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的女兒。


    這七個字陶又晴聽得一清二楚,每一個字的意思她都明白,但是突然組合在一起就產生了一種迷幻又讓人難以置信的感覺,這讓她不由得懷疑是麵前的母親在開玩笑。


    可當她看到自己的生身母親愧疚地低著腦袋,連看一眼自己的女兒都不敢的時候,腦子裏有一個聲音在清醒地告訴她這並不是一個供人娛樂的笑話。


    她真的不是她的女兒。


    陶又晴的腦袋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她遲緩地消化著這七個字,冷靜的聲音裏仍舊帶著幾分懷疑:“我不是你的女兒,那我是誰的女兒?”


    不是陶家的孩子,那是誰的孩子?


    收養的嗎?還是撿來的,無父無母?


    這會不會真的是個玩笑?


    陶母僵硬地抬起腦袋,她似是想看她,但遲遲沒有辦法鼓起勇氣去看她一眼。她愧疚,她不安,她備受煎熬,她就是被道德審判的十惡不赦的罪人。


    她伏跪在地,頹喪不已:“你是……”


    陶又晴的目光自上往下,緊盯著她佝僂的背,此時此刻的她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是江家的大小姐。”陶母如此說。


    陶又晴本來還有些淡定,聽到這個身份後,眼睛驚訝地微微睜大些許,在這一瞬間她有點懷疑人生。


    江家?


    她不是陶家的孩子,她居然是江家的大小姐,也就是說,她才是真正的“江雅菱”,現在的這個江雅菱鳩占鵲巢……


    這、這種狗血家庭倫理劇的劇情居然能砸到她頭上?!


    陶又晴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清醒地麵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這種玩笑是不可以亂開的。”


    如果陶母說她是什麽鄰居家的小孩,抑或是路邊撿來的,她可能就信了,但偏偏是江家。


    江家離她太遠了,遠得像夢一樣,遠得她沒有辦法去相信那裏住著她的親生父母——她的親生父母居然會是那樣富貴的人。


    陶母的聲音越來越沙啞,逐漸帶上了幾分哭腔:“對不起大小姐……”


    “我真的沒有開玩笑……”


    “是我當年鬼迷心竅,我錯了大小姐……”


    說到最後,她竟忍不住伏地哭了起來,聲聲懊悔不已,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過她一眼,亦或者應該說……她沒有顏麵去看她。


    陶又晴一動不動地站在陶母的麵前,聽著她哭,聽著她說這都是自己的報應,心情竟意外地平和下來了。她往後退了兩步,並不接受她的跪拜,聲音出奇的冷靜:“你起來,我們好好說話。”


    陶母嗚咽著微微抬起頭,看向包裹著她雙腳的黑色帆布鞋,她們之間的距離依舊是如此的遙遠。


    而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自作孽……


    她擦去眼淚,邊起身邊聲音低微地說道:“你坐下吧,我告訴你發生了什麽……”


    陶又晴不說話,回身直接坐在椅子上,神色冷靜地看著她。她在她麵前的情緒一貫如此,隻有冷靜,並不會產生過多的情感。


    她早就過了那個會難過、會懷疑自己的媽媽為什麽不愛自己的年紀了。


    陶母麵向窗外坐在病床邊上,姿勢就如同陶又晴剛進來時所看見的那樣,如風中殘燭,提不起一點生氣。


    時間在她們之間拉扯、延長,甚至停滯,陶又晴不急不忙,安靜地等著她做完最後的心裏掙紮,等著她開口。


    良久之後,陶母終於開口了,她說:“你應該知道我曾經在別人家做幫傭。”


    陶又晴的確知道這件事,不過是從陶清那裏知道的,陶清還特別認真嚴肅地教導她,人不論是做什麽的,隻要是幹幹淨淨掙錢,清清白白地活著,那就值得尊重。因此深受教導的她在麵對同學們的恥笑時,腰杆依舊挺得筆直,沒有被擊潰。


    陶母坦誠道:“我從前其實一直在江家做傭人。”


    陶又晴抬起眼看向她,這一點她的確不太清楚,陶清沒跟她說這麽多,因為母親在哪裏做傭人對年幼的她來說毫無意義,那僅僅是一個職業,不會因為在不同人家幫傭而產生高低貴賤。


    陶母:“江老爺和江夫人人很好,他們從來不會看不起家裏的傭人……”


    她雙手緊握,忽然之間愧疚就如滔天巨浪一樣洶湧而至,她的開始動作變得無比焦灼,胸口就像是被什麽勒著一樣的喘不過氣來。


    “而他們的女兒,也就是你,和我的女兒……是同一天、同一家醫院出生的。”她如此道。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的聲音頓了頓,極力用耳朵去捕捉陶又晴的反應。


    陶又晴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依舊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毫無變化。


    沒有想象中的質問,也沒有想象中的歇斯底裏。


    二十多年過去了,陶母頭一次發現,原來這位養女的性格是如此的冷靜,她對她真的一無所知。可她的冷靜讓她害怕,讓她陷入更深的懊悔之中,甚至讓她沒有勇氣再當著她的麵淩遲自己。


    但她不能在這裏停下,她時日無多,她得為自己做最後的贖罪。


    “是我……是我把你和我的女兒調換了。”


    “為什麽?”陶又晴終於開了口,她像是相信了,又像是沒信,隻是目光依舊沉靜如海,幽深無波。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為什麽會這麽做?她明明才說了江老爺和江夫人為人很好,對他們親和有加。


    那她為什麽還要對這樣的好人下手?


    難道就是因為對方足夠善良嗎?這是什麽荒唐的想法?


    陶母彎著腰,駝著背,沉痛地閉上了雙眼,後悔得甚至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因為他們人好,而且有錢。”


    “做父母的都想給孩子最好的生活,而我給不了。”


    陶又晴緘默不言。


    陶母長長地歎了口氣,以往種種,全盤托出。


    她親耳聽到過江老爺和江夫人說要給孩子怎樣幸福的生活,不論第一胎是男孩還是女孩,他們都會讓這個孩子無憂無慮、像一個小公主或者小王子一樣地長大。


    說實在話,她也想這麽對自己的孩子,但人的命是不同的,她的男人不爭氣,早早地跑了,而她沒有這樣雄厚的能力去為孩子建造這樣理想的生活環境。


    她在某一瞬間流露出了滔天的嫉妒,這份嫉妒如同一顆種子一樣深埋在她的心裏,最後在十個月之後突然破土而出,來勢洶洶。


    那是她產生過最惡毒的想法,實施的那一瞬間她的大腦幾乎是空白的,但她的四肢還是老老實實地做完了整件事——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做了什麽,就連監控都恰巧壞掉了,江老爺和江夫人毫無懷疑地抱走了她的孩子,就像連是老天在幫她。


    江家帶走了她的女兒,她抱走了江家的女兒,並辭去幫傭一職,帶著孩子搬家,遠離這片繁華之地。為了照顧她和孩子,作為弟弟的陶清果斷地搬來和她們同住。


    但她沒有辦法去麵對陶又晴,麵對這個江家真正的孩子。她忍不住躲避她,抗拒與她來往,完全沒有辦法坦蕩地把自己放在“她的母親”這個位置上。她心虛,內疚——但她又不敢說出來。


    最後就隻能把孩子丟給了自己的弟弟,自己則在自責中煎熬地度過。


    陶又晴麵無表情地說:“這就是你對我不聞不問的原因。”


    因為自責、愧疚、害怕,所以不敢多看她一眼,從不把自己當作她的母親,就像一個陌生人一樣存在她的世界裏。


    她擅自更改了她的人生,卻待她更為惡劣,讓她從小就失去應有的母愛和父愛。她從前跟她說過的話,加起來甚至都沒現在多。


    這世界上為什麽會存在這樣的人?


    陶母沒有說話,她沒有半點資格去反駁陶又晴說的每一個字。


    陶又晴又問:“你能保證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陶母疲倦地點了點頭,說道:“事情我已經跟江老爺和江夫人坦白了,他們應該很快就會來接你回去,到時候你們做親子鑒定你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了。”


    陶又晴沉默了片刻後,問道:“舅舅知不知道這件事?”


    陶母搖了搖頭:“他不知道,我不敢對任何人說……”


    所以她一生都孤獨地活在愧疚的深淵裏,沒有人來拯救她——她也不配得到救贖。


    如果不是因為時日無多,她或許會瞞得更久一些,因為她沒有勇氣去麵對陶又晴,麵對這個被她坑害了的江家真正的孩子。


    這個答案讓陶又晴的心終於得到了一絲安慰,如果連疼愛她的陶清都向她隱瞞了這件事,她一定會當場崩潰。陶清對她的意義,是任何人都比不過的,沒有陶清也就沒有今天的她。


    她在心裏鬆了口氣。


    幸好,幸好她的舅舅還認為她是他唯一的外甥女……


    陶母說完,終於鼓起勇氣看了她一眼,滿目真摯地說:“對不起……”


    陶又晴無聲地笑了,她輕輕地問了三個字:“有用嗎?”


    她現在隻覺得這三個字可笑又刺耳。


    說對不起有用嗎?


    她給不了自己的孩子最好的,所以就要去偷她的人生,讓她擔負這些她本不該擔負的事情,承受不該承受的苦難。


    她的人生本來也會像花一樣的絢爛,她的人生本來不會有那愚蠢的五年,她本來……本來也能一直站在舞台上盡情散發自己的光芒。


    結果全被她一手給毀了。


    她的確給了她的孩子最好的生活,也讓她過去的那五年成了天大的笑話。她當初究竟是為了誰才會妥協答應退賽,才會成為周以柔的情人?


    ——甚至連她的親生女兒都在五年前針過對她!


    可這一切不公的遭遇,本不該由她來承受。


    對不起三個字在她所經曆過的每一件事麵前,顯得毫無價值,又輕又虛浮,她不想聽——她永遠都不會原諒她。


    陶母的眼眶一紅,淚珠抑製不住地掉落下來,她一疊聲地重複著“對不起”,整個人蒼老得令人覺得可怕。


    “是我做錯了,我就該遭報應……”她哭著說,“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諒……”


    人世間或許是真的存在著因果報應的,正如現在被病魔纏身,時日無多的她。


    她擅自毀了陶又晴的人生,現在是她為此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可是夠嗎?


    不夠的。


    因為她的病,陶清死了,陶又晴退出了夢寐以求的舞台,她直到臨死之前,都在拖累他們兩個,這份恩,這份罪,是她這一輩子都無法償還的……


    因果有數,生生不息,她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為這一世贖罪。


    她哭得聲淚俱下,陶又晴卻越看越冷靜,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她不會在這個女人麵前哭的,她從來不在不親近的人麵前掉一滴眼淚。


    陶母越哭越大聲,淒厲地嚎啕著“報應”兩個字。


    陶又晴沒有理會,緩緩站起身來,徑直離開了她的病房,護工聞聲而至,想上前去問問她發生了什麽,但看到她麵無表情,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就自覺停下了腳步,轉頭走進了病房裏去安頓哭嚎不休的陶母。


    陶又晴走出醫院,駐足在明亮的光線之下,她拿出手機,想給關美琳打電話約她出來見麵哭訴一番,而當手指落在屏幕上時,她猛然想起來,關美琳現在根本不在梅市……


    她僵硬地抬起腦袋,看向群星璀璨的夜空,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縷迷茫。


    此時此刻的她竟沒有一個親近的人可以依靠……


    ……


    江父江母知道陶又晴已經知道實情之後,當即離開江家,親自出發去找她。


    江雅菱揉著眼睛從二樓走出來,看見父母這麽急匆匆的,不由得好奇,他們這是做什麽去?


    她剛想開口問,兩人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門口,快得像一陣風捉都捉不住。


    她不禁狐疑,她還沒見過她爸媽這麽著急呢……


    江父江母按照打聽到的陶又晴的現在住址,又緊張又急地往那頭趕。


    那才是他們的女兒,他們的女兒正等著他們來接她回去。


    江海明都能聽見自己的心髒在怦怦直跳,藺婉清坐在副駕駛上亦是如此。


    他們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想嗬護著長大的小公主,居然一直流落在外。


    她會不會受了很多苦?


    有沒有人欺負她?


    江海明緊緊地握緊了方向盤,就連在商場之上跟敵手廝殺較量都沒有這一刻這麽緊張慌亂。


    兩人趕到陶又晴的住處時,卻發現陶又晴根本不在家。


    那她會去哪裏?


    與親生女兒素未謀麵的父母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他們隻能給陶母打電話。


    陶母到底養了她二十多年,總不可能不知道她平時愛去哪裏吧。這麽想著,藺婉清撥通了陶母的電話,把問題給她一說,換來的卻是對方的沉默和一聲對不起。


    陶母惶恐不安地拿著電話,嘴唇哆嗦著,說不來半個字的答案。


    她不知道。


    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從來都沒了解過陶又晴,最了解陶又晴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藺婉清如鯁在喉,她很想說點什麽,但又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電話那頭的女人辜負他們的好意,擅自換掉了他們的孩子,卻不好好養著,居然一問三不知。饒是她教養再好,此時心裏頭都感到了一絲惱怒。


    但現在不是怪責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找到他們的孩子。


    可是梅市這麽大,他們該怎麽找?


    陶又晴連手機都是關機的。


    江海明給自己的秘書打電話,調了一波人手去找陶又晴。藺婉清則是想辦法找她的朋友,然而就在這焦急的關頭,她忽然想起了一個人——袁初蕊。


    “海明,又晴不是被初蕊簽進了月詠嗎?”藺婉清目光明亮地看著自己的丈夫,“我們要不讓那孩子幫忙找一下?”


    江海明應好。


    不論是誰,隻要跟陶又晴有關係的,他們都要問到底!


    ……


    陶又晴正坐在明山寺外的百年古樹下的水泥台子上發呆,眼眶紅得不像話。這裏離廟門還有一段距離,四下清淨,沒有一個人會過來打攪她,再適合發呆不過。


    她伸直了腿,抬著頭看天上的星星,看著看著眼前的視野就開始模糊,她便一言不發地抬起手抹去眼中的淚,然後繼續看星星,如此重複這個過程。


    她覺得委屈,說不出來的委屈,有一股什麽東西堵在她的胸口,不上不下,讓她難受得想哭。


    她應該哭的,她可以哭,她沒理由要去忍。


    憑什麽?


    那個女人憑什麽這麽對她?


    那她從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什麽?


    她緩緩地低下頭,曲起雙膝,抱住了自己,把臉埋在雙腿之間,眼淚不受控製地吧嗒吧嗒地往下砸。


    ——笑話。


    她真的是個笑話。


    她低低地啜泣著,瘦弱的雙肩跟著顫動,在這寬廣的夜幕之下,她的身影渺小得如同蜉蝣。


    她哭著哭著,忍不住小聲地喊了一聲:“舅舅……”


    如果陶清還在,如果陶清知道這一切,一定會果斷地把她送回去吧。


    他一定一定不會讓她受委屈的吧……


    她形單影隻,哭了一會,哭聲微弱得就像是無助的小貓,生怕驚擾到別人。


    佛門之地,不可以大吵大鬧,這是她舅舅說過的,她還沒有忘。


    “陶小姐。”


    一個熟悉的聲音倏然從她頭頂上飄落下來,讓猝不及防的她身子瑟縮了一下。


    袁初蕊站在她麵前,緩慢地遞出手裏的紙巾:“如果心裏難受就不用這麽忍著,你可以哭得放肆一點,沒有關係的。”


    陶又晴急忙抹去自己眼中的淚,若無其事地紅著眼眶,啞聲道:“小袁董誤會了,我沒有哭。”


    她沒有抬頭,袁初蕊也沒有戳穿她:“紙巾。”


    陶又晴沒有接,接了就代表她承認自己哭了。


    袁初蕊給了她一個台階下:“陶小姐這麽愛美,一定舍不得自己的臉上沾了髒東西,拿著紙巾也方便及時擦去,不是嗎?”


    陶又晴沒忍住,吸了一下鼻子,又不好意思給她看自己的臉,隻能別扭地抬起手在半空中一通亂摸,想靠盲摸接住她的“台階”。


    袁初蕊看著她這一通茫無目的地亂抓,就像一隻貓一樣,不由得笑了笑,伸手輕柔地抓住她的手,溫柔地將紙巾放進她的手心裏,而後問道:“陶小姐介意我坐在你旁邊嗎?”


    陶又晴依舊別著臉:“這是公共位置,小袁董請便。”


    袁初蕊坐下後,也沒有去看她,仰起頭看著天上璀璨的星星,無聲地給了她很多調整心情的時間和空間。


    微涼的夜風徐徐吹來,帶著一縷不知名的溫柔。


    “我從前都沒發現明山寺的風景居然這麽好。”袁初蕊開口道。


    斑駁的樹影在地上像流水一樣流淌,耳邊是溫柔的風聲和沙沙作響的樹葉聲,坐在樹下仰頭朝天際望去便是如同鑲滿了璀璨寶石的天幕,躁鬱的心靈沉浸在其間時都能隨之平靜下來。


    陶又晴偷偷地擦著眼淚,強打精神。她不會在自己不親近的人麵前掉眼淚,所以她不會讓袁初蕊看到自己狼狽掉淚的樣子。


    她調整了一下心情,問道:“小袁董為什麽會來這裏?”


    “來找你。”袁初蕊沒有隱瞞,又問,“你的手機怎麽關機了?”


    陶又晴噎了一下,尷尬地說道:“沒電了……”


    偏偏這附近還沒有移動電源可以給她用,她很後悔,並決定以後出門一定自備電寶。


    袁初蕊沒說什麽,陶又晴問:“小袁董怎麽會知道來這裏找我?”


    袁初蕊道:“問關小姐。”


    陶又晴蹙眉,狐疑道:“好好的,小袁董怎麽會來找我?是工作上出了什麽事情嗎?”


    “不是,”袁初蕊坦然道,“是江叔叔讓我幫忙找你。”


    江叔叔……


    這個稱呼從她嘴裏跳出來的那一瞬間,陶又晴就明白了,她的親生父母在找她。


    她說不出來自己現在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隻是一直在低著腦袋,看著自己的鞋尖,低聲說:“你知道了啊……”


    袁初蕊:“嗯,知道了。”


    她真的沒想到這種真假千金的戲碼居然就這麽在她身邊上演了,難怪江雅菱長得那麽不像江家二老,她還以為是她運氣差,沒能遺傳到二老的高顏值基因。


    但她不明白的是,陶又晴為什麽會這麽難過?


    對於一般人來說,這不就等於是暴富了?暴富了不該高興一點?


    還是她舍不得現在的家庭,為這份別離落淚?


    “陶小姐舍不得現在的母親嗎?”袁初蕊問。


    陶又晴秒答:“不可能。”


    “我從小就跟她像兩個陌生人似的,毫無感情,誰會不舍得一個陌生人?”


    袁初蕊從她這句話裏很直觀地知道她和她養母的關係有多不好了,於是輕聲道:“那你為什麽難過?因為生氣她的所作所為嗎?”


    江海明和藺婉清信任她,在找她幫忙找陶又晴的時候,簡略地說了一嘴,所以她也知道那麽一點。


    陶又晴聞言一怔,遲疑地看向天空,緩緩地說:“或許也有點生氣吧。”


    “但更多的還是委屈。”


    袁初蕊認真地看著她:“嗯?”


    在這一瞬間,一股強烈的訴說欲望漫上了陶又晴的心尖,讓她的話匣子在袁初蕊麵前微微地打開了一條縫,她猶豫地問:“我能跟小袁董說嗎?小袁董不會反手坑我一波吧?”


    袁初蕊輕笑道:“按照協議約定,我會尊重你所有的行為,不會對你進行無端打壓。”又道,“哪怕你不信我,你也該相信你的親生父母,他們是非常可靠的父母。”


    陶又晴莫名地被安撫道了,這才開口道:“我那位養母,為了讓自己的孩子過得好,就把我和她的孩子做了調換。”


    “結果她的孩子害我退賽,我為了她的病還答應做了周以柔的……”她沒有說下去。


    袁初蕊能明白後麵是什麽,不由得感歎道:“原來周以柔是趁虛而入。”又道,“但你曾經也是真的喜歡她吧?”


    陶又晴沒有否認,想要完全告別過去,就要先學會直麵過去:“是啊。那時候的我真覺得周以柔是個好人,又傻又天真地跟著她,整天隻想著怎麽哄她開心,讓她也能多看我一眼。”


    “我曾經也是那麽地嫉妒江雅菱。”


    “她有顯赫的家世背景,有萬千寵愛,她想要什麽就有什麽,不用像我這樣,為錢所桎梏,放棄舞台放棄夢,甚至還放棄了尊嚴去喜歡一個人。”


    她說著說著便笑了起來,委屈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眼眶都抑製不住地泛起微紅,但終究沒有掉下一顆眼淚,她笑著問:“我聽起來是不是怪傻的?”


    居然能傻乎乎地喜歡一個人喜歡了五年,她當初得多天真愚蠢啊。


    袁初蕊沒有笑,她輕聲道:“但你現在已經清醒了,這就足夠了,最怕的是你這輩子都陷在裏頭無法自拔。”


    她一直認為,在愛情之中,隻要能回頭,任何時候都不晚,如果要一輩子傻乎乎地沉浸在裏頭,那才叫做傻。


    不過時至今日還沒從江雅菱的愛情陷阱裏回過頭來的周以柔,在她眼裏倒是個傻的——主要是從商業的角度來看。


    陶又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小袁董說的沒錯!”


    “隻是……”她的唇角慢慢地彎了下去,控製不住地說道,“隻是我也會委屈啊……”


    五年的時光,眨眼間就成了泡沫。她為此付出的一切,在養母的坦白麵前,變得格外刺眼、諷刺。


    這換了誰都不會高興的。


    袁初蕊能理解她此時的心情:“所以你就自己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冷靜?”


    她把“哭”這個字眼微妙地轉換了一下,給足了她麵子。


    陶又晴小聲嘀咕:“那還不是因為找不到人吐槽……”


    袁初蕊聽清了她這句話,問道:“陶小姐難道沒有朋友可以傾訴嗎?”


    “就一個。”陶又晴坦誠得讓人驚訝。


    她道:“周以柔要我當她的秘密情人,她不想讓人知道我們兩個的關係,為了不露餡,我隻能封閉交際圈,所以能無所顧忌地說話的,也就美琳一個人了……”


    “能讓我傾訴的另一個人,也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


    人心是複雜的,她在當周以柔的秘密情人的時候,根本不敢在現實中有過多的親密朋友,就怕露餡惹周以柔生氣,那周以柔肯定會跟她終止關係,並停止對她養母的資助。


    那時候的她根本沒辦法任性,紅桃q已經是她能做的最大的極限了。


    袁初蕊沉默了。


    陶又晴在周以柔身上吃了很多苦頭,付出了尋常人無法理解和想象的代價。而這些代價是否值得,已經沒有討論的意義了。她現在也不知道歸根究底是周以柔害了陶又晴,還是錢害了陶又晴。


    但人總要向前看的,一味地沉浸在過去裏隻會越陷越深。


    “那就從今天開始。”袁初蕊說。


    陶又晴和她四目相對,她語氣認真地說道:“重新做你自己,打開你的交際圈,回到你原本的人生裏去,把一切都拉上正軌。”


    陶又晴眨了眨眼。


    袁初蕊:“還有,誰害了你,你去向誰討,想要什麽就想辦法去得到,做人最不該委屈了自己。”


    陶又晴眼睛裏倒映出她認真的模樣,腦中思緒萬千。


    是啊,做人最不該委屈了自己,誰讓她受了委屈、搶了她的東西,她就該去向誰討回來,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憑什麽要她來忍讓?


    她已經忍了很多年了,她不想再忍了!


    江雅菱當初設計她害她,周以柔助紂為虐打壓她,她都要讓她們還回來才對——她要奪走江雅菱的一切,她要拿回屬於她的東西!就讓那對狗女女抱頭痛哭去吧!


    陶又晴想通後,頓時幹勁十足,目光瑩亮地看著袁初蕊:“我知道了,謝謝小袁董!”


    袁初蕊剛出現的時候她還有著防備之心,但和袁初蕊聊完之後,她的心境豁然開朗,對待袁初蕊的態度都平和友善了不少。


    小袁董果然平易近人沒錯!


    袁初蕊在她的眼眸中隱約看見了一簇熊熊燃燒的戰火,她莞爾一笑,問道:“那我現在可以通知你的父母過來接你了?”


    她看到陶又晴的第一眼就給江海明和藺婉清發了消息,對方擔心陶又晴情緒不穩定,特地請她幫忙開導一下,打算等陶又晴情緒穩定了再現身相認。


    陶又晴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他們……難道一直在等著我嗎?”


    袁初蕊頷首。


    她又問:“他們真的很好?”


    袁初蕊又是一頷首。


    陶又晴突然沉默了。


    袁初蕊也不打攪她,安靜地坐在她旁邊陪著,十分有耐心。


    良久,陶又晴才反應過來,啟唇問道:“我是不是……暴富了啊?”


    袁初蕊看著她那一臉懵逼,好像剛從夢裏醒過來的樣子,不免覺得好笑。


    袁初蕊笑道:“也可以這麽說?”


    陶又晴如夢初醒。


    天啊,她也是有錢人了!


    ……


    陶又晴和江家二老去做了親子鑒定,鑒定結果表明她的確是他們的孩子。


    她才是江家應該捧在手心裏嗬護的小公主。


    她現在坐姿拘謹地坐在江海明和藺婉清的對麵,身邊是袁初蕊。


    袁初蕊都不知道自己怎麽稀裏糊塗地就留下了。


    江海明和藺婉清趕到的時候,她本該功成身退,結果陶又晴向她拋來了求救的眼光,臉上帶著茫然無措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不知道怎麽麵對自己的親生父母——看起來真的怪可憐的。


    然後袁初蕊就好人做到底,暫時性地當一下給她底氣的朋友角色。


    袁初蕊:我果然是閑得沒邊了。


    有信任的孩子留下幫忙安撫自己的女兒,江家二老當然不會拒絕,喜聞樂見——隻是他們沒想到家裏兩個女兒都這麽喜歡袁家這個孩子。


    陶又晴當然不是因為喜歡袁初蕊,她就是慫,需要認識的人陪著她去應對素未謀麵的親生父母而已。


    要不是關美琳不在,她也不會膽大包天地求袁初蕊這尊大佛留下救她狗命!


    不知道該怎麽跟江家二老說話,江家二老又何嚐不是?


    先前的匆忙和焦灼在這一刻好像都化作了無聲的空氣,悄然地飄散而去。


    他們靜靜地看著陶又晴,看她的眼睛,看她的鼻子,看她的嘴巴……


    江海明扭頭看向藺婉清,克製著激動的聲音說:“她長得和你年輕的時候一樣好看。”


    陶又晴的眼睛像藺婉清,明亮有神,就像天上的星星,嘴巴也像……這簡直就是小藺婉清。


    這就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陶又晴也在看著他們,原來這就是她的親生父母,她以前隻會在財經新聞上看到江海明,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他以這樣的身份見麵。


    她的父親英朗沉穩,她的母親溫柔漂亮,原來這就是她親生父母的樣子。


    藺婉清看著陶又晴那雙微紅的眼,猜測她大概是哭過了,心尖不由得發疼,輕聲問道:“好孩子,你哭了嗎?”


    陶又晴怔然了片刻,輕輕地回答:“沒有哭。”


    袁初蕊沒有拆她的台。


    藺婉清也沒有:“好好好,沒有哭沒有哭。”


    江海明問她有沒有吃苦。


    陶又晴悄悄地看了一眼袁初蕊,袁初蕊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大膽地說,於是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比劃了一下:“吃了……點?”


    哦該死的,她本來想說“吃了”,但是看到江海明和藺婉清眼中洶湧而至的擔心時,頓時心生不忍,硬生生地加了個“點”。


    饒是如此,江家二老也還是心疼得不行,他們的小公主本該一點苦頭都不會吃的……


    江海明歉然地說道:“沒事了,以後有爸媽在,你再也不用吃苦了。”


    藺婉清也點著頭道:“嗯,你別擔心,爸爸媽媽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會讓你再受委屈了。”


    他們說得無比堅定,給足了她安全感,也讓她想起了去世的舅舅。


    她的舅舅從前也是那麽溫柔努力地在保護她啊……


    陶又晴抓著自己的手指,心中動容,但還是很認真地說:“我能不能……不改名字?”


    “又晴”這兩個字是陶清給她取的,她很喜歡,也已經習慣了,並且這是陶清留給她為數不多的東西了,她不想換掉。


    藺婉清溫聲道:“當然可以,你想叫什麽都可以。江又晴也好,陶又晴也好,隻要你高興。”


    陶又晴眼睛微亮,又小心地問道:“那要是我在家裏住不慣,可以搬出來住嗎?”


    她這幾年都習慣一個人住了,突然要融入一個大家庭,她很擔心她一時半會無法習慣,所以很需要獨居來適當中和一下。


    江海明和藺婉清頓了頓,繼而釋然地笑了,江海明認真地說:“當然可以,孩子不一定要永遠和父母住在一起。”


    藺婉清溫和地說:“不要擔心,不論你想做什麽,隻要是好的,能讓你高興的,爸媽都會支持你。”


    陶又晴得到了他們溫柔又充滿愛意的答案後,驚喜地看向袁初蕊,全然把她當作自己的朋友看,眸光璀璨得像是天上的星星掉在了裏頭。


    袁初蕊第一次看到她這種表情,不由一怔,繼而緩緩微笑。


    算了,就好好地當她一個晚上的朋友吧。


    江父江母溫柔地詢問了陶又晴的意見,想知道她打算什麽時候跟他們回江家。


    “你還有個弟弟呢。”藺婉清笑著說。


    何止弟弟,還有個江雅菱呢。


    陶又晴莞爾一笑:“明天就……”她停了一下,扭頭看向她的頂頭上司,挑了一下眉,眨了眨眼,“應該能?”


    袁初蕊不給她放假,她哪敢擅自放假。


    天大地大,老板最大。


    但老板現在也要看在她父母的麵子上微笑道:“當然能。”


    袁初蕊:“既然你已經和江叔叔江阿姨相認了,回去熟悉熟悉環境也是應該的。”


    陶又晴欣然道:“謝謝老板!”


    她兩之間的互動落在江父江母的眼裏就變成了孩子之間的玩鬧,藺婉清滿臉慈愛地說:“看來初蕊和又晴很熟呀?”


    袁初蕊和陶又晴都下意識地想說“不熟”,但兩個人想起自己的那份協議,就硬生生地止住了話頭,默契地“嗯”了一聲。


    陶又晴/袁初蕊:除了一千兩百萬以外,不熟。


    江海明和藺婉清笑容越發地慈愛了。


    有可靠的袁初蕊照應陶又晴,他們怎麽能不放心?


    ……


    早上十點,江雅菱從舒服的被窩裏起來,洗漱完畢之後走出房門,準備吃早餐。


    江秋陽做完功課之後也走出房門,準備去拿些水果吃。


    然後兩個人就看見自己的爸媽從外頭帶了一個人回來,那個人站在他們爸媽身邊時,真是像極了一家人。


    江秋陽站在靠在欄杆上,一臉好奇地盯著下麵看。


    江雅菱看見陶又晴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尤其是看到她站在江海明和藺婉清身邊的時候,一股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


    陶又晴抽空瞥了她一眼,精致的眉眼間帶著讓她覺得無比刺眼的笑意。


    江雅菱討厭這種感覺,她不耐煩地說:“爸、媽,你們幹嘛把外人帶回來?”


    藺婉清責備地看了她一眼:“又晴不是外人。”


    江雅菱還要說什麽的時候,江海明先她一步開了口,他看向聚集在客廳裏的傭人們,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不容許任何人拒絕的威嚴:“從今天開始,又晴就是我們江家的大小姐,你們對她要像對我和夫人一樣。”


    江家的原大小姐江雅菱愣在原地,如遭五雷轟頂。


    這、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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