間空隙的地毯上,想要推醒夏初槿。


    目光掃過女人沉靜的睡顏,頓住了。


    夏初槿睡得並不香甜,從她微蹙的眉宇跟緊皺的鼻尖便能看出。


    顯然,又是飽受鼻炎的困擾。


    每當看見夏初槿臉上出現不舒服不開心的神色,她都會心微微發酸。


    舍不得。


    景傲一手搭在膝蓋,另一手自然下垂,猶豫了片刻,又抬手撫上了夏初槿的麵容。


    她今晚回家沒有在路上買東西,一路空調保暖,身子是正常的體溫。


    大約過了有兩三分鍾,才將將給夏初槿暖好了周邊的皮膚血液。


    肉眼可見的,女人原本微嘟委屈的嘴唇微微上翹了些,表情也放鬆了不少。


    景傲收回手,這次沒有猶豫,她把毯子給夏初槿又裹緊了些,小心翼翼地將人抱了起來。


    動作很輕,從客廳到臥室不過十幾秒到距離,她走了快一分鍾,很平很穩。


    心裏還是在碎碎念著罵人的,讓乖乖睡床不睡,害我這麽晚回來都快累趴了,還得抱你回床上。


    可臉上,卻有著淺淡的笑意。


    這樣公主抱的方式,有種懷裏的女人就是專屬於她的錯覺。


    而景傲沒想到的是,就這麽短短的幾步路,還差點兒驚醒了她懷裏的人,這讓她原本以為的錯覺,幾乎更近一步說服她,那就是真的。


    夏初槿在被抱進臥室門的時候,輕輕地哼唧了一聲,景傲的步伐隨之一滯,她垂眸去看她。恬靜的女人迷糊著像是睜了下眼,跟她對視上了,但又好像沒有完全睜開。


    景傲一時分不清這人究竟是醒了還是仍舊在夢中。


    因為,夏初槿在這之後做了個小小的舉動。


    原本被景傲抱起的時候,規矩擱在腹部的手,竟然抬了抬,鬆鬆地揪住了景傲的衣襟,腦袋也跟著偏了下,這個角度跟距離剛剛好就歪在了景傲的心口處,她整個人幅度極小極不明顯地縮著朝景傲的懷裏更靠近了一點點。


    這是對極親近信賴的人才會有的潛意識行為。


    更是一種信號。


    景傲站在原地,見狀心裏突地鬆下一口提了很久的氣,手卻攬得更緊了。


    連日來的輾轉的疲乏,今天加班的辛苦也神奇地消散了。


    她唇角不受抑製地上翹,半跪著把人輕輕放上了床。


    她就這麽站在床邊,聽著屋外的急風驟雨,看著在她床上睡著的女人,站了得有十分鍾。


    她有些克製不住胸腔裏不安分的躁動。


    近些天來夏初槿為她做的,給出的反應,一切都讓她覺得歡悅,尤其剛剛那一刻的美好,幾乎讓她心中雀躍。


    景傲看了眼手機時間,粗粗算了下,某人此刻大概正廢寢忘食地淹沒在設計稿中瘋狂加班。


    嗯,枯燥無味的夜晚太難熬,她作為朋友有義務去給人點兒刺激,好讓人精神亢奮,更快地完成工作。


    景傲又替夏初槿掖了下被角,強忍住想要在人額頭印上一吻的念頭,幾步出了房門,去了陽台。


    她跟自己說,不急,遲早你會名正言順地加倍拿回來。


    陽台的窗戶都被夏初槿關死了,此時跟室內的溫度融為一體,並不冷。


    她踱著步子,撥出了一串號碼。


    “景傲?你怎麽這個點打電話過來?”剛剛接通,對麵就傳來疑惑的聲音,接著很不厚道地笑了,“難道是剛下手術台,也在加班?”


    相當清醒且聽起來有些焦躁。


    不知又被哪個天才客戶為難了。


    景傲扶著一堵木質儲物櫃,懶懶散散,垂眸輕笑,“抱歉,我在家裏。”


    “......”


    對麵默了一秒鍾,沒好氣地嗤笑道,“哦,你是被打雷嚇醒了,打電話找你朋友求安慰呢?”


    “嗬。”景傲心情好,不跟她計較,“你加班怎麽樣,這次客戶又怎麽刁難你了?”


    “嘖嘖嘖,哪能啊,客戶提出的那都不叫刁難,那叫精益求精。”


    “不錯,思想覺悟提高不少。”景傲話是這麽誇著,語調裏的悶笑卻很不給麵子。


    “唉。”言辭氣急,歎了口氣,正經說話了,“第五稿了,每一遍都是按人要求來改的,結果給看到第三稿的時候,客戶說,算了,還是第一稿好,就是這樣,得加些什麽什麽......行,那就加唄,然而第四稿送過去以為這下總徹底滿意了吧?”


    言辭像是端著茶杯喝了點兒水,話筒裏傳過咕嚕咕嚕的聲音,“不,人家說唉,還是不行,就不對味,你這要怎麽怎麽,那要怎麽怎麽,合著聽了一遍不就是推翻重來?”


    “誰叫人家是甲方呢。”景傲聽了腦袋也跟著疼。


    “是啊。”言辭長長歎一口氣,回過味來,“不是,景大醫生,您大晚上淩晨三點不睡覺不會就是來找我,專門聽我一通抱怨的吧?”


    “不是。”景傲輕咳了聲,突然有些不忍心,於是委婉地先問了對方的情況,“你那個女神,追的怎麽樣了?”


    “你不是教我小火慢燉嗎?”言辭嘟囔著,像是有些不忿,“我這還沒展開追求呢。”


    “嗯?”景傲頗為意外,“你還真能轉了性,不那麽火急火燎啊。”


    “別說了,我現在啊,唉,愁又氣,還憋屈。”


    “......”


    景傲腦袋冒黑線,這人還拽文藝風了?


    這麽多愁善感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說說?”


    “也沒別的什麽,我就是氣她那個男友,太不上心了。”言辭宛如在替自己打抱不平,“這樣的男人,要我說就不配有女朋友。”


    “......”


    景傲輕笑一聲,“懂,他不配,你配,剛好歸你了是不?”


    “那當然最好啊,我肯定好好對人家。”言辭長籲短歎,也不對景傲的挖苦諷刺在意了,像是真的把自己帶入人家的角色,“我就是替她不值,不是我也可以是別人,懂得珍惜就好。”


    這下,景傲真沉默了。


    看樣子,言辭對人確實上心,是一次認真的嚐試了。


    那她是不是太不厚道?人都這麽淒涼了,事業愛情兩不順的,她作為好友還要來刺激一下。


    言辭自我感歎了一會兒,人也不傻,大約想到了什麽,猶豫著問道,“你跟那位小夏老師,是不是有點兒眉目了?”


    聽見那個女人的名字,景傲的心都能軟下不少。


    她舔了下唇,輕笑道,“大概吧,我覺得我可能有點戲了。”


    這人雖然自信,但不會過度自戀。


    這種話沒有七八分的把握,是不會沒有分寸說出口的。


    也因此,言辭聽完直接就愣了。


    大腦死機,嗶嗶嗶地冒黑煙。


    不是,說好的小火慢燉呢?


    她這還沒出手,人就進入這階段了。


    景傲彎著唇,輕輕敲了敲麵前的木櫃,聽著篤篤的實聲,心裏也很寧靜穩定,“我就是想跟我好朋友分享一下這個喜悅,也祝你再接再厲。”


    自家姐妹,這麽多年兩人都是湊合著過來的。


    第一次,景傲有了不一樣的感覺,那麽第一時間,自然該匯報給言辭的。


    言辭看著電腦屏幕裏依然沒什麽頭緒的設計稿,眼睛彎了彎。


    “終於,我們景大醫生承認了,我早說你喜歡人家。”


    景傲低低地笑,“嗯。”


    從前,都是互相清楚取向,沒有什麽懸念的,看對了眼,便能處朋友。


    這樣患得患失,每一步都需思考再三的感覺,很特別。


    她第一次嚐到戀愛前的那種忐忑感,這是往屆的其他女朋友不曾給予過她的。


    並且,她竟然會因為這麽一點點兒,並不是那麽光亮明顯的可能,就高興到深夜給好友打電話。


    其實也很不像她的作風。


    她一貫都該是喜怒不形於色,常年溫淡笑容,不緊不慢,波瀾不驚的。


    這是一種太新奇,也太令人忍不住細心嗬護的感情。


    “行吧,恭喜。”言辭真心完了,還是要苦哈哈地酸一句的。


    今晚的景傲尤其大度,她甚至開始鼓勵起好友,“你也加油,祝願早日迎娶白富美。”


    “......阿靜她不是白富美。”


    “好,那早日抱得小可愛歸。”


    “......”言辭以手捂臉,聲音都悶悶了,“隻有我才能喊她小可愛。”


    “.......”


    極少安慰人今天已經打破慣例的景傲一秒鍾都沒耽擱,直接把電話掛了。


    言辭在那頭哧哧地笑。


    景傲將手機熄屏後,也彎著唇笑起來,她迫不及待地回了臥室。


    一番細微的悉索聲後,她側著身子看向夏初槿同樣側著的睡顏,心裏悄悄地說了聲。


    “晚安,我的溫柔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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