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奚苒在公司門口遇上歲三,兩人手挽著手、說說笑笑,一同走進辦公室。


    這是年後返工第一天。


    按照慣例,公司都會準備開工紅包。


    果真,周遠一來,一句話沒說,直接亮出手上一疊紅包。


    辦公室裏爆發出一聲歡呼。


    周遠含著笑,爽快地將紅包發下去,一人一個。


    發到奚苒這兒時,他偷偷地衝奚苒眨了眨眼睛,表情看起來非常有少年感,似乎還是大學時那個少年,意氣風發、眉目含笑,一舉一動都能牽起少女們懷春心事。


    奚苒也衝他笑了笑,說了句“謝謝周老師”。


    周遠順手摸了一把她頭發,壓低了聲音,開口道:“好好的啊。”


    緊接著,便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回了自己那間辦公室。


    奚苒:“……”


    倏忽間。


    她竟然有些鼻酸。


    連忙低下頭,狀若自然地看著電腦屏幕。


    奚苒並非軟弱之人,相反,比起同齡人來說,她內心更加堅韌執著,才能萬事都勇往直前,絕不退縮。


    隻是,最近一樁樁一件件事,接踵而至。


    特別是懷孕這意外,近乎要將她壓垮。


    周遠也許隻是隨口鼓勵一下學妹,但對於奚苒來說,旁人一點點安慰,都會讓她心裏更覺得委屈。


    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摔倒受傷之後,要是沒人關注,就能自己默默地忍受下來。


    但被別人哄一哄,反而會覺得更痛,繼而哭得更大聲。


    ……


    轉眼,到下班時間。


    編劇項目部延續舊年傳統,從開工第一日,直接開始加班。


    奚苒還記著之前周遠那些提點,幹脆將私事先拋到腦後,專注修改劇本,準備今天就一鼓作氣、全部弄完。


    回過神來,天色已經全黑。


    竟然已經將近十點了。


    近些年,江城霧霾雖不算嚴重,但也看不到星星,夜空就是黑沉沉烏壓壓一片。


    辦公室裏也隻剩下她一人。


    雖然開著燈,房間亮堂堂,難免帶上些許孤寂感。


    奚苒將文檔保存,上傳到部門內部群共享。


    伸了個懶腰,關機,踏著月光下班。


    對於光線員工來說,這個點還不算太晚。各個部門在趕計劃時,都會通宵開夜車。所以整棟大樓幾乎24小時都有房間亮燈,也會有保安執勤。


    奚苒在公司門口打了卡,急匆匆地加快腳步,走出大樓。


    再晚一些,就要趕不上末班地鐵了。


    她最近身無分文,全靠信用卡,再加上之後去做人流,也不知道得花多少錢。不想把事情鬧開,還是得去私人醫院,又是一筆巨大開銷。


    奚苒低頭走路。


    心裏小算盤撥得“唰啦唰啦”作響。


    難免走神。


    “嘭——”


    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擋在前麵。


    她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刹車,直愣愣地撞到人身上去。


    那人立刻揚起手,握她肩膀、扶住她。


    奚苒急急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抬眸。


    “……怎麽是你?”


    路燈下,賀銘遙臉龐溫潤如玉,少了許多疏離。


    他欲言又止,抿唇,低低地喊了她一聲:“……奚苒。”


    麵對這個害得她意外懷孕、打亂新生活計劃、糾結痛苦的罪魁禍首,奚苒很難給什麽好臉色。


    她後退半步,咬了下唇,冷冷開口:“之前你拿到我家來的東西,我之後會把錢打到你的賬戶裏。”


    賀銘遙眼睛黯了黯,忽略這句話,並沒有接茬。


    隻問道:“第一天上班就加班嗎?吃晚飯了嗎?”也沒有提起聯係不上她的事。


    聽完,奚苒詫異地一揚眉。


    這是要將懷柔政策走到底了麽?


    是在她家還沒受夠冷待?


    然而,賀銘遙一直這般糾纏不休、百折不撓,於她來說,卻是個□□煩。


    奚苒歎了口氣,同賀銘遙對上視線。


    “你到底想怎麽樣呢?”


    賀銘遙勾了勾唇角,聲音難得溫柔,“看不出來嗎?奚苒,我在追求你。”


    “……”


    “從前的事,都是我不好。我在你爸媽麵前說的話,是真心話。”


    什麽話?


    哦。


    他說:“我愛奚苒。”


    這愛跟她有時差,實在合不上節拍。


    奚苒捏著掌心,尚未來得及作答,小腹突然傳來一陣奇妙感覺,像是那處平白生了個心髒,用力跳動了幾下。她臉色微變,條件反射般,抬手捂住了小腹。


    賀銘遙也發現了她小動作,驀地蹙了蹙眉,“不舒服?”


    沒等人回答,又往前兩步,抬手,牢牢握住她肩膀。


    他下顎有些緊繃,壓著語氣:“我送你去醫院。”


    賀銘遙手指觸到奚苒身體那瞬間,她像是四肢百骸都脫離控製,有酥麻電流穿過,匯聚到一起,直通小腹。


    黑暗中。


    奚苒眼睛紅了紅。


    懷孕會讓女人變得感性。


    哪怕理智告訴她,這感覺隻是一種心理作用。但腦子裏又有個聲音,在百般提醒她——寶寶或許已經知道她不想要它了,是在跟爸爸求救嗎?可明明還隻是個胚胎,知道什麽呢。


    ……


    事實上,賀銘遙今天也在門口等了奚苒很久。


    從滄平回來之後,他被賀夫人陰陽怪氣地損了很久,又在沈從宴那兒,吃了一頓嘲笑。畢竟,在他們這個圈子裏,隻有被女人追著跑,還很少有男人追著女人跑的。


    情聖之名,總歸是甩不脫了。


    但賀銘遙卻覺得沒什麽。


    老婆都跑了,換做誰都主動該去追回來。


    再說,去滄平拜訪本就是禮貌,之前一直沒有去,就是因為他不在乎奚苒、不在乎她心裏感受,頓悟過來自己那些心思後,彌補一下,也是理所應當。


    愛上奚苒實在是一個意外。


    但仔細想想,好像又無可厚非。


    平日裏,奚苒實在是太溫柔、太乖巧,一生中做過最大膽的事,大抵是因為愛他,無名無分地同他上床,再排除萬難、嫁給他,勇敢得像個刀槍不入的戰士。


    她那麽好,是自己有眼無珠、虧欠她。


    賀銘遙這般想著,就覺得自己什麽冷臉都能忍受了。


    隻要她回來。


    所以工作一結束,他問了徐明,確認奚苒還在公司,馬不停蹄地就找過來。


    這次沒買花、也沒定餐廳。


    隻讓人去電影學院旁邊買了個卷餅。


    此刻,還放在車上,打著空調暖氣,保溫袋捂得嚴嚴實實,不讓熱氣跑掉。


    卷餅這件事,還是不久之前,賀銘遙才回憶起來。


    他記憶力很好。但回憶起奚苒時,卻好像失去了這個能力。


    結婚這幾年。


    奚苒喜歡吃什麽?喜歡做什麽?討厭什麽?


    他通通不知道。


    再往前追溯,才想起兩人在很早之前,曾經在卷餅攤門口碰過麵。那時候,她溫溫柔柔地朝他笑了笑。


    賀銘遙沒吃過這些東西,但心裏溢出那把火,將他燒得神誌不清,立刻跳起來,開車去記憶裏那個攤子,給她買了送來。


    這次,也是一樣。


    ……


    奚苒一直垂著眼,賀銘遙沒注意到她神情,見她沒有立刻甩開他,心裏一喜,又往前一步,同她麵對麵。


    大掌緩緩下移,落到女人纖細手腕上。


    他小心翼翼地牽住她,哄騙般小聲問:“是不是太久沒吃東西,所以不舒服了?我給你買了點零食,放在車上了,先去墊墊好嗎?”


    直至此刻。


    奚苒終於回過神來。


    她臉色倏忽間變得慘白,看起來有些憔悴。


    但語氣卻十分堅決,“賀銘遙。”


    “嗯?”


    “你說你想追我……其實我也知道,你沒有什麽錯,我們一開始的約定就是那樣。但是我恨你這件事,是我任性又不講理,但誰也沒辦法阻止的。你說,男人怎麽可能追得上一個恨他的女人呢?”


    賀銘遙收斂起笑意,不自覺用力,咬了一下後槽牙。


    恨就恨吧。


    這種冷言冷語,他已經習慣了。


    奚苒說完,又補了一句:“鬆手吧。我要回去了,我很累。”


    聞言,賀銘遙卻沒有鬆開。


    “那你要怎麽樣才能不恨我呢?把我對你做的事,重新對我做一遍可以嗎?三年,我陪在你身邊、愛你,然後你對我視若無睹,讓我一個人痛苦,這樣可以嗎?”


    他語氣認真,帶著低沉深邃的固執,“這樣可以嗎?奚苒姐姐。”


    “……”


    “還是說,我在這裏給你下跪,你會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奚苒驚愕地抬起眼。


    他眉峰如刀,眼睛裏宛如浸出血色。


    誓要逼得人心理防線全數崩塌,才肯作罷。


    頃刻間。


    奚苒又一次撫住小腹。


    另一個脈搏在身體裏瘋狂跳動,像是要立刻將她摧毀。


    做了幾次深呼吸後。


    奚苒冷靜下來。


    她說:“賀銘遙,我給你下跪,你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賀銘遙手指青筋暴起。


    冬日寒冷。


    他整顆心都像是被丟進了冰水裏,再感不到一絲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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