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手裏兩張紙條上的題目,洛許微微挑了下眉。


    題目一要求表演的內容其實挺常規的,並不讓人意外。至於題目二……洛許是迄今為止第一個抽到這個題目的。


    洛許把兩張題目紙條放到了方謹行麵前,聽方謹行念完第一張上麵的內容之後,他走到一旁的桌邊,從桌麵上找到了對應的那份劇本,然後就地翻看了起來。


    季玟在無邊的絕望之中選擇了自刎,那時候他的心理和身體狀態都很差,被幽禁在別院的那一個月裏,他經常胡思亂想,有的是回憶,有的隻是充滿不現實的幻想。在臨死前,季玟腦海中的最後一幕就是一場幻想——如果十歲那年,那一天明近清沒有帶人闖入丞相府,如果他的父親、母親和滿府親人奴仆沒有喪命……如果,他從始至終都隻是季玟,沒有經曆那些家破人亡的人世險惡、沒有成為過聞名京城的聞霽公子……


    其實洛許對這一場戲的印象還挺深,在易青如拿給他的那部分劇本裏就有這一幕。如今在試鏡現場、劇組關於這一題準備的試鏡劇本上,其實還算是把難度降低了一些的。


    試鏡劇本上直接寫的就是幻想中的那幕場景,沒有現實中身體羸弱不堪、麵色蒼白躺在床榻上的前景,也沒有幻想結束之後、季玟拖著滿身疲憊到庭院摘花、最後橫刀自刎的後續。洛許現在需要表演的,隻是季玟幻想與向往中的那個被家人毫無底線寵溺著長大、無憂無慮甚至天真得有些孩子氣的十八歲。


    一分鍾的準備時間結束,洛許放下劇本,轉身對負責對戲的工作人員點頭致意。


    然後洛許拉了把椅子走到前麵正中間,神情悠悠閑閑的坐下之後,他又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出來後又把紙巾放回了口袋裏。


    “可以開始了。”洛許看向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點了點頭,低頭看著劇本念道:“我的好少爺喲,您怎麽又跑到這裏來躲清閑了,老爺夫人在前院沒見著您,可氣得慌。您趕緊換身正經衣裳,跟老奴去前院吧。”


    洛許懶散的靠在椅背上,坐沒坐相,手裏則有一下沒一下的翻疊著那張紙巾,眉眼間的神色已經和之前大不同。


    未經世態炎涼打磨過的十八歲兒郎,就該是他如今這般神采奕奕、氣焰張揚。


    洛許這會兒不耐煩得緊,又不好對在家裏侍候了幾十年的老管家發脾氣,便勉強壓著不耐回應道:“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娘,一個說是辦詩會,一個說是請人來府裏賞花……都是唬我的噱頭!管家伯伯,您知道我最不耐煩聽那些酸詩了,也不想跟個登徒子似的躲在屏風後麵相看人家姑娘家……您就當沒找著我,好不好嘛?”


    工作人員繼續念老管家的台詞:“少爺喲,您如今都滿了十八了,老爺夫人裏外操持也都是為了您著想啊。不說旁的,成家立業著實是……”


    “著實是要緊事,別的貴人府上,如老爺夫人這般年紀的,早就抱上孫子孫女了,您的親事卻是半個影兒都摸不見,府上哪個不為您著急呢?”洛許接過話茬,語氣分外麻木,“管家伯伯,您這些話我都能背下來了,耳朵都給我聽得起了繭子。哪裏是我不想娶個媳婦回來,分明是老天爺給的緣分還沒到啊。”


    洛許漫不經心的說:“上回我娘給我相看的那位小姐,說話的聲音還沒有我院子裏樹上的蟬叫聲大,能合適嗎?上上回,我爹他老人家特別滿意的那姑娘,一頓飯吃得比我都多,那麽大一盤豬肘子啊,都給吃了,吃完了回過頭還特不好意思,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福氣是福氣,但一看就和你們少爺我這種風度翩翩的沒緣分……”


    話到最後,洛許手裏一直沒停的功夫終於停了下來,最開始拿出的那張紙巾如今已經被疊成了一隻平麵的兔子。


    洛許把紙疊的兔子放進工作人員手裏,眉飛色舞、意氣風發:“管家伯伯,您家那個圓乎乎的小孫女滿一歲了吧,這兔子算是我送給小丫頭的第一份禮……好啦好啦,拿人手短,管家伯伯您快回前院去,就跟我爹娘說我在書房喝醉了去不了,叫他們這會兒別再念叨我了。”


    看著洛許這格外孩子氣的模樣,本來隻是充當念台詞工具人的工作人員不自覺笑了笑,隨即反應過來自己竟真的產生了老父親心態。


    題目一的試鏡就到此結束了。


    洛許花幾秒時間調整好狀態和表情,站起身對導演他們微微點頭:“我的表演結束了。”


    導演方謹行、副導演和編劇顯然都很滿意洛許剛才的表現,也壓根沒有掩飾臉上笑意的意思。


    對於洛許的演技和台詞功底,陸堪言倒也有幾份意外——洛許入戲和出戲的狀態、表演中的一言一行,都很不像是一個才剛剛畢業、此前沒有參加過任何正式的劇組表演的新人。


    而且從他剛才在表演中沒有看劇本、同時也沒有因為想不起來台詞而卡殼、台詞準確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五的狀態來看,洛許在試鏡之前是好好下了一番功夫的。


    導演他們幾個在試鏡現場評估到現在,都不得不承認洛許的演技和態度在此前的試鏡者中都屬頂尖那個。


    洛許在題目一的表演上獲得了全票通過,緊跟著他要麵對的就是題目二。


    方謹行又念了一遍題目二的內容。


    ……如果陸堪言這個《青門引》男主角沒有出現在試鏡現場,或者說洛許和陸堪言彼此之間的交集沒有那麽多,那抽到這個題目之後,可能現場的關注度還沒這麽高。


    對上陸堪言看過來的目光,洛許彎了彎唇,轉身去擺放劇本的桌麵上找對應的那份劇本了。


    演員的世界沒有尷尬這個詞。


    洛許默想著他這也是為藝術大大的獻身了——即使跟陸堪言特別、特別不對付,但隻要劇情需要,他就可以表演得仿佛陸堪言是他失散多年的白月光……不過事後想想大概會有點鬱悶就是了。


    題目二的這一場劇情,是洛許之前拿到的那部分劇本裏沒有的。


    這時候也來不及去一字一句的斟酌,洛許拿到那隻有薄薄一頁紙的劇本後,先用最快的速度掃了一遍,對這一場戲有了個大概的印象,然後才用剩下不多的準備時間去看台詞。


    這一幕的台詞其實並不算多,記起來也不難,更多是靠眼神、表情、肢體這些非語言來表達。


    “這一場我來跟洛許對。”陸堪言突然出聲道。


    方謹行側頭看他:“你要上?”


    陸堪言勾了勾唇:“我總不能來一趟什麽都不幹吧。”


    對於陸堪言要臨時取代工作人員跟他對戲,洛許表示很無所謂……事實上,還有那麽一點共沉|淪的高興。


    與其陸堪言大爺似的坐在那兒看自己表演“勾|引”,還真不如一起來對戲,畢竟事後反彈的有尷尬和不爽都是相互的。而且,比起現場的工作人員,洛許看著陸堪言,莫名覺得……對戲的人是他的話,自己的表演可能能更肆無忌憚,還挺有利於發揮?


    畢竟隻是試鏡,工作人員的感受還是要顧及的,陸堪言的感受就不用了。洛許很無情的想著。


    這一場戲的劇本之前並沒有看過,洛許並不托大,是帶著劇本上場的。


    陸堪言也從工作人員手裏接過了對應的劇本,大致掃了掃之後,他抬頭饒有興致的看向洛許:“開始?”


    洛許點了點頭。


    【季玟穿著單薄,赤腳踩在地磚上,一步步向明近清走去。他解開了腰間的束帶,輕輕丟到了地上……】


    試鏡現場,赤腳和脫衣服就可以省了。


    陸堪言就坐在上一場戲中洛許坐的椅子上。


    洛許站在離陸堪言五米遠的地方,一步一步朝陸堪言所在的方向走過去。他唇邊帶著淺淺的笑意,一雙漂亮的眼睛緊緊落在陸堪言的臉上,那目光幹淨如水、滿含歡欣,就如同看到了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愛人一般,迫不及待想要靠得近一些,又有點怕自己太過急切的態度會讓心上人看低了自己、努力端著所剩不多的驕矜。


    矛盾之下,麵上目中卻是純粹的摯誠情誼——很純粹,也很有誘惑的張力。


    別說是被洛許放在目光焦點的陸堪言,在場不少人也都被洛許這入戲的速度和強烈的反差狀態給驚到了。上一場戲還是意氣風發的世家兒郎,而在不過距離幾分鍾的這一場戲裏,他儼然已經成為了另一個人。前後兩種不同的人設,在他身上融合得意外的好。


    洛許終於走到了陸堪言麵前,他蹲下來,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下巴也輕輕壓了上去。洛許從下至上看著陸堪言,唇角彎彎、眉眼舒展:“攝政王殿下日理萬機,深夜到訪所為何事啊?”


    陸堪言的右手本來很隨意的搭在扶手上,洛許說話間就用另一隻手有意無意的去碰他的指尖……既出於豐|滿表演效果的目的,也有故意捉弄陸堪言的成分在。


    陸堪言微微蜷了下手,想了想卻又舒展開,任由洛許的小動作。他看了眼劇本,然後接道:“無事便不能造訪聞霽公子?”


    洛許笑了聲:“殿下說笑了,整個天下都是您的,您願意到哪兒就是哪兒的福氣……隻是殿下這來的時機,讓聞霽難免自負……殿下也知曉,聞霽仰慕您已久,若殿下需要,聞霽赴死都心甘情願……”


    洛許的手不再滿足於指尖的觸碰,他輕輕覆上了陸堪言的手背——洛許發誓,這次的動作真的隻是為了表演,否則打死他都不會主動摸陸堪言一根手指頭。


    “殿下風姿卓越、英武不凡,如今聞霽主動褪下那些繁瑣的外衫,隻剩最後一件遮蔽之物,不知殿下可否願意幫聞霽褪了它……”洛許狀若無意的舔了一下嘴唇,說出口的話與幹淨的麵孔形成鮮明反差,聲音越發曖|昧不清,“您身後不過一丈遠,便是聞霽的床榻,有錦被軟枕,聞霽願任您差遣。”


    陸堪言接下來已經沒有台詞了,就靜靜的、居高臨下的看著洛許就行了。


    隻是洛許手心的溫度炙熱,覆在他手背上就算了,還偏偏不老實的磨蹭。陸堪言不動聲色咬了咬牙,有點想反手握住洛許的手狠狠搓一頓,再問問他這樣子是不是很舒服?有沒有想要打人的衝動?


    陸堪言心想,洛小學生這是借著對戲故意折騰呢。


    沒能聽到攝政王殿下的回答,洛許滿臉失落的低下了頭。在陸堪言看不見的角度,洛許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厭惡——這才是季玟對明近清真實的態度,一切的愛慕諂媚都是虛以委蛇。


    隨即洛許再次仰起了頭,麵上還是笑:“殿下,聞霽隻求一夜|歡愉,並不敢奢望旁的,聞霽是個知趣的人,絕不敢以一場煙花|情與您做要挾……您連這般都不願給聞霽麽……若是如此,殿下又何故夜深人靜、在聞霽要入睡時闖入我的臥房,平白讓我受這自作多情的羞辱?”


    洛許說著,眼裏也漸漸含了淚,要掉不掉的,直到說完最後一個詞、他眨了下眼睛,眼淚才滑落下來。


    陸堪言的指尖有些細微的麻意,看見洛許掉眼淚的過程,他不得不在心裏默默表達了震驚:這個趁著對戲吃他豆腐的不老實死對頭,哭戲還挺厲害。


    ……


    在洛許試鏡結束之後,後麵原本仍在等待試鏡的人陸陸續續直接走掉了一大半——競爭對手太強,差距太大,自取其辱還浪費時間,沒必要。


    方謹行他們也挺高興,反正現在都已經找著了合適的演員,後麵還選擇試鏡的人越少、今天就能越早收工。


    洛許試鏡結束之後馬上就能離開了,陸堪言雖然也已經無心再看接下來的試鏡,但畢竟剛到這邊不久,不好這麽快就離開……要不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專程為了洛許來的,陸堪言心想,明明隻是湊巧。


    陸堪言克製著離開的衝動、坐回了原來的位子,隻能眼睜睜看著洛許紅著眼睛、滿身輕鬆的走出階梯教室——紅著眼睛是掉眼淚後遺症。


    剛剛對戲的時候、洛許淚眼朦朧的看著自己的那一幕,突然再次浮現在了陸堪言腦海中。


    別說,其實洛許哭起來的模樣,還挺看得過眼的。


    ——這個來得莫名其妙的念頭剛從腦中閃過,陸堪言就被他自己嚇得想去掛精神科了。要是沒有神經錯亂,自己怎麽可能產生這種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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