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頂著秋末的暖陽,夏初槿再次拎了瓶牛奶,帶著小霸王的殷殷期切殺去了宋小芷麵前。


    對於這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她其實有些怵,心裏沒底。


    像小霸王那樣心口不一,但行為很明顯暴露她內心柔軟的孩子,反而叫人不那麽難以捉摸。


    但犯怵也得上,她作為老師,一個成年人,不能因為一點未知的不安止步不前。


    跟預料中一樣,地中海遭遇了什麽樣的瓶頸,夏初槿就同樣也再次領略了一次。


    這孩子是真的不愛說話,也不願意跟你溝通。


    大多數情況下都像是被縫上了嘴巴,你說,她聽著,隻有偶爾幾個“嗯”的單音節詞吐露讓你知道她還在聽你說話。


    也不是完全的抵觸式拒絕,她表現得很禮貌,安靜克製的那種禮貌。


    有時還會主動跟你說,“好的,老師。”


    “謝謝,老師。”


    “麻煩老師了。”


    “辛苦老師了。”


    “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會再反思考慮。”


    ......


    而當你追問,“你有什麽問題?”時,這孩子又會恢複成適時的沉默。


    宋小芷本身長得文弱,你甚至沒法跟她說一句重話。


    這換個脾氣暴躁點的,當場能把自己憋的氣成球。


    幾番折騰下來,夏初槿隻剩了心累,除此之外,毫無進展。


    很奇異的是,光是這樣也就罷了,偏偏小霸王自從跟她交待了這事之後,一改往日連眼神都不願意施舍給她的態度,經常性地會在一些地方“偶遇”她。


    有好幾次,夏初槿不經意間還會對上她隱忍又欲言又止的目光。


    這就叫人亞曆山大了。


    -


    下班之後,夏初槿仍然會去時外醫院轉轉。


    有時候景傲不忙,兩人便一起吃飯散步,景傲忙的話她就打包過去,陪景傲吃個加急的囫圇飯,看著景傲重新衝回戰場。


    這種時候,她自己也不會無聊,跟其他閑著的醫生隨意聊聊,再趕著差不多的時間自己搭乘地鐵回家。


    特別的是,她除了跟骨科的這幾位醫生混熟了,最近還跟護士站的小周護士也聊上了天。


    她們聊天的內容不固定,有年輕女生喜歡聊的護膚、時尚,也有醫院學校的趣事,就像是一般的同齡女生交往交流。


    除此以外,她們的話題裏出現最多的就是景傲。


    小周護士會跟她聊她印象中的景傲,查房時候的景醫生,剛下手術台的景醫生,兩年前的景醫生,被醫院男女適齡青年羨慕欽慕卻不敢奢想的景醫生。


    初時這樣倒也正常,畢竟夏初槿是景傲的朋友,小周護士是景傲的同事,正是因為這一點她們兩個才有所交集,才能在醫院相識聊上天。


    但漸漸的,小周護士跟她聊的更多了。


    “景醫生的衣品真的很好,普通西裝褲襯得她一雙腿又長又直,襯衫大多黑白,隨意的一點裝飾就能提升亮點,整個人嚴謹又禦姐。”


    “景醫生她的眼睛生的很漂亮,是很稀罕的桃花眼,平時笑一笑,柔情似水,多情又醉人,眼尾一點嫣紅......”


    “景醫生性格特別好,待我們年輕實習護士很親切,喜歡開玩笑,可是她又是那麽上進拚搏的一個人,這樣的年紀進了時外,但在我們醫院年輕醫生當中,她的勤奮卻近乎於拚命式的,一騎絕塵,又努力又親和的一個人。”


    “景醫生對待病人很耐心,既是工作也能看出人品,她會盡最大的可能去幫助病人,在權限範圍裏,也在義務範圍外。”


    ......


    小周護士還會給她講具體實例,譬如之前景傲什麽時候穿過的某款套裝,景傲查房時的小表情,景傲逗弄年輕小輩時的花俏語言,等等等等。


    每當這時,小周護士又會幡然醒悟似的,略慌張地笑一下,在後麵刻意補充一句,“我們醫院的年輕一輩,醫生護士都是這麽覺得的。”


    夏初槿回回都“無知無覺”地笑著應過去了。


    但極偶爾的時候,她會在心裏說,不,景醫生衣品確實好,但你們見到的都是她穿正經職業裝的那一麵。


    景傲穿那種性感風私服、穿休閑運動裝、甚至私密家居服的那一麵,隻有她見過。


    夏初槿隱隱感覺得到小周護士對於景傲的微妙情愫,但在她腦海裏沒有去定義過究竟是什麽。


    極浮光掠影的瞬間,她又好像能猜到。


    讓她感到萬幸的是,小周護士人很好,性格好,害羞溫吞,跟她有幾分合拍,人品也好,她們之間並沒有產生任何的芥蒂。


    當然,夏初槿同樣沒有去深究,為何她潛意識裏她們之間有可能有矛盾、有芥蒂。


    -


    這一天晚上,景傲依舊很忙,沒法陪夏初槿飯後散步,但還能湊個吃飯的時間。


    夏初槿把蒸菜館打包好的飯菜一一擺盤,整齊地碼在景傲的桌上,又輕車熟路搬了椅子過來,就那麽規矩地坐著等景傲上桌。


    其實下午的時候,景傲跟她發了微信說不要來的,天太冷,沒必要。


    因此,景傲剛進門的時候,亮如白晝的日光燈下,看見坐著的那位溫婉女人時,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但很快,她便隨手脫下了白大褂掛在衣架上,幾步路走了過去,邊走邊說,“怎麽這麽不聽話?”


    聲音就落在夏初槿頭頂。


    笑著的柔雅嗓音,反問的句式,卻是很開心的語氣。


    夏初槿替她拿筷子,彎著眼睛拖長了調“數落威脅”她,“某人太不自覺了,我不放心,得過來監管,親眼看著她吃晚飯。”


    景傲接過也落座,兩人挨在了一處開始動筷子,間隙裏,她偏頭看一眼身邊人,“小夏老師這麽賢惠,以後一定很會照顧老公。”


    夏初槿覷她,相當理直氣壯,“那不一定。這是特例,我主要怕某人晚上回來餓著還禍害人,讓人淩晨給她做宵夜炒飯。”


    其實,炒飯也就做過那麽一次,而且明明是小夏老師主動做的。


    完了一聲不吭就送過來,她不知道讓人在門外幹等了會,還被小夏老師小心眼地“冷言冷語”了幾句。


    白光散落在每一處角落,有些刺目,可以看見夏初槿黑發間隱約露出的耳朵一點點微紅。


    當然,景傲知道這不能拿來做佐證,小夏老師一定會說是因為天冷凍的。


    於是,她咽著飯憋著沒說話,喉嚨裏卻傳出幾聲低低的悶笑。


    理直氣壯的小夏老師抿了抿唇,懊惱地瞪了她一眼。


    景傲笑得更開心,可很快笑聲又戛然而止。


    她發現燈光下,今日的小夏老師臉色實在不大好看,雖然夏初槿皮膚白,但不是蒼白,是有血色的那種健康的白。往日這麽逗弄幾句臉頰多少會湧上點粉暈,今日卻沒有。


    細看,淡妝之下的皮膚白得不大正常,連嘴唇都沒什麽血色。


    “身體是不是不舒服?”景傲斟酌問她,畢竟有妝,看不大分明。


    夏初槿扒飯的動作頓了下,腦袋沒抬,嗡嗡說了聲,“還好。”


    沒啥底氣,比剛剛裝腔作勢跟人對懟著玩弱多了。


    景傲眉尖一蹙,飯也不吃了,抬手便捉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抬頭看過來,“小夏老師,還好是什麽個情況?具體點。”


    玩笑的語調,但眼睛裏已經有些嚴肅。


    夏初槿輕輕抽了下手,兩人手肘都抵在木質桌麵,沒掙出來。


    按照力量來說,景傲常年手術,靠手吃飯,隻要她不願意放,一般的女生肯定是毫無招架的。


    夏初槿沒辦法,薄薄的眼皮下垂,嘴裏嘟囔了句什麽,挺不好意思的。


    景傲也沒聽清,猜了下問,“生理期?”


    “嗯。”


    得了應允,景傲便一下撤力鬆開了她的手,沒再說什麽。


    夏初槿這才抬眸去看,那人臉上卻浮現了一層不明顯的慍色。


    屋外正在下著瓢潑大雨,密集的雨珠砸在窗玻璃上劈啪作響,隔著玻璃還能聽見呼嘯的風聲,這裏地勢建築的關係,風聲聽起來很詭異,一旦風大點,感覺像妖風鬧鬼,特別響。


    這種天氣,生理期痛還不早點回家休息,確實有點作。


    何況,她還撐傘冒雨去蒸菜館打包飯菜。


    夏初槿帶來的雨傘擱在門邊的傘桶裏,傘沿上的水珠還在匯聚著凝成蜿蜒細流往下滑落。


    她的大衣衣角沾著少許水珠,而褲腳更是沾濕得有幾分狼狽。


    筷子在飯盒裏剔來剔去,夏初槿心口有點兒發堵。


    誰樂意這樣折騰自己呢,她不過是關心景傲能不能定點吃飯,她不過是......想見見這個朋友。


    景傲已經吃完了飯,起身離開,應該是去工作了。


    自剛剛之後兩人間就陷入了沉默,夏初槿莫名也有點兒賭氣拱火,沒跟她說再見,往常是得說一聲的。


    “哐蕩。”一聲輕響,白瓷杯擱在了她手邊。


    這杯子還是夏初槿在景傲休息室專用的杯子,因為她常來這,總用紙杯不好,景傲便給她也買了個瓷杯。


    跟景傲自用的是同一款,隻是上邊兒印的英文小字符不一樣,用以區分。


    景傲又重新落座在她身邊,溫聲道,“吃不下了就喝點熱水。”


    夏初槿扒拉筷子的動作一頓,嘴角撇了又撇,結果還是無聲地翹起來。


    一方麵是因為她剛剛暗自的小賭氣被抓,小尷尬的微妙情緒。


    另一方麵則是,喝熱水這句話本身就自帶笑點。


    真的,她多麽規矩不追時髦一女生,都知道這幾個字在網上流傳已久。


    用以形容直男。


    景醫生這麽個人這樣說,就很反差......


    “嗯。”夏初槿還是乖乖應了聲。


    晚飯結束,她正疑惑景傲為什麽還坐在這,那人單手撐著下巴看著她出聲了,“休息好了嗎?”


    “還行,我差不多走了。”夏初槿也不打算這個天再去跑其他醫生那閑聊,那就過於作死跟自己過不去了。


    景傲一點頭便跟著起了身,去拎了件墨綠的長款過膝大衣過來,一邊往身上套,一邊說,“那走,我先送你回去。”


    “誒?”夏初槿愣了一瞬,呆呆點頭跟上了。


    她沒問這樣會不會不方便,景傲的敬業程度,既然能開口送她,那就自然有打算,不會影響工作病患。


    走到門口的時候,兩人匯合並肩。


    景傲在她挽過來之前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直接揣進了兜裏。


    走廊裏,人來人往,喧囂紛雜,白光在光潔的白瓷磚上映照得耀目。


    景傲卻悄悄捏住了她的指尖,夏初槿腳步沒停,正奇怪,才發現那人在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替她搓著手,暖熱的體溫順著指腹、關節、掌心踱過來,融合進她血液。


    那感覺有一絲微妙,像是過電,酥癢。


    夏初槿本能偏頭看向身邊,那人同時也轉過了頭跟她對視。


    日光燈在她臉上落下光和影,立體又柔和。


    夏初槿突然覺得小周護士說的很對,不,也不完全,那些詞句還不足以形容這人的五官精致,作為語文老師,她有更豐富貼切的詞句可以精準形容。


    但她不會提起,也不打算跟小周護士共享。


    目光的對撞大概持續了五秒鍾,很長,又好像也並不長。


    但這是第一次,夏初槿先敗下陣來,錯開了眼神。


    她有點兒心虛。


    她覺得那雙隱在鏡片後的桃花眼,太深邃太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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