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裏的光線一點一點變亮,對麵房間的病人從睡夢中醒來重重的咳嗽了兩聲。


    四下無人,唐時捧著我的臉在我臉頰上親了親,他的嘴唇很涼,捧在我臉上的手指也涼。


    “你先回病房等我,我去給你買吃的。”


    他轉身要走,我連忙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乖,”唐時輕輕地握住我手腕上的石膏,動作小心地把我的手從他肩上拿下來:“我很快回來。”


    可是早飯家裏會有阿姨來送啊……我不信唐時想不到有人來送飯。


    我心裏有些不安,不想讓他走,橫著挪了兩步擋在他麵前。


    “程月光,”唐時的聲音很低,帶著誘哄的意味:“我真的很快就回來,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我張了張嘴,原本想問唐阿姨知道你回來了嗎,可是一開口隻能發出一個很短促的音節。


    大概是我看起來很好笑,唐時輕笑一聲,伸手在我頭頂揉了揉,一句話宣布了我接下來該去幹什麽:“聽話,回去等我。”


    我能怎麽辦啊,我拿唐時毫無辦法,要是能說話還好,現在我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眼巴巴地看著他離開。


    唐時一走我也不想呆在外麵了,垂頭喪氣地回到病房,屁股剛沾上床墊還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人到了早晨睡眠本來就淺,我爸被我一個噴嚏從睡夢中驚醒,伸手抹了把臉,問我怎麽起這麽早。


    他不知道醫生給我打的止痛針半夜就失效了,我壓根就沒有睡著。


    我媽讓阿姨把白粥裏摻了梨肉煮到稀爛,坐在床邊一勺一勺的喂我。


    而我像個不能自己吃飯的小寶寶一樣,隻要等我媽把勺子遞到嘴邊張嘴就行了。


    [唐時。]


    我右手腕骨骨折,從手腕到手掌都打了厚厚的石膏定型,左手更慘,空手抓白刃被包成了粽子。


    兩隻手都負傷,又說不了話,我隻能屈著腿,把手機貼著大腿放,勉強用右手食指的指尖在手機上一個鍵一個鍵的戳。


    [你去哪le]


    說好的去買吃的呢?說好的很快就回來呢?


    我果然被他騙了。


    要不是一直沒睡覺,我都要以為在門口看到唐時是我做夢了。


    “程月光,”我正戳著手機,我媽突然說我:“好好吃飯,不準看手機了。”


    “……”


    我悻悻地收好手機,張嘴吃下一口梨粥。


    粥不難吃,可味道單一寡淡,我吃的口裏發甜,吃了不到半碗就搖頭示意不想吃了。


    “這才吃了多少,你這孩子怎麽回事?”我媽才不管我想不想吃,不由分說地舀了滿滿一勺粥遞到我嘴邊,“再吃點兒。”


    我真的不想吃了,可我媽不喂我吃完不罷休,我隻好愁眉苦臉地喝掉一整碗粥。


    好煩哦,想去廁所了。


    我吃完飯又過了很久,唐時還是沒有回來。


    唐時沒回來,閆鶴倒是來了。


    他一走進了我就聞到一股煙味,很嫌棄地往床邊靠了靠。


    閆鶴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往我旁邊一坐,問我要不要吃點心,他媽買了很多點心來。


    我想打他,他就不能想想我的臉腫成這樣還能嚼點心嗎?


    忍著心裏的無語,我示意他帶我上廁所。不是我非要找他幫忙,要是有的選我真不愛找他,可我真的憋了好久,再不上廁所膀胱要爆炸了。


    解決完生理問題,我整個人都舒服了很多,看閆鶴也稍微順眼了那麽一點點。


    我想到阿姨煮了滿滿一保溫桶的粥,喝不掉也是浪費,不如送給閆鶴喝。於是我用口型問他:“你吃飯了沒,我這裏還有很多粥,你喝嗎?”


    “你有這麽好?”閆鶴一臉狐疑,“是你自己喝不完才給我吧。”


    ……愛喝不喝。


    我白了他一眼,坐回床上看手機。


    唐時沒有回複我的消息,我心裏越發有些不安。


    我不安是有理由的。


    我剛上初一的時候很流行在班裏拉幫結派,幾乎每個幫派都有什麽“老大”。


    而我因為很好欺負,零花錢又多,幾乎成了各路“老大”的霸淩對象。


    今天有人問我借十塊,明天有人問我要五塊。


    這都是小錢,他們要我都給了,隻希望他們不要總纏著我。


    但是十幾歲的小男孩對靦腆安靜的男生都不太友好,不知道你們初中年級班裏有沒有那種同學,因為長相和性格被人取外號叫做“娘娘腔”,不管幹什麽身後都有男生起哄。


    我就是班裏的娘娘腔。


    班裏的男生故意排擠我,幹什麽都不帶上我,做值日的時候故意讓我跟女生一起擦玻璃掃地,然後隔著不遠的距離很大聲的說我比女生還要女生。


    沒人喜歡這樣,我總被嘲笑,都沒有男生願意跟我玩。


    我也不敢和我爸我媽說,害怕他們去學校找老師,那樣我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所以有那麽一陣子我總是回家偷偷抹眼淚。


    最先發現我不對勁的是唐時,我從小學開始上英語班,上初一的時候已經可以做初二的題了,唐時懶,不喜歡做作業,就總背著書包來找我。


    美曰其名“教我做作業”,其實就是強迫我幫他做各種卷子。


    有一次我自己在家哭的眼紅鼻子紅,唐時又拿著書包來了,另一隻手還拿著賄賂我用的可樂。


    我的眼淚還沒擦幹,臉上濕漉漉的就接過他的書包往外拿作業。


    唐時過來捏著我的臉問我怎麽了,我揪著書包帶不說話。


    “愛說不說。”


    唐時不理我了,霸占著我的床看漫畫。


    我則坐在書桌前給他寫作業,越寫越委屈,一開始隻是吧嗒吧嗒掉眼淚,後來忍不住嗚嗚哭起來。


    唐時大吃一驚:“不是吧,讓你寫個作業就哭成這樣了?我不是給你帶可樂了嗎。”


    “哥哥……”


    我越哭越傷心,一頭紮進他懷裏,從嗚嗚哭變成哇哇哭。


    唐時都被我哭懵了,任由我抱著他哭累了才動作僵硬地拍拍我的後背,問我到底怎麽了。


    我哽咽著,把眼淚鼻涕全抹在他t恤上,跟他告狀說班裏的人欺負我。


    我打著嗝,斷斷續續地說:“我小學被欺負,上了初中還被欺負。我都不想去上學了嗚嗚嗚嗚……”


    “哎,”唐時無語了,伸手按著我的頭不讓我把鼻涕往他身上蹭,“我當什麽大事呢,欺負你的都有誰?”


    我把欺負我最厲害的幾個人名字報給他。


    “行了,我記住他們了。你別哭了,先擦擦鼻涕。”


    第二天唐時就去找他們打架了,帶著幾個初二初三的男生,在我們級部的男生廁所裏把那幾個男生揍了一頓。


    打了架當然要受處分,他受處分的時候我也被叫過去了,躲在他身後不敢說話。


    教導主任很生氣,拍著桌子罵他:“你這樣的到了社會上也是敗類!除了使用武力你還會幹什麽?他們欺負你弟弟你就能打人了?你就不能上報老師,老師不會給你們解決問題嗎?”


    “誰用你們解決問題了。”


    唐時擋在我前麵站得筆直,很不屑地嘁了一聲,“我不想解決問題,他們欺負程月光,我打他們就是為了幫程月光出氣。”


    “你——”


    教導主任被唐時氣的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把自己手機往桌上一拍,怒道:“打電話!叫你家長來!”


    那次唐叔叔都被驚動了,親自帶著禮物到那幾個男生家裏賠不是。


    我跟唐時都挨了罵,唐時還要寫一份4000字的檢討在周一的升旗大會上念。


    檢討當然是由我來寫。


    那時候我年紀還小,沒有反思打人不對,我隻知道幫我出氣的唐時像個大英雄一樣,特別特別的帥。


    總之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不止一次,唐時雖然經常欺負我,但是絕對不允許別人欺負我。


    這人就是這樣,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我太了解唐時了,看到我一身是傷,他不可能什麽都不做。


    可我們已經不是很小很不懂事的孩子了,也過了用拳頭處理問題的年齡,我不希望唐時在我身上犯錯。


    唐時一直不回來,我隻好請閆鶴幫我給他打個電話。


    無奈閆鶴太笨,我比劃了半天也沒搞懂我的意思。


    氣死我了,我讓他把何安瑭叫過來。


    何安瑭就聰明多了,我拍拍手機,他拿起手機對著我的臉解鎖。手機界麵還停在我跟唐時的聊天對話框上,我指指唐時的名字,把手放在耳朵旁邊比劃了一下,他就懂了:“給唐時打電話?”


    我點點頭,順便嫌棄地看了閆鶴一眼。


    閆鶴:“……”


    我很費勁地用氣音說:“問他去哪兒了。”


    何安瑭嗯了一聲,撥過去電話。


    他沒有開免提,我伸長了脖子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那邊似乎接通了,不知道說了什麽,何安瑭蹙起眉頭看了我一眼。他今天過來沒有坐輪椅,動作有些遲緩地往後走了兩步。


    為什麽不讓我聽啊?


    我一下子從床上站起來,伸著裹成粽子的手想去拿我的電話。


    “嗯好,我知道了,掛了。”


    何安瑭簡短了回了幾個字,很快掛斷了電話。


    “唐時在派出所。”他把我的手機握在手裏,語速很快地說:“因為故意傷人被關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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