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摩看著對方,在自己的記憶裏麵找出來了對方的名字。


    祁漣。


    僧人依舊是戴著有白紗的鬥笠看不清麵容,整個人站在那裏,幾乎都要與他身後的寶塔融為一體,像是身周都環繞著僅僅是這樣看著都讓人覺得不敢去褻瀆的金光。


    “你看。”他朝著蘇摩微笑,聲音裏麵滿是篤定,“我說過的,當你知道自己是什麽之後,你總會回來找我的——現在的話,你應該已經知道,自己是什麽了吧?”


    “你是說……旱魃?”


    蘇摩看著他。


    “嗯,看來是知道了。”


    祁漣轉過身,朝著那一座佛塔裏麵走了進去。


    “跟我來吧。”


    蘇摩跟在他的身後,瞅著那佛塔。


    這一次,他清楚的意識到那大概不是自己的錯覺,因為佛塔周邊的金光真的是比自己上一次見到的黯淡了不少。


    如果說蘇摩數月之前見到的佛塔還是煌煌如日月之輝般璀璨耀眼的話,那麽現在他所能夠看見的佛塔,甚至是已經沒有辦法壓過天上的那詭異的血月和殘陽的光澤了。


    於是原本還是被金光照耀的、能夠看清楚四周一切的萬魔之地如今終於是徹底的坐實了自己的名頭,血色的光籠罩其上,無論怎麽看來都是邪異而恐怖的。


    以至於在這一整個黑暗的世界裏麵,居然隻有那一身白衣勝雪的僧人是唯一的光亮。


    蘇摩跟著祁漣走進了塔中。隻是這一次,對方並沒有帶著他去往那最頂層,而是腳步一轉,朝著寶塔的地下走了過去。


    塔中處處都點亮著燭火,但是那通往地下的通道顯然並不在此列,就好像是這通道、連同在這寶塔之存在的所有東西全部都被放棄了一樣,甚至連佛陀的神光都不願意去將其普照。


    一片的黑暗之中,隻有祁漣手中提著的那一盞籠燈的光亮穩定的存在著,像是足以將所有的黑暗都驅逐,然後照亮前方的康莊大道。


    “是不是很驚訝?”


    走在他前麵、將自己的後背像是沒有任何的防備的暴露給了蘇摩的僧人聲音裏麵含著笑意,低聲的發問。


    “在這寶塔之下,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密閉的空間。”


    “還好。”


    蘇摩回複。


    “你就不好奇嗎?”


    祁漣回過頭來看著蘇摩,像是因為他的不配合而有些苦惱。


    “不。”


    蘇摩的回答像是可以把這個天給直接聊死。


    “比起好奇這種事情,我反倒是對你鬥笠下臉更加感興趣。”


    原本臉上還帶著笑意的祁漣的動作頓時就頓了一下。


    他看著蘇摩,雖然臉上的笑容不變,但是那不管怎麽看可都不是什麽開心愉快的意思,而更像是扯動著麵皮,露出來的某一種毫無營養的、用來糊弄他人的僅僅隻能夠用於觀賞的皮笑肉不笑。


    “你很好奇嗎?”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祁漣的聲音終於是輕飄飄的在蘇摩的耳邊響了起來。


    這簡直就像是那些galgame裏麵的必定沒有好事的死亡選項,打眼一看都是明晃晃的沒有好事的那一種。


    正常選項應該是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堅定的拒絕掉這種一看就有後話與伏筆的g才對。


    那也是以前的蘇摩會做的事情。


    但是,那是“以前”,而並非是“現在”。


    這一顆心髒以及其下的那些喜怒嗔悲的情感,全部都來自於他人的饋贈。而蘇摩就像是一個第一次嚐到糖果的滋味的孩子,隻是那麽一絲絲的甜味都會驚為天人,甚至是不想要撒手。


    可是蘇摩也清楚,如今他所能夠感受到的這些都並非出自於自己的本願,終有一日他會將所有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全部都向塔爾維斯盡數償還。


    那麽在那之前,蘇摩也想要盡可能的多接觸一點這個世界,最好是能夠積攢下足夠多的、是屬於他自己的情感,能夠養出他自己的“心”來。


    出於這樣的原因和考慮,蘇摩大無畏的選擇了最為作死的那一種方式。


    “是的。”他說,“我很好奇。”


    祁漣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比之前還要更加的長久。最後他抬起眸來,看著蘇摩,眼底像是有明明滅滅的光在閃耀不定。


    最後,白衣的僧人笑了出來。


    “好。”


    他說。


    “如果你當真想看的話,小僧的麵容,想來也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祁漣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推開了眼前下行的樓梯盡頭,那一扇窄窄的小木門。


    “隻是我的長相實在是有些可怖嚇人,本也是發過誓絕對不會將其展露給任何人看的。如果施主一定屬意想要看一看的話,還請隨我一起進來。”


    祁漣的聲音不知為何突然低了下去,帶著某種莫名的喑啞。


    “然後,我才能為您展現真容。”


    或許祁漣以為這樣就可以勸退蘇摩,打消自己的那一個想法;又或者是在那一扇門之後當真是隱藏著什麽早就已經布好了的天羅地網,隻等待著蘇摩走進去便會像是緊緊的等待著獵物的豬籠草那樣將他一口全部都吞下去。


    然而蘇摩沒有任何的猶豫的就走了進去,像是連停下來思考的空隙都沒有。


    “……”


    破舊的小木門在蘇摩的背後緩緩的合攏,連帶著將外界所有的聲音和微弱的光亮也都一並隔絕。


    門後麵的空間意外的寬敞,祁漣手中的籠燈隻不過足夠照亮他們眼前的那小小的一片而已。他將自己手中的燈掛在了牆壁上,然後伸出手來,摘下來了自己一直都戴著的、那綴著白紗的鬥笠。


    出現在蘇摩眼前的是一張萬分熟悉的臉,除了眉心的那一顆紅痣以外,眼前的這一張臉與祁憐晟沒有任何的區別。


    “很驚訝?我是不是和他長的一樣?”


    看著蘇摩的愣怔,祁漣像是十分的理解一樣的笑了起來。


    “嗯,所以我才會一直把自己的外貌隱藏起來。”


    “畢竟要是認錯了的話,可就不太好了。”


    他哪裏知道,蘇摩驚訝的根本就不是這件事情。


    前文有言,蘇摩已經確認了祁憐晟是尚未覺醒力量與記憶的塔爾維斯。


    那麽問題來了。


    因為外神原本就是被世界排除和驅逐在外的、來自舊日的殘響,即便是力量被削弱到相對於本體來說幾近可以忽略不計的化身,但是依舊是會被世界恐懼和忌憚的存在。


    所以,在一個世界裏麵能夠存在一個化身便已經是極限,根本不可能再投放第二個。


    蘇摩不一樣,一來他是走了係統的通道偷渡進入世界的,二來他如今所使用的身軀依舊是人類的模樣。認真的算下來的話,他現在隻能夠算是“準神”,而非是“真神”。


    “你和祁憐晟是什麽關係?”


    蘇摩一邊這樣說著,一邊伸出手去敲了敲旁邊的牆壁,隨後他手上的動作一頓。


    手感……不對。


    那根本不是“牆壁”所應該有的手感。


    而是其他的某種——


    佛子臉上的笑容不變,慈眉善目有如佛龕上端坐的慈悲為懷的觀音。可是細細瞧過去,那觀音像上卻好似是沾染上了血跡,於是便變的猙獰可怖了起來,哪裏還有原本普渡世人的佛前悲憫。


    蘇摩手下稍微的用了用力。


    他這一次確實的確認了,自己手下摸到的是帶著黏液的肉塊的觸感,而並非是冰冷的石質的牆壁。


    “哎呀,被發現了?”


    祁漣站在那破敗的小門的門口,看著蘇摩笑。籠燈將他的影子投了下來,拉成了長長的、巨大的一條,看著就像是什麽怪物一樣的駭人。


    “這可不怪我。”祁漣看上去像是十分苦惱的歎息,“畢竟是你自己撞上來的。”


    幾乎就是在他話音落下去的那一瞬間,周圍的“牆壁”全部都活了過來,蠕動著朝著蘇摩接近。那些根本就不是牆壁,實際上組成這一整座佛塔的最下方的基層的,分明是某一種生物的身體的一部分。


    而那站在最前方、站在所有的遊動的觸手的正中央的祁漣,毫無疑問便是操縱這一切的人。


    “你不是問我和祁憐晟的關係嗎?”


    祁漣朝著蘇摩一步一步的走來,那一盞小小的籠燈的光亮看上去幾乎快要被吞噬,有無邊無際的黑色的暗影在他的身後鋪展開來,悄無聲息的覆蓋了無數的空間。


    “我和他原本就是一體的——就是這樣簡單的關係。”


    祁漣看著他笑,隻差手上再拈一朵花,就像是那從敦煌的壁畫之中走出來的佛陀了。


    “他為表,我為裏。從誕生的時候我們就擁有著不該是人類擁有的能力,雖然名為天師和佛子,但是實際上,我等才是這萬魔之地孕育出來的,最古老而又強大邪肆的邪物。”


    蘇摩了然。


    “佛塔鎮壓的根本就不是外麵的那些東西……它鎮壓的是你。”


    是托了佛之名的你。


    “對,是我。”


    祁漣唇角的弧度一點一點的擴大。


    “我被鎖在這佛塔裏麵,不知不覺已有千年。【他】忘掉了我們最初誕生為人的記憶,一次又一次的在輪回中遊走,還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人類……獨留我在這荒涼的鎮壓之地借著他的眼睛看外界,這可當真是……”


    “這可當真是,無趣的生涯。”


    “但是你看,我也不會坐以待斃。”


    祁漣朝著蘇摩一笑。


    “就算是昔年鎮壓了我們的國師也會在千年之後化作旱魃重新蘇醒,茫然無知的適應這個世界;就算是截取了龍脈煉化的森嚴佛塔,其上的寶光也會在無數的邪氣的衝蝕下日益黯淡,隻差那最後一點功夫就會徹底崩毀。”


    “國師大人。”


    “當年將我封印的你,可有想過,千年之後,你自己會成為解開這封印的最後一道屏障?”


    蘇摩:……


    什麽!


    他這一次是這麽個人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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