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田已經看開了,沒有要求座下弟子勤學苦練,而是讓他們勞逸結合。


    反倒是花澈和楚冰桓不知怎麽了,一夜之間性情大變,比誰都來勁兒不說,還督促其他人一起刻苦用功,把眾人弄得苦不堪言。


    花澈製定了新的作息時間,每天隻許睡一個時辰,吃一頓膳食,把慕容颯幾個人折磨的是又累又餓。


    “都醒醒。”花澈敲桌子把慕容颯震醒,說道,“要麽就不去,去就認真一點!咱們被人狠揍沒關係,讓人看扁了靈霄寶殿是不行的,還有,咱們輸了不丟人,不能也別人瞧不起咱師父,聽見沒有!”


    出風頭的事怎麽可能少得了慕容颯,他頓時精神起來,也不困了,提著霸側自我修煉去。


    聞元沒有多大鬥誌,反而理所當然的說:“被笑話被瞧不起,這不是咱家的常事嗎?八師弟,你剛入師門沒多久不習慣,等你習慣習慣就好了。”


    “習慣不了。”花澈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要今後人人提起靈霄寶殿隻有兩個字:敬畏。”


    莊小貳點點頭:“有理想是好事。”


    莊小叁:“我曾經也是這麽想的。”


    莊小肆:“洗洗睡吧八師弟。”


    莊小伍:“還是指望一下楚天虞吧,雖然他是雲天水鏡的公子,但咱們去萬門會武,代表的都是師門,如果楚天虞表現的好,沒準能進入前十。”


    “不好意思。”花澈伸手打斷,笑意明朗清越,“一甲頭魁是我的,勉強把二甲留給冰塊兒吧!”


    眾人:“……”


    “大師兄,八師弟是不是哪本樂譜修不對勁了,把人給修傻了?”


    “八師弟好可憐啊!”


    “難為這孩子有這份心,誒,可惜是個傻的。”


    花澈並不理會他們,一笑而過,看向了遠處心潮澎湃的慕容颯:“颯颯,第三甲,有沒有信心?”


    慕容颯:“滾!本少爺要當就當第一!”


    花澈看他鬥誌滿滿,甚是欣慰,再添油加醋道:“說好了前三甲,不然的話,全師門的髒衣服,你洗。”


    這話一出,頓時獲得所有人的支持。


    “慕師弟威武!”


    “慕師弟加把勁兒,師兄我的髒衣服都攢一筐了!”


    “嗷,慕招搖我愛你!”


    遠處的莊田真是老淚縱橫。


    他娘的,我的徒弟怎麽一個兩個的都這麽這麽這麽貼心!!!


    隨著天氣轉暖,豔陽五月的來臨,四年一度的萬仙盛會又在上清仙門展開了。


    來自天下九州的修士齊聚一堂,共襄盛舉,整座昆侖山巔都跟著熱鬧起來。


    花澈一行人再三檢查儀容,確定沒有丟師門麵子才跟著莊田出發。


    這種盛會即便不參與,光是感受這氣氛就讓人熱血沸騰。


    盡管花澈參加過三次,卻還是被這盛況空前的一幕幕所震撼。天上飛的,地下跑的,皆是來自天下各方的修士,大家不約而同的趕赴昆侖山,途中還會碰見舊相識,停駐下來洽談一二,熱鬧非凡。


    慕容颯早就來過上清仙門,也不覺得稀罕,看向那個早就傻眼的林言,問道:“你那兩個蛋帶沒帶?”


    林言老半天才回神:“啊?哦,帶了帶了。”


    “那倆究竟是什麽玩意兒?這麽長時間也不破殼。”


    林言摸摸布兜,說道:“八師兄幫我找了很多書,都沒有和它們相似的。”


    到了昆侖山腳下,莊田遞上會武令,帶著弟子進山門。


    粗略估計,此次參與萬門會武的修士得有十萬之多,從十萬人中脫穎而出進入前一百,何其容易?從前一百進入前十,又談何艱苦?更別提三甲了。


    聞元感到一陣窒息,低著頭跟在莊田後麵。


    上清弟子引領眾人入廂房住下,休息一晚,明日才正式會武。


    至於比試的內容,花澈可是相當有經驗了,總共三輪,第一輪將所有修士關進秘境,秘境乃上清長老創造的幻陣,裏麵皆是些真真假假詭異難辨的幻境。能成功從幻境出來的晉級,這一波基本可以淘汰掉七八成修士了。


    第二輪,要修士禦劍上空,上清長老會放出攝魂蝙蝠、噬靈鳥、無頭鬼等等魔物,修士以弓箭射殺,數量多者為勝,隻要前兩百名。


    第三輪就是一對一的擂台比試了,抽簽分組,直到決出第一名。


    這萬門會武的流程不是機密,人人皆知。


    林言初來乍到,看哪兒都新鮮,可他人實在靦腆,還慫,自己一個人不敢亂跑。


    花澈看在眼裏,便主動提出帶他到處轉轉,林言欣喜不已,點著頭就跟花澈跑了。


    不單是林言想看,其實花澈也想轉轉。


    幾百年沒回來了,走到各個地方,難免觸景生情。


    上輩子,他自認自己最親的人隻有四個,薑婆婆、師尊路明楓、師弟路肴、還有……那個總是對他不理不睬的楚冰桓。


    雖然有點熱臉貼冷屁股吧,但他就是一廂情願的信任他,跟著他,刻意討好他。


    沒少遭白眼就是了。


    薑婆婆遠在凡塵,師尊嚴厲肅穆,楚冰桓冷若霜雪,其實和花澈接觸最多的還是路肴。


    最初認識的時候,路肴在杭州走失,被兩個人販子盯上,多虧花澈碰巧路過,及時把人救了。


    當年的路肴大概九歲,被人高馬大的兩個壯漢拎小雞似的提起來,除了哭也沒有別的辦法,十歲的花澈一路尾隨,再目睹人販子將路肴賣給戲班之後,他直接點了茅草,少了馬廄,把整個戲班子攪和的烏煙瘴氣。


    等花澈趁亂找到路肴的時候,那貨已經嚇成了瘟雞,動都動不了。


    怒其不爭的花澈抬手給了他一耳光,把人活活打醒,拽著就跑。


    路肴對他千恩萬謝,還說有機會了定報答恩情。


    一晃六年過去了,他拜入上清,成為了路肴的師弟,半個月後,他又成了路肴的師兄。


    路肴這個人,有些膽小,特別懦弱,做事沒有主見,別人讓幹什麽他就幹什麽,就算心裏有疑慮,隻要被別人疾言厲色的一嚇,立馬規規矩矩的不敢吭聲了。


    這優柔寡斷的性子純粹是路明楓虐出來的,嚴父固然好,可像路明楓那樣從小就打擊路肴的自尊心,花澈這個外人都看不下眼。


    或許是因為比路肴年長一歲,又或許是因為他身為師兄,理應關愛和保護弟弟。


    漸漸地,花澈心中升起了保護欲,無論路肴闖了什麽禍,他都第一時間跳出來擔著,反正他沒皮沒臉不怕丟人,師尊就算打他罵他,他照樣上房揭瓦。


    明月穀之時,他為了救路肴,失足掉落寒潭,險象環生。


    他沒想到寒潭裏會有毒蟲,被那些密密麻麻叫不上名字的蟲子咬的渾身是傷,花澈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哪想到,他竟憑著超強的意誌挺過來了,用真元將毒血逼出,再將那些毒蟲剁成肉泥。


    可能真是因禍得福,從那以後,花澈也百毒不侵了。


    取得霽風劍,被楚冰桓撈上去的時候,重見天日的感覺真不錯,可能他們都以為他死了,突然看見活人都嚇得不輕。路肴更是二話不說撲了上來,哭的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晴空,我還以為你嗚嗚嗚嗚嗚,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嗚……”哭一聲打一個哭嗝,涕淚交垂,又慘又滑稽。


    後來,萬門會武過後,他成了上清仙門響當當的金字招牌,九州大地的話題離不開他,上清弟子的口中也皆是他在會武之時的神勇表現。


    “都是掌教教出來的,一個親生的,一個後養的,你說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誰說不是呢!咱們掌教名滿九州,乃仙道第一人,可他的兒子卻資質平庸,懦弱無能,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親生的。”


    “哈哈哈,親生兒子不如外來的,若將來掌教將大位傳給徒弟花晴空,你們猜路肴師弟會不會哭鼻子啊?”


    花澈和路肴就在樓上。


    不等路肴有反應,花澈已經衝下去將所有人暴揍一頓,打的他們哭爹喊娘,再也不敢背後嚼舌根。


    也因此,花澈違反門規,被路明楓罰跪七天,抄書百卷,麵壁一年。


    花澈還記得路肴當時的表情,談不上委屈,也說不上尷尬,更沒有絲毫怒火。他平靜的嚇人,仿佛這些不是頭一回聽到了,他理所當然的接受,朝花澈一笑道:“沒關係呀,他們說的是事實,我一點都沒生氣,真的。”


    他這樣,反倒讓花澈更愧疚了。


    “路肴,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你千萬別入心,我的夢中懷想是成為雲天水鏡的上門兒婿!什麽掌教,我才不要當!其實你……”


    路肴微笑著搖頭:“我知道我資質愚鈍,比不上你天賦超絕,沒辦法,老天爺給的資質,我能埋怨誰呢?承認自己平凡也是一種勇氣,無所謂的,就算我平淡無奇又怎樣?我不是還有你嗎,我有一個比他們任何人都出色的師兄,就算有危險你也會保護我,我什麽都不擔心。”


    花澈從未想過,路肴能有這樣天高開闊的心性。


    誰說路肴不像路明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這不就是隨了他父親的品性嗎?


    “放心吧路肴,師兄會永遠保護你的。”


    “八師兄,八師兄。”林言拉扯著花澈,花澈猛然回神,就聽林言在身邊說,“路仙師來了。”


    花澈愣了愣,遊廊深處款款走來的,可不就是路肴嗎。


    “晴空。”路肴熱情的迎上來,花澈不鹹不淡的笑了下,朝上清仙師行禮。


    遠處,楚冰桓剛好路過。


    有草鋪花簇半遮半掩,楚冰桓看不太真切,隻曉得那倆人站的很近,貌似相談甚歡。


    楚冰桓臉色沉下去。


    他和花澈是竹馬之交,可花澈和路肴也是竹馬之交,甚至,那二人相識比他和花澈相認要早得多。


    路肴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過分依賴花澈。而花澈就像個大哥,過分關照路肴。


    當初在上清的時候,花澈受到十次處罰,基本有七次都是替路肴受過。


    他們倆同住上清閣,朝夕相處,一起習武一起用膳,一起出任務除妖,甚至連所用佩劍都是同根同源同出一脈。


    說不嫉妒,那是假的。


    說不別扭,怎麽可能?


    楚冰桓以為自己修為高深,本不該有這種妒忌之念,這是小人行徑,不該出現在君子的身上。可他就是情不自禁,每每看到二人獨處,就覺得好生刺眼!


    路肴那個遲鈍或許不明白,可花澈定是有那方麵的意思,這一點在花澈成為魔尊之後,楚冰桓就更加懷疑。


    花澈將他幽禁在焚情殿,一方麵逼迫皆為道侶,一方麵是想挾持人質,以此要挾仙道。


    綁架了路肴也沒用。


    又或者說,路肴在花澈的心裏是特殊的存在,他不想染指,不願破壞,將路肴小心護在心尖上。


    畢竟,花澈特意命右護法商魍魎監視路肴的一舉一動,還格外警告,若路肴有危險,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救他!


    花澈害怕路肴出事,哪怕是磕了碰了,他比任何人都要緊張。


    還記得有一天,花澈喝多了酒,跑來竹樓鬧了一陣,他趴在桌上一臉哀切的說:“今天是薑婆婆的忌日。”


    薑婆婆和花澈的關係,楚冰桓知道,看他爛醉如泥的模樣,有些心軟。


    他剛要將花澈扶起來,花澈就突然反攻,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繩子,三兩下就把他的雙手綁在了床柱上,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指不定背地裏練習了多少次。


    楚冰桓差點氣瘋,這混蛋真是半點都可憐不得,花樣一個接著一個,今天強勢,明天就裝可憐,連薑婆婆忌日這種謊話都能拿出來瞎編,簡直喪心病狂!


    “我沒騙你,今天真是她老人家的忌日,不過,她若是知道我終於和心上人在一起,肯定會為我高興的。”魔尊說著話就壓了上來,“別害臊嘛,咱倆早三百年前就有婚約在身,天經地義。你都已經被綁了,別白費力氣啦,你是逃不出我的……”


    楚冰桓正想著怎麽脫身,突然見花澈臉色大變,慘白如紙,緊跟著嗆出一口血。


    楚冰桓被嚇著了,不等追問,就見花澈神情焦躁的叫來手下,厲聲喝道:“快去找路肴!號令十方分舵全部出去找他!”


    十方分舵,百戶魔塚,出動整個魔界去找一個人。


    這……還不明白嗎!


    “花晴空!”楚冰桓忍無可忍,健步衝過去,抓起花澈的手腕就走。


    正準備和路肴告辭的花澈猝不及防,被楚冰桓拖著回到下榻院子,粗魯的推進室內,再被關上房門。


    搞什麽啊?


    花澈揉了揉被攥的生疼的手腕,還沒等質問,楚冰桓先發飆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啊?”花澈蒙了,什麽身份?我知道個毛線?


    楚冰桓冷著聲音嗬斥道:“你是有婚約在身的人,豈可同他人卿卿我我糾纏不清?”


    “卿卿我我?”花澈更蒙了,“跟誰?路肴嗎,什麽玩意兒?”


    “我親眼所見,還想狡辯?”前世今生的妒火一並爆發,氣的楚冰桓五內俱焚,就差噴火了。


    花澈呆了呆,將楚冰桓的情緒盡收眼底,突然,花澈笑了:“楚大公子,你該不會是……吃,吃醋了吧?”


    楚冰桓臉上一燒。


    花澈簡直不該用什麽表情應對了。


    這發展實在太驚悚了!


    楚冰桓眼神淩厲,一板一眼的說:“做人應當信守承諾,從一而終,你我既然有婚約在身,就莫要在外勾三搭四,招惹旁人。”


    之前花澈一直躲著他,有些事情也沒機會說明白,既然現在話趕話趕巧了,那就趁勢說明白了。


    “楚冰桓,我之前去你家確實是去退婚的,咱倆門不當戶不對是其一,其二,我孑然一身自在慣了,不想找道侶,明白嗎?”


    楚冰桓眼也不眨的說:“長輩定下的婚事,不遵守,是為不孝。”


    花澈也正色幾分,說道:“若你我過得不幸福,勉強成婚就是孝道嗎?你的祖母和我的外祖母也不會開心的,何必強人所難。”


    楚冰桓:“不會。”


    “什麽?”


    楚冰桓斬釘截鐵:“不會不幸福。”


    花澈失笑:“你哪兒來的自信?”


    楚冰桓沒言語,隻是深深望著他。


    柔和溫潤的視線,沒有任何瑕疵的落在花澈的心頭,花澈心裏一慌,幾乎是膽怯的避開。


    “再說,”楚冰桓故意頓了頓,從懷裏取出一張紙,“上有長輩信物,下有你親筆寫的婚書,在明月穀你我孤男寡男共度一夜,各種海誓山盟,如今你卻要不認賬?”


    花澈差點噴血:“你說啥!?”


    “自己看。”


    接過那張紙,自己的筆跡,花澈認得出來。再回想明月穀那晚的狀況……他高燒稀裏糊塗的,前世記憶也跑出來搗亂,或許真的在某種情況下拽著楚冰桓指天發誓,然後又恬不知恥的寫下婚書。


    花澈並不知道自己其實是被楚冰桓坑了,隻以為全是他自己的錯。


    畢竟懷瑾握瑜厚德流光的雲渺君是不會做出這種陰險算計的!


    花澈剛要動作,被楚冰桓一把搶走。


    “你想銷毀物證?”


    花澈欲哭無淚:“這個,你別當真……”


    楚冰桓看他模樣有點想笑,但他還是緊緊繃住臉,目光冷若霜凝:“話都放出去了,字都寫上頭了,你現在說別當真?”


    萬門會武在即,若避免這些事影響花澈發揮,楚冰桓並沒有咬著不放,他將婚書收好,風輕雲淡的說道:“若你沒有名列前三甲,咱倆即刻成婚。”


    花澈嚇得跳起來:“你別胡鬧啊!”


    “有理,至少得等到弱冠。”楚冰桓淡淡看了花澈一眼,唇角含著似笑非笑,長發飄飄的就走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花澈:“……”


    這還是那個清心寡欲一心向道的冰塊兒嗎!!!


    直到第二天萬門會武正式開啟,花澈的頭還在疼。


    他需要想辦法從楚冰桓那裏把婚書偷走,再把刻有自己表字的玉佩拿回來,從此兩清。


    可這,又談何容易?


    楚冰桓的修為和他不相上下,實在難以得手。


    花澈正鬱悶,就聽到上清台的弟子宣讀道:“鳳鳴穀,慕啟年穀主率門下弟子三百七十八人,入場。”


    浩浩蕩蕩的一行鳳鳴弟子入場,慕容颯呲溜一下躲到林言身後,頭也不敢冒。


    慕啟年先朝同輩道友打招呼,然後一眼看見自家兒子,神色一凜,眼睛一瞪,好在沒有當著大家的麵教訓慕容颯,給足了顏麵。


    慕容颯好懸鬆了口氣:“謝天謝地。”


    那上清弟子又道:“雲天水鏡,楚長峰掌門率門下弟子一千零七十九人,入場。”


    楚冰桓本能留意,等楚長峰走近了些,他穩步走出,規規矩矩的行禮道:“叔父。”


    又看向楚長峰身後的梅采蓮:“母親。”


    梅采蓮冷著一張臉,不應答。


    楚長峰就顯得慈眉善目許多,外表不過三十出頭,年輕英俊,氣宇不凡。


    楚長峰將楚冰桓扶起來,微笑著說了幾句貼己的話。


    梅采蓮看著靈霄寶殿一行人,嘴角含著冷笑,將輕蔑的目光落到花澈身上。


    花澈感覺到視線,朝她不冷不熱且不失禮貌的笑了笑。


    梅采蓮以為受到挑釁,嘴角抽搐。


    “夜幽府,謝晚庭宗主率門下弟子九百二十三人,入場。”


    原本各說各話的仙門修士紛紛安靜下來,不約而同的回頭去看夜幽府一行人。


    比起雲天水鏡和鳳鳴穀,夜幽府在修仙界一向低調,而那位宗主謝晚庭也不與世事相爭,閑雲野鶴,心如止水,不怎麽在修仙界露麵,臉生得很。


    素聞此人溫文儒雅、淡定睿智,一舉一動彰顯著謙謙君子之態。


    不少修士都是第一次見他,心中倍感名不虛傳四個字。他身著寶藍色長袍,上麵以銀線繡著精致的西府海棠,眉眼如畫,談吐得體,令人如沐春風。


    相比其他仙門廣收男弟子,夜幽府可是女子眾多,滿門皆是樂修,男子溫潤俊雅,女子嫵媚妖嬈,站在那裏便是一處絕美的風景畫,難怪走到哪裏都惹人注目。


    史冊上曾說,上清仙門高傲尊貴,雲天水鏡清冷絕塵,鳳鳴穀朗健無拘,夜幽府柔情溫儒。


    完美的描述了四大仙門的氛圍。


    乾陽長老在遠處和其他長老議事,各大仙門陸續入場,不少有交情的修士聚在一起敘舊。


    莊田本以為靈霄寶殿會受冷落,萬沒想到會有人來跟他打招呼。


    想也是,明月穀的事情傳得很快,人人皆知靈霄寶殿收了高徒,怕是要否極泰來,就此翻身了。


    和楚長峰見過後,慕啟年就把慕容颯拽過去訓誡,連珠炮似的轟炸道:“臭小子翅膀硬了你!不跟爹說一聲就去了靈霄寶殿,大過年的也不知道回家看看,你心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爹?你若在外混不出個熊樣,別說是我兒子,我丟不起這人!”


    咳咳,慕容颯可沒少說。


    “莊掌門,有幸結識,請多指教。”謝晚庭君子謙謙,他並沒有像其他人說些虛頭巴腦的“久仰大名”,倒是給了莊田好感。


    花澈對他的印象也不錯,正想著,就被這位謝宗主點了名。


    “老八快過來。”莊田迫不及待顯擺徒弟。


    花澈隻好迎上去,規矩行禮道:“謝宗主,晚輩花澈,花晴空。”


    這話一落,頓時引來左右修士側目紛紛。


    “他就是花晴空?”


    “殺死焚情殿左護法門生的那個?”


    “沒想到這麽年輕。”


    “還是小屁孩一個啊,此子非池中之物,前途無量。”


    謝晚庭望著花澈,愣了片刻,不免驚歎於他的樣貌,以及不矜不伐的心性:“聽聞小友是樂修?”


    花澈畢恭畢敬:“是。”


    “習得是何樂器?”


    花澈垂眸斂目說:“洞簫。”


    謝晚庭輕笑道:“我習得是七弦古琴,雖然樂器不同,但音律不分家,若小友有不懂之處,莊掌門應允的話,盡可以來問我。”


    莊田一心為徒弟好,哪能不樂意,連忙推搡著花澈道:“還不快謝過宗主。”


    不多時,受天下敬仰的仙道第一人出現了,熱熱鬧鬧的上清台也跟著嚴肅起來,所有人凝氣屏息,望向從上清殿走出的路明楓。


    花澈的心跳徒然加快。


    路明楓,一身藏青色錦袍,灰白的長發以白玉發冠高高束起,他身軀凜凜,英氣逼人,左手負後,右手拿著曆代掌門相傳的上清寶劍,迎風而立,不怒自威。


    就是這麽湊巧,花澈現在的站位,就和前世第一次見到路明楓的位置一模一樣。


    初出茅廬的少年,見到人人交口稱讚的天下第一尊,滿目華光,驚為天人。


    萬門會武之上,路明楓冒天下之大不韙,以自身做擔保,他銘感五內,將師尊說的每一個字刻在神魂上。


    直到那些被他視若珍寶的字句化作毒蟲,將他的神魂咬的千瘡百孔。


    花澈心口一痛,他下意識捂住。


    “怎麽了?”楚冰桓溫聲問。


    花澈輕輕搖頭,不願再往前看。


    慷慨激昂的開場白說了半個時辰,終於在戌時黃昏,幻境準備就緒,十萬修士陸續進入。


    眼前光影交錯,花澈幾次深呼吸,努力平複心緒。


    貪、嗔、癡、慢、疑,五毒心,幻境千變萬化,歸根結底都離不開這五點。若能戒掉這五毒,即可超脫自然,得道飛升。


    花澈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入上清幻境,那是剛去上清拜師,弟子考核的最後一項,幻境內容很簡單,就是一大堆姹紫嫣紅的美女,圍著他獻媚,投懷送抱。


    且不說花澈並非好色之徒,就說他從小生活在煙花柳巷,這種鶯鶯燕燕早就看膩了。因此,快刀斬亂麻,第一個走出幻境。


    第二次入幻境,便是萬門會武了。


    他看見了花媚兒,思念母親的同時,怨恨那不知在何地的父親始亂終棄。


    第三次入幻境,也是萬門會武。


    他看見了金山銀山,數不盡的財富,還有受萬人敬拜的榮耀,一個自稱為上神的東西對他說,可以滿足他一個願望。


    第四次入幻境,還是萬門會武。


    他見到了楚冰桓。


    幻境因心念而生,花澈放下了楚冰桓這個執念,所以他有自信,這回不會看見楚冰桓了。


    花澈朝前走著,視野開闊起來。


    光線很刺眼,耳邊盡是些喧雜吵嚷的聲音,群起激憤,無數隻手指向他,他們口若懸河,義憤填膺。


    突然,一個身影擋在了麵前:“本座的徒兒,本座心裏有數,他絕不會墜入魔道,更不會和殷無悔同流合汙!澈兒分得清黑白,辨得清對錯,本座拿性命擔保!”


    花澈駭然!


    他居然回到了,前世?


    不對,是幻境!


    花澈怔鄂的望著路明楓,更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整個身體都不聽使喚。


    像記憶中的那樣,他眼中含著淚,喚道:“師尊。”


    “路掌教莫要心慈手軟,袒護這個妖孽!”


    路明楓閉上眼睛,隻冷冷說了四個字:“本座信他。”


    如此袒護,旁人也不好再說什麽。


    上空的殷無悔猖狂大笑:“好一番師慈徒孝,惺惺作態讓人惡心!澈兒,你當真不跟為父走?”


    花澈光是看見殷無悔的臉就反胃,他聽見自己說:“我乃上清弟子,當與焚情殿勢不兩立!”


    殷無悔譏笑道:“記住你今天的話,你是我的兒子,同那群道貌岸然的仙道修士為伍,莫要後悔。”


    殷無悔走了,各大仙門的修士也陸續離開。


    花澈試著掙動,卻根本衝不破禁止,他被迫由自己帶著,跪在路明楓麵前:“師尊,我……”


    “起來吧。”路明楓很溫柔的將他扶起。


    花澈在心裏獰笑。


    演技可真好,難怪騙了一個又一個的徒弟!


    是啊,在所有人翻臉的時候,師尊護著他。


    名聲被毀,往往不需要理由,一個血脈,毀了一切。


    自那以後,他在上清仙門的處境就變了。


    從人人恭敬的大師兄,變成了人人躲閃不及的瘟疫。沒人敢和他說話,生怕他魔性大發,更沒人敢惹他,唯恐他回去找他爹告狀。


    師門孤立,長老忌憚,一夕之間成了過街老鼠。


    曾經的光環都成了笑話,曾經的讚美之語,變得極其諷刺。


    連路肴都看出他變得不那麽愛笑了。


    “晴空。”路肴試圖安慰他。


    “沒事兒。”他故作輕鬆,倚著美人靠,吹著孤冷的夜風,“就是有點惡心。”


    路肴:“惡心……誰?”


    “自己。”花澈說,“我惡心我自己。”


    路肴紅著眼圈說:“別這樣,你很好,為何會覺得……”


    “邪魔的血脈,真的好惡心。”花澈閉上眼睛,自嘲一笑。


    不過,還沒那麽糟糕。


    至少身邊還有個貼心的師弟,還有個護著他的師尊,在雲天水鏡還有個楚冰桓……雖然前陣子楚冰桓受了重傷,至今未醒。


    有一點念想,人便不會崩潰。


    終於,花澈的第一個念想粉碎了。


    他撞見了師尊的秘密,知道了一切肮髒醜事。


    在上清閣有一座暗室,暗室下有一條密道,密道直通昆侖後巔,在那裏有一座石室,花澈誤打誤撞闖了進去。


    石室內放著一張玉床,一張石桌,還有書櫃。


    書櫃上沒有書籍,而是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上麵貼著符咒,裏麵似乎封印著東西。


    花澈實在好奇,打開一看,花澈臉色驚變。


    裏麵放著的是,金丹。


    修士儲存真元的地方,匯聚一身修為的源泉。


    失去符咒封印的金丹,短短片刻就消散了。


    花澈望著滿手碎光,驚呆了。


    他僵硬的蹲下,看著顏色詭異的地麵,黑的滲人,如同鮮血幹涸,很厚很厚,那是不止一個人的鮮血反複浸染留下的。


    花澈猜到了什麽,他一口氣將所有瓶瓶罐罐全部打開,金丹散了一個又一個,隻留下滿地的玉瓶碎片。


    上清閣,隻供路明楓一人居住,而他的暗室通往這個石室,事情真相不言而喻。


    自己的符咒突然一個一個散了,路明楓當然察覺的到,他來到石室,不過頃刻之間。


    “師尊,我拜入上清那年,曾在上清殿看過掌教座下弟子名冊,師尊這一生總共收過一百三十二位弟子,過世一百二十七個,隻剩下五個。”


    花澈扶著布滿血汙的地麵,搖晃著站起:“他們皆被剖去金丹,攝去神魂而死,世人稱那是焚情殿的報複,是殷無悔號令麾下對師尊這個仙道第一人的警告。世人哀歎師尊的不易,所以師尊對徒弟百般嗬護憐惜,各種靈丹妙藥毫不吝嗇的給徒弟,人人眼紅的尚品靈器,師尊也舍得給,唯恐徒弟死於非命。”


    路明楓攥緊雙拳,眼中殺氣騰騰。


    “師尊。”花澈轉身,拿著最後一顆將散未散的金丹,笑的極其勉強,“我怎麽感覺這顆金丹的氣息,有點像十七師兄啊?”


    路明楓神色一凜:“你想說什麽?”


    “我要師尊一句話。”花澈道,“您那一百二十七個徒弟,真正的死因。”


    路明楓冷笑:“你不是猜到了嗎?”


    花澈渾身發冷,他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著自然些:“那好,徒兒說,師尊聽著,有什麽不對的,師尊補充。”


    路明楓默許了。


    “師尊的天賦,或許並沒有世人傳的那麽神乎其神,至少憑師尊自己的能力,修不到如今這個程度,也達不到如今這個地位。”花澈望著消散的金丹,沉聲道,“天賦不足,又急功近利,上清仙門競爭激烈,師祖座下優秀的弟子無數,要如何能脫穎而出?魔修為了提高修為,攝取他人攝魂,吞噬他人金丹,師尊從這裏得到了靈感。”


    “您成功繼位之後,為了上清掌教不落入他人之手,您隻能不斷的提高修為,保持您仙道第一的尊名。所以,你對門下弟子毫不吝嗇,各種靈丹仙藥,各種珍稀的藥浴。”花澈慘笑一聲,“您當然不會吝嗇,因為那些東西最後會歸您所有,無論您的弟子修為多麽高深,多麽優秀,到最後都會被你剖出金丹,為您所用。”


    “弟子就是土壤,金丹就是果實,師尊賞的一切都是肥料,等果實成熟了,師尊就該摘了。”


    路明楓陰鷙的笑道:“不愧是本座最得意的徒弟。”


    花澈忍住反胃,他捂住揪疼的心口道:“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麽師尊不收楚冰桓為徒。”


    路明楓:“哦?”


    花澈:“楚冰桓的身份特殊,背靠雲天水鏡,師尊若殺了他,怕是不好將人命推給焚情殿,因為雲天水鏡一定會調查清楚,沒準還會攻上焚情殿給楚冰桓報仇,到時對上殷無悔……就露餡了。”


    路明楓承認道:“沒錯。”


    花澈隱忍著幾乎崩潰的情緒,啞聲道:“萬門會武的時候,你當著天下修士的麵維護我,也是為了我的金丹吧?您“培育”我那麽多年,怎忍心看著我被別人搶走。”


    路明楓全程都沒有否認,他伸出右手,緩緩朝花澈靠近:“雖然還欠點火候,不過既然被你發現了,那早點采摘也沒辦法了。”


    花澈沒有嘶聲力竭的問為什麽,更沒有跪在地上求路明楓回頭是岸。


    他能親手殺死自己上百的徒弟,他已經無藥可救了,根本勸不回來,也不可能被原諒!


    至於問為什麽……有必要嗎?


    能為了什麽?當然是權利和名譽!


    花澈苦笑:“天下九州,真是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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