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嵐突然認識到了這一點,但他不信邪,他想要用更加殘忍暴虐的手段,去打碎神的平靜。


    他要用粗重的鎖鏈,鎖住對方的四肢,讓對方永遠置身於他的囚籠,隻能在鎖鏈可及的地方行走,永遠不能離開他的視線。


    這是他心底真實的願望,也是他確實做得出來的事。他早已不是十年前那個稚嫩的孩童了,他更扭曲,更陰暗,他殺兄弑父,他做過許多罪大惡極的事,這才是真實的他。


    重逢時的乖順不過偽裝,他就是這樣一個惡毒陰狠,恩將仇報的人。


    以前他沒有力量,他隻能放任對方離開,在十年的孤寂中苦等,但是現在機會在他眼前,神已經沒有反抗的餘力,任他施為,他可以將那些在夢中想過的手段一一施加在對方身上,摧毀對方的自尊,磨滅對方的神性。


    他有很多手段的,很多很多,他也有很多時間,來一步步實施,就比如現在,他可以在這刑場之上開始第一次嚐試。


    他將男人拉近自己,他用指尖抬起對方的下巴,幽暗的眼神盯著那雙被他的拇指摩挲的泛紅的嘴唇。


    他要用牙齒咬破柔軟的唇肉,舔舐對方溢出的鮮血,然後再將混雜著血腥的魔氣度入對方的口中,他要從外到內的玷汙對方的身體。


    這隻是第一步而已,僅僅是第一步。


    溫如嵐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們的距離近到前所未有,近到可以感覺到在對方胸膛裏不斷跳動的心髒,近到呼吸都糾纏在一起,再難分彼此。


    這正是他所期待的,他要按著預想的計劃做下去,他將自己的唇貼近對方,然後,咬下去。


    他該用力的,用力的咬出血來,趁對方感覺到痛苦時將鮮血度入對方的口腔。


    他心中明明做好了一切計劃,也預設好了對方的一切反應,他的計劃完美無缺,卻......


    夢澤君不動聲色的看著溫如嵐靠近自己,他知道對方想做什麽,他走過很多地方,也見識過很多人,他知道人性最黑暗的一麵,就像溫如嵐此刻,那露骨的眼神已經言明了一切。


    他未曾想到這個孩子竟然會對他產生這樣的欲念,也未曾想到自己對於對方的冒犯竟然無力避開。


    夢魘選了個極好的時機,他的傷勢僅僅恢複了三成,實力跟全盛時遠遠無法相比。而且它們並不正麵出擊,而是選擇暗中偷襲,這才讓它們一擊得手,夢澤君陷入了史無前例的困境。


    但是困境,還不是絕境。


    他是受了傷,也中了夢魘的毒素,神力被壓製,但他還沒有孱弱到連這些本體被困在夢域之外,隻有部分力量得以在噩夢中呈現的夢魘都收拾不了。


    他隻是需要一些時間,讓他可以積蓄足夠的力量,一舉擊垮這個噩夢,誅殺此地所有的魔物,包括溫如嵐。


    他早已給過溫如嵐答案,他不會對魔物留情。


    溫如嵐眼下還是人,但當他準備聽從夢魘的蠱惑,去奪取夢澤君的神力的時候,他就已經半隻腳踏入了魔道。


    他已然站在了人和魔的分界線上,夢澤君看到了溫如嵐內心翻湧的欲念,看到了對方正在一步步踏過那道不能逾越,也不能回頭的紅線。


    他知道對方想吻自己,血腥的吻,或者說是啃咬,這是最後一步,當溫如嵐踏出這一步過後,他就徹底成了魔。


    夢澤君曾經試圖挽救這個孩子,可他終究還是失敗了,眼下他積蓄的力量還不夠掙脫束縛,也就無力閃躲,他隻能被動的等著溫如嵐湊上來,撕咬他。


    他做好了承受痛楚的準備,可他未曾想到,溫如嵐真正吻上來時,不要說是咬破他的唇肉,他甚至連半分痛楚都沒有感覺到。


    溫如嵐的吻很輕,輕的沒有任何力度,像一片不小心拂過嘴唇的鵝毛,也像是點水的蜻蜓,他輕輕碰了一下夢澤君的唇,一觸即分。


    他再次退開,微微拉遠彼此的距離,讓自己得以看清這個男人的全貌。


    他用手指輕輕的撫過對方的側臉,看著對方平靜的眼神終於被他所打動,露出了一抹意想不到的驚愕,他不由輕輕的笑了下。


    確實該驚愕,他自己也很驚愕,驚愕他完美無缺的計劃功虧一簣,驚愕他內心明明想著那麽多惡毒的計劃,卻連第一步都做不到。


    或許也不需要驚愕,他早該明白的,他怎麽舍得呢。


    這個人...這個人...他想了那麽久,盼了那麽久,他在汙泥裏掙紮了那麽多年,弄得自己滿身汙穢,心也被惡意汙染,但他這顆醜陋不堪的心裏,卻永遠留存著一處最幹淨,最柔軟的區域,用來盛放這個人。


    這是他的神,是他灰暗的生命裏唯一的光彩,他怎麽舍得玷汙對方呢。


    溫如嵐往後退了一步,那一吻已經達成了他壓抑了十年的夙願,他不敢再奢求更多了,他將自己並不幹淨的手指抽離對方,自己也越退越遠。


    在溫如嵐退開後,夢澤君還驚愕的沒能反應過來時,那些束縛著他的藤蔓就開始鬆動了,不需要他自己費力衝破,這些藤蔓主動鬆開了他。


    這自然不會是夢魘做的,夢澤君看著那個離自己越來越遠的人。那些束縛著夢澤君的藤蔓是夢魘的力量,但溫如嵐才是這個噩夢的主人,他身上有夢魘饋贈的強大力量,他可以奪取夢魘的控製權,接管這些藤蔓。


    夢澤君成功脫困,溫如嵐是開心的,他終於能為對方做點什麽。可與之相反,夢魘是怒極的,它們苦心經營的計劃,付出了那樣大的傷亡才贏得今天的勝局,卻因為這個人類毀於一旦!


    它們怒不可遏,噩夢的力量再次被奪取,藤蔓不再受溫如嵐的控製,也不再如之前一樣的對他友善,它們變成致命的箭矢,向著溫如嵐的心胸突刺而來。


    溫如嵐沒有抵抗,今日一吻,他已經達成所願。他終究還是冒犯了神,而且他今日所為種種,每一樁都是大錯,夢魘不殺他,夢澤君也未必會放過他。


    與其讓夢澤君動手殺他,不如讓夢魘來。溫如嵐坦然赴死。


    可就在他閉上眼睛準備承受心髒被貫穿的痛楚時,有一雙手臂攬住了他的腰,將他帶離了原地。


    是堅實有力的手,跟他幼年時遇到的那雙會在各種各樣危險的境地牢牢抓緊他的手一模一樣。


    可他的身形已經不像年幼時那樣矮小了,他不能再被夢澤君隨意的抱著,他被夢澤君半攬在懷裏,倚靠在對方的胸膛。


    那些藤蔓刺了個空,並不肯罷休。夢魘們本就已經怒極,在發現夢澤君竟然還救了這個人類時,那憤怒就是成倍的增長。


    它們理智全無,窮盡全力的要將夢境的神誅殺在這個噩夢中。


    趁他還很虛弱,趁他還未完全恢複,這是它們最後的機會!它們瘋狂的進攻!


    那些藤蔓於一瞬間暴漲,它們變得比之前更粗壯,尖刺也比之前更鋒利,它們張牙舞爪,像是什麽巨大的怪物的觸手。


    觸手直達天際,將這片夢境完全遮蓋,看不見一絲天光。


    這是夢魘們亡命的攻擊,這一擊帶來的壓迫力遠非之前可比,夢澤君也不免蹙起了眉頭。


    溫如嵐有些不安,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對方的累贅,想要讓對方鬆開自己。


    可未等他開口,夢澤君卻先開口了,他說的話跟十年前一般無二:“抓穩了!”


    記憶跟現實重疊,溫如嵐下意識的抓緊對方。


    在下一瞬,夢澤君就消失了,溫如嵐熟悉的人形消失了,威武又強大的獸型出現在原地,他將溫如嵐甩到自己的背上,然後在藤蔓舞動攻擊的縫隙裏高速跑動。


    溫如嵐緊緊抓著對方背上的鬃毛,他看到那些劇毒的藤蔓的一次次貼近他們,近的像是在與死神跳舞,可背著他跑動的巨獸卻總能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過,就像是在帶著他在昆侖山上滑雪那樣,無論眼前的局勢看起來有多危險,多致命,這個強大可靠的男人總能掌控一切。


    他的心不由就定了,他全心全意的信賴對方,信賴對方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夢澤君當然不會讓溫如嵐失望,他是掌管夢境的神,也是夢域最後的防線,他絕不會輸給夢魘!


    他在高速跑動閃躲藤蔓攻擊的同時,他還在逼近藤蔓的根部,那是夢魘們與這個噩夢的連接點,也是夢魘藏身的巢穴,他要直搗黃龍!


    他距離對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他到達夢魘的眼前。


    這些瘋狂的喪失理智的夢魘們後知後覺的感覺到了一絲恐懼,它們從來都不是夢澤君的對手,因為萬物相生相克,夢澤君本就是天道為了扼製夢魘殘害凡人的夢境而生的,他的神力天生就是它們的克星,如果沒有噩夢的保護,僅僅是一照麵,它們就會在夢澤君的神力下灰飛煙滅。


    而現在,它們似乎已經跟對方打上照麵了。


    它們連忙想要將外放的力量回撤,組成重重噩夢來保護己身,卻已經來不及了。


    利爪悍然揮下,爪尖劃破空處時,在虛無之中,留下金色的爪痕。


    爪痕之下,空間在破裂,夢魘們最後的防護也被擊垮,它們直接暴露在夢澤君的神力下。


    不同於夢魘陰暗壓抑力量的神力向外湧去,以滌蕩乾坤的氣魄,掃清一切陰晦之物。


    猙獰醜陋的魔物們在金色的神力中嘶喊痛吼,它們的身形在光芒中扭曲,潰散成飛煙。


    那些張牙舞爪的藤蔓也隨著它們一起毀滅,粗壯的枝條在空中墜毀,砸落在大地上,將這片刑場砸的粉碎。


    噩夢被擊潰,那些遮天蔽日的陰沉灰暗不見了蹤影,金色的光芒席卷、籠罩著一切,也保護著一切。


    大盛的天光之下,夢澤君重新變回人形,他輕震袖袍,將夢魘們化作的飛煙也完全掃去。


    這場之戰徹底劃上了尾聲,魔物都被消滅殆盡,孤高的神祇站立的夢境的廢墟之上,垂眸看著那些被牽連進來的凡人。


    他在與夢魘大戰的時候也不忘保護這些人,這些人早都失去了意識,雜亂的躺在地麵上,卻在崩潰的噩夢中分毫未損。


    夢澤君的神力消耗很大,他本就傷勢未愈,強行打上這一場,他已經幾乎沒有餘力了,但他還是強撐著,將這上百人全都安全完好的送回去。


    處理好一切後,他又回過頭,看著這個夢境裏剩餘的最後一人,那個人也怔怔的看著他。


    是夢的主人,是溫如嵐。


    夢澤君沒有殺他,反而在夢魘麵前出手救下他,因為他懸崖勒馬,他守住了自己對神的約定,沒有墮落成夢魘。


    他不是魔物,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人。


    現實的事,不歸夢澤君管,他也不知道該怎麽管,溫家的恩恩怨怨,溫如嵐的是非對錯......


    他神情複雜的看著溫如嵐,然後一言不發,轉身想要離開。


    這個舉動驚醒了溫如嵐,他下意識的踏前一步,想要追過去,卻又在半途停下。


    他不敢去追,但是那絲再也見不到對方的恐懼還是逼迫他開口:“你要去哪兒?”


    “夢澤。”夢澤君頭也不回。他的傷勢已經不容許他在外麵遊曆,他必須回到夢澤中修養。


    “......我可以去找你嗎?”溫如嵐小聲詢問,近乎懇求。


    這句話讓夢澤君停了一瞬,他沒有想到溫如嵐會這樣問,連要不要來找自己都不敢做決定,卑微到塵埃裏。


    溫如嵐明明不該是個這樣卑微的人,他出身不好,但他有野心也有魄力,殺兄弑父,自己上位,獨攬溫家的財產。他行事霸道又專橫,他這樣的極惡之人是斷不該用這種語氣說話的。


    可他這麽說了,就像他明明有著那麽多惡毒的念頭,卻在真正實施時,隻有那拂過夢澤君唇瓣的,輕輕的一吻一樣。


    像是矛盾的結合體,夢澤君無法理解。


    他不能理解如今的溫如嵐,但恍惚中,他又想到了那個八歲大的孩子,被父親無視,被兄弟欺辱,甚至還險些被狗咬死。


    雖然這個孩子變成了一個惡貫滿盈的人,但夢澤君想到那些過往,卻還是不由有一絲心軟。


    這絲心軟致使他沒有徹底拒絕對方,終結對方的念想,而僅僅是回答:“如果你找的到的話。”


    說完,他再不停留,一步千裏,徹底離開溫如嵐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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