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回家的路上,夏初槿的臉上也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容。


    無聲的亢奮。


    乖乖女心情太好,可從沒瘋過,沒有這種經驗,也就不知道如何能發泄出心底的那份歡愉。


    倒是沒再出什麽逾矩反常的舉動。


    直到次日清晨,如常醒來洗漱的時候,夏初槿才想起昨日的自己都做了些什麽。


    “啪。”一聲她手掌拍在自己額頭。


    閉著眼撇嘴。


    太傻了。


    她一直傻笑個什麽勁兒?


    還調侃景醫生是自己女朋友......


    羞恥。


    這事兒景醫生幹吧,她覺得能接受,畢竟人本身就沒她那麽刻板規矩,挺風趣一人。


    可她自己,她端莊優雅小夏老師......


    夏初槿接受無能。


    於是,她慢吞吞地起床,慢吞吞地洗漱,慢吞吞地換衣服,慢吞吞地燒水泡茶,完事兒一看客廳的掛鍾。


    還是到了平時某人該來敲門的點了。


    篤篤的敲門聲如期而至。


    夏初槿不情願地邁著步子過去看門,故作風輕雲淡,並寄希望於景傲也不要把昨天她出的“洋相”太當一回事。


    “小懶蟲,早上好。”咖啡色卷發的女人今日梳的高馬尾,眉眼懶倦,明明剛剛晨跑完,全身都是清新的朝氣跟薄汗,可她微垂的桃花眼跟懶散的五官,就是透著慵懶的意味。


    笑意盈盈,柔和寵溺。


    然而夏初槿由於心虛,硬生生從人家友好的笑臉裏品出一絲揶揄來。


    也或許是這人平時太愛逗她,形成的固有形象,就是叫她此時“膽怯”。


    “謝謝你的早餐。”夏初槿攏了下身上的卡其色長款風衣,一手接過景傲手裏的紙袋,另一手把早就準備好的茶杯塞了過去,“今天是普洱,你不是最近手術多,總是錯過飯點嗎?這個養胃護胃。”


    規矩又客氣的語調。


    不過還是挺關心人的。


    景傲臉部的輪廓更加柔和,她笑著問夏初槿,“怎麽了,沒睡好嗎?感覺你今天不大對勁。”


    “沒有,我要上班了。”


    “嗯,好的。”景傲微一挑眉,也沒多話。


    夏初槿便抬手關門,大門合上的前一秒,她突然又拉開了門,伸手抓住了景傲的前襟,“等等。”


    景傲根本沒動,被她扯住衣服,也沒作反應。“嗯?”


    “啪啪。”輕而悶的飛鳥撲騰翅膀的聲音,剛剛在走廊窗台棲息的兩隻鳥飛了出去。


    夏初槿別扭小聲道,“一人一次,扯平了。”眼睛都沒抬起看她。


    景傲先是愣了一秒。


    眼前人嘴裏很輕很輕地嘟囔了幾個字,“女朋友的事。”


    她的嘴角愉悅地翹了起來,桃花眼微彎。


    她就知道昨天的小夏老師準是喝多了,玩得“瘋”了點。


    現在這是後知後覺在懊惱呢。


    不行,這樣的小夏老師有點兒可愛。


    處於“弱勢”的小夏老師,太難見到了。


    景傲被“壓製”地有點兒久,蠢蠢欲動,她依著身前溫婉女人揪著她衣服的姿勢,又往前湊近了一步,“扯平什麽?”故意裝作沒聽清女人的含糊其辭。


    這個距離,能聞到清晨夏初槿身上最幹淨最原始的屬於她自己的氣息,跟沐浴露的香氣混雜著,卻又能很輕易區分開。


    她悄悄嗅了很長一口氣,輕哼出聲,“嗯,夏小姐?”


    夏初槿被她這一步逼的不得已後退,耳尖熱得她已經麻木了,手中的力道也是半鬆不鬆。


    她不知道為什麽現在這個氣氛如此叫人心跳,她的手心都出了層薄汗。


    夏初槿咬住了下唇,沒說話。


    景傲內心悠悠歎口氣,很滿足了。


    慢慢來,別逗狠了。


    結果她這廂內心工作還沒結束,人又自己吱吱笑出聲了。


    夏初槿一隻手抬起,食指戳上景傲肩部,“煩死了,你這人怎麽這樣?”


    平時就愛逗人,現在待著一點小機會,更是變本加厲!


    夏小姐調整地非常快,她自己就走出了小尷尬小害羞。


    “......”


    景傲無言。


    人直女就是這麽本事,她能如何?


    隻能跟著小夏老師開心了唄。


    反正,她頂喜歡小夏老師笑起來彎彎的眼睛,隻要夏初槿開心,她便開心。


    這事兒就這麽輕輕鬆鬆翻了篇,兩人之間好像什麽也沒改變。


    又好像改變了很多,大約是更加親近,更加能隨意相處玩笑了吧。


    夏初槿跟景傲心中各自有不同的定義。


    -


    深秋的夜晚,烏雲漫天,空氣中凝結著濕氣,隨手摸過陽台的護欄,都能感覺到潮意。


    天越來越涼了。


    夏初槿披了件奶白色的搖粒絨家居外套,在陽台來來回回地踱步,跟遠在大洋彼岸的姐姐打電話。


    這周,她已經煩了景傲很多次,不好意思再叨擾,畢竟,人家是要上班的。


    並且,夏初槿發現景傲最近越來越忙了,一周經常隻能抽出兩三天的時間跟她散步吃飯,大多數時候都是她打包過去,陪著景傲五分鍾解決,人就得投入新一輪戰鬥。


    “姐姐,你跟姐夫最近有好消息了嗎?”


    夏姐姐原本是中科院畢業博士,前途大好,就是去年突然辭去了手頭工作,隨著丈夫去了國外休養。


    主要是為了備孕,夏姐姐身子骨天生比較虛。


    “哪那麽容易,還在將養著。”夏姐姐那邊也很安靜,白天房子裏隻有她跟保姆,丈夫外出工作,“不過醫生有定時來查看,應該快了,他說我現在這個狀態挺容易懷上的。”


    兩姐妹就著話題慢慢聊開了。


    她們以前聊的不多,但現在每次通話時間越來越長,夏姐姐待她也越來越親近。


    聊著聊著,夏初槿腳步停了,立在護欄處,突然狀似無意問了她一句,“那邊,是不是民風很開放啊,情侶大庭廣眾之下也很愛撒狗糧。”


    “對啊,跟國內害羞內斂的民風不一樣。”夏姐姐不疑有他,並且,這算公認常識了,隻當閑聊,“會有人當眾接吻,尤其是風景美好的地方,或者有煙花這樣美好氣氛的時刻,男生把女生抱起來,都很正常。”


    夏初槿垂著腦袋,手指一下一下撥弄著身前的金屬護欄,有一點兒沁涼,“哦,那還有呢?”


    還有?


    夏姐姐停頓了一下,想到前邊說的開放,就接著說,“哦,還有同性情侶,也有男生跟男生,女生跟女生當眾接吻的,通常還會有群眾善意地鼓掌叫好,為了他/她們的勇敢跟大方。”


    夏姐姐想了想,又補了句,“其實這邊很常見的,畢竟都通過了婚姻法,接吻的不一定,但同性之間手牽著手一看就是情侶的,很多。”


    夏初槿手指在護欄停頓久了,被金屬的涼意刺到,抬了下手,連同縮在毛絨拖鞋裏的腳趾也跟著蜷了下。


    她輕輕應了聲,“哦。”


    往常的夏初槿是很多話的,畢竟,夏姐姐性子冷,早期兩人也疏遠,全靠夏初槿一人持續輸出。


    夏姐姐眉頭蹙了下,腦海裏很短促地閃過了什麽,她遲疑著問,“小槿,你是......”


    她話沒說完,夏初槿突然插話轉移了話題,“姐姐,你今年什麽時候回來啊,春節嗎?”


    開了窗的陽台,其實夜風這麽吹著有點冷。


    冷風有一點好處,容易讓人清醒。


    夏姐姐那邊短暫停頓,這個話題更敏感,很快丟掉那點疑慮,她抱歉地說,“嗯,不是。今年有事,應該回不去了。”


    夏初槿無聲地歎了口氣,沒忍住,小聲說,“爸爸媽媽會失望的。”


    畢竟,一年也見不上幾麵。


    電話聯係更是少得可憐,夏爸爸夏媽媽其實很“怕”夏姐姐。


    但心底,很擔心很掛念。


    “我也很想姐姐了。”夏初槿成年後少有的撒嬌語調。


    隻有對著這個姐姐,她才如此會心無顧忌。


    夏姐姐沉默了下,“明年,明年我會找時間回去,是真的有事。”


    不是不願意回去。


    沒有不想見父母,不想見妹妹。


    夏初槿聽明白了她的潛台詞,這才笑了笑,乖乖應聲,“好,我等姐姐回來。”


    夏姐姐無奈輕笑,“你那邊不早了吧,睡覺去。”


    夏初槿又很乖地說,“知道了。”


    -


    這晚之後,沒兩天,果然下了一場大雨,天實在陰沉了太久,積蓄了太多水汽。


    放學下班前,夏初槿收到了景傲的微信,說會來接她下班。


    很難得也很巧,夏初槿開心地想,今晚的景傲終於可以正常回家。


    教學樓前,灰暗的天壓的很低,那抹高挑的身影穿著颯爽利落的職業裝黑色風衣,手裏撐著同色的長傘,很精英的氣派,唇角卻是溫柔的笑意。


    隔得十幾米遠,夏初槿就好像能看見那金邊眼鏡後多情似水的桃花眼。


    她沒跟同事借傘,打了個招呼便往景傲那邊疾走而去,與此同時,景傲也抬步快走過來,將傘籠到她的頭頂,笑著跟魚貫而出的其餘幾位老師點頭打了招呼。


    雨天她總來接人,老師們也眼熟了她,隻是不如她的同事對夏初槿那般親近。


    景傲一手撐著傘,一手牽住了夏初槿。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沒再總等著她挽她,終於學會了主動。


    雨滴落在傘麵劈啪作響,兩人並肩而行,夏初槿微仰臉問身邊人,“待會,在外麵一起吃嗎?”


    景傲笑著回她,“不行哦,我隻是偷溜出來一小會兒,多虧了小夏老師總是送水果,我同事看在這個份上,答應替我頂一頂。”


    又不能按時回家,夏初槿的嘴角暗暗下撇了點。


    但也沒辦法,病人最重要,景傲的職業如此,夏初槿自然支持理解。


    可心疼,是不可避免的,肉眼可見的,最近的過度繁忙,景傲越來越清瘦了。


    夏初槿看著她,很感動這人總是這麽默默地照顧自己,就因為下雨,還特意遛班來接她,“你手有點兒涼,在醫院還是要多照顧自己,沒辦法按時吃飯,也要記得補上,別總餓著。”


    景傲點頭笑著說好,同時把手往回縮。


    夏初槿卻攥地更緊,“沒嫌棄你手涼,雖然你是挺遭人嫌的。”嘴裏還在揶揄著。


    她們的相處模式不知何時變成了這樣,時而正經時而互“撩。”


    當然,是撩架,也當然,撩不起來,互相逗弄而已。


    景傲無奈,唇角扯了扯,下一秒瞳孔睜大了下。


    那個黑發的女人將她的手一起收進了口袋裏。


    周遭學生吵鬧的聲音稀釋了,而雨水敲打傘麵的聲音更加急促了,也可能不是雨滴的聲音。


    景傲喉嚨悄悄滾了滾,沒說話。


    夏初槿卻沒當回事地解釋了句,“這樣暖和點,風也涼。”


    “嗯。”默然片刻,景傲應了聲。


    回程的途中,夏初槿有點累。


    車廂裏放著舒緩的音樂,是她喜歡的歌曲《白色戀歌》。


    聽著聽著有種冬天快來了,世界被雪覆蓋,一片幹淨可又很溫暖的矛盾感覺。


    她悄悄看著景傲認真開車的側顏,以前她會想著,對景傲像是對姐姐的感覺。


    可現在,又覺得不像了。


    可能實在還是天冷又累,漸漸地有些掙不住,夏初槿靠著柔軟的座椅合上眼淺寐。


    不知什麽時候,音響隨機播放到了s.h.e《不做你的朋友》。


    夏初槿隻是很淺地睡著,意識仍然在,她不知不覺腦海隨著歌曲就自動播放了曾經小學時看過的mv,那個時候她並沒有看懂,還是後來中學才看明白的。


    畫麵流轉,裏麵三個女生同時對一個男孩子有了好感,可那個男生誰也沒選,還偷偷跟她們出櫃了,很不好意思地帶著自己的男朋友見了她們,收獲了三個女孩子的祝福。


    那是個同性戀的劇情。


    夏初槿慢悠悠歎了口氣。


    後方還是哪裏的車子,這個時候突兀響起一陣拉長了的滴鳴,像是貼著頭皮拉過,刺耳至極。


    夏初槿胸口劇烈起伏,猛地睜開了眼。


    眼前是下班高峰期擁堵的車流,因為雨天,似乎堵得更加厲害,好在,下一個路口就能拐出離開。


    她聽見身邊的景傲低低地罵了句,“煩人。”


    夏初槿木訥地轉過頭,看見那人精致的側顏,連略微不耐煩時微蹙的眉間都蘊著優雅嫵媚,以及那一絲說不清的性感。


    窗外的雨水霎那間密集,像是潑下來的,在車窗上砸出大顆的水滴湧結成流,劈啪亂響。


    她的心猛烈地跳動著,維持著被刺耳車鳴驚醒的狀態,微張著嘴,喉嚨發幹。


    她想那車確實煩人。


    要不然,她不會如此心慌。


    心跳聲貼著耳膜幾乎要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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