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


    高鐵在軌道上飛速、平穩地前進。


    奚苒趴在廁所洗手台上,吐了個昏天黑地。


    晚飯她沒吃什麽,隻在高鐵站外頭買了肯德基,隨便墊了墊,一心準備回到家,吃奚母親手做的陽春麵。


    這會兒,什麽雞塊薯條,一下全都吐完了。


    奚苒再吐不出什麽來。


    臉色蒼白,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


    水溫冰冰涼涼,讓人忍不住一激靈,腦子從混沌痛苦中清醒過來。


    鮮蝦魚板麵香味被隔絕在折疊門之外。


    風評受害。


    然而奚苒大概知道,自己反應和這泡麵香無關,心中朦朦朧朧,閃過一絲恐怖念頭。


    上一次生理期……是什麽時候?


    因為工作實在太忙,連軸轉,回家倒頭就睡,竟然連這麽緊要的事都忘了個一幹二淨。


    她身體挺好,從小到大都沒有痛經過,每個月時間又不太固定,往往都要推後五六七八天,所以一般不會仔細記著日子。


    奚苒抬起頭。


    鏡中,女人臉色唇色都雪白如紙,臉上還有晶瑩水珠。


    順著皮膚往下滑落,爭先恐後地滾到毛衣領子上,沒入其中。


    她仔細算了一下時間。


    之前賀銘遙約了她去遊輪,發生了意外情況,那次,他們沒有做任何措施。


    奚苒雖然沒有懷過孕,但具備成年女性基本生理常識。


    今天這種情況,沒有空腹、沒有吃多、沒有胃病,什麽都毛病都沒有。隻是聞了點味道,就開始克製不住嘔吐,無論向誰描述,都像是懷孕期間的妊娠反應。


    看來,之前和歲三吃火鍋那次,也並非隻是單純吃壞。


    奚苒想了許久,眼睫顫了又顫。她睫毛又長又密,小刷子一樣,密密實實地飛快上下徘徊著,不經意間,泄露了絲絲恐懼。


    要不是賀銘遙糾纏,這會兒,本該已經辦完離婚手續。


    就算他不願,年後她也得去提出訴訟離婚。


    她已經努力很久,漸漸地將賀銘遙從她的心裏、她的腦子裏、還有她整個世界裏,一點點地、徹底剝離出去。


    一場婚姻失敗,還可以自愈。


    但如果扯上孩子,血脈相連,又時時刻刻提醒著這段過去,那就得一輩子糾纏不清了。


    不可以。


    不能為他生孩子。


    好不容易從深淵裏爬出來,不能再被推進另一個深淵。


    更何況,若是真在懷孕期間,訴訟離婚可能也會因此受阻。


    奚苒垂下眸子,深思著、理智分析。


    水龍頭緩緩地流出水來,聲響清澈柔軟,讓人慢慢平靜下來。


    她占據廁所太久。


    門外,其他乘客試探性地敲了下門。


    奚苒趕緊擦幹手,低頭拉開門,朝著外麵排隊的乘客輕聲道歉。緊接著,頭也不回、落荒而逃,回到自己位置。


    ……


    幾個小時車程,因為這場意外,變得尤為漫長。


    奚苒也沒心思睡覺了,一想到目前狀況,頗有些坐立難安。


    但怕打擾鄰座,隻好憋著不動。


    煎熬許久。


    廣播終於報站。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乘坐……高速動車組列車,列車前方到站,滄平南……”


    奚苒整個人渾渾噩噩,起身,抬起手臂,自己把行李箱拿下來。車還要十來分鍾才到站,但人已經實在坐不住了,便先一步走到車門處,背脊斜靠在門上。


    窗外,漆黑景色飛馳而過。


    她眼神落在虛空中,模樣略有些呆愣。


    這個年,看來是輕鬆不起來了。


    奚苒做事本就有計劃性,這時候,一味地沮喪緊張,並非她做人風格。


    首先,這事不能告訴任何人,無論是賀銘遙、還是她父母,都會對目前現狀產生不可逆轉的重大影響。


    她要先確定,到底有沒有懷孕。


    自己固然可以買試紙驗,但沒這方麵經驗、總歸不太放心,還是去醫院檢查更好。


    江城是賀家地盤,賀銘遙能輕輕鬆鬆查到她找了哪家律所,要想查到她去過什麽醫院,應該也非常容易,不能冒這個風險。最好,就是過年這幾天,在滄平找家私人診所查一查。


    滄平這邊是小地方,私人醫院管得不嚴,給錢就能解決。


    要是真懷了……


    奚苒咬著嘴唇,垂下眸子,內心踟躕。


    不可能留下。


    要永遠離開賀銘遙,就絕對不能留下這孩子。


    她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在完全不受祝福的情況下,來到這世界。


    對孩子來說,這樣太不公平。


    再加上,離開賀家後,奚苒工作才剛走上正軌,光線這邊工作強度高、工資也隻能說還算可以,算不上很省吃儉用錢夠不夠花了,去上班時,難道將嬰兒丟在家裏嗎?請月嫂、請保姆,這些對奚苒來說,都是天方夜譚了。


    隻能打掉。


    沒有辦法。


    ……


    高鐵在滄平南站,靠站,停車。


    奚苒沒再多想,拖著行李箱,第一個下車,率先踏入夜色裏。穿過露天站台,再坐電梯下樓,從出口刷票、出站。


    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但出站大廳還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奚苒在牆邊駐足,摸出手機,看到有個奚父未接來電,立馬回撥過去。


    “嘟——嘟——”


    響了兩聲。


    那頭飛快地接起來。


    “苒苒?到了嗎?”


    奚苒臉上浮出笑意,開口道:“嗯,已經出站了,在南1這邊。”


    奚父:“好,你等等。”


    電話沒有掛斷。


    奚苒默默握著手機。


    等了一分多鍾,她隨意地抬起眸子。


    入目處,奚父正快步向她走近。


    奚苒驀地就彎了唇角,三兩步邁過去,喊了一聲:“爸!”


    父女倆已經一年沒有見過麵,哪怕家裏重男輕女,到底也是自己親女兒,總歸還是想念。


    隻是奚父生性敦厚老實,又有點沉默寡言、不擅表達,奚苒也怕大庭廣眾太尷尬,並沒有來個擁抱什麽,隻互相上下打量許久。


    奚父淡淡開口:“瘦了。”


    說著,拍了拍她肩膀,接過她手中行李箱。


    “回家吧。”


    “好。”


    兩人並肩離開。


    從高鐵站開車回家,還需一段路。


    這會兒,已經深更半夜。


    除了站點附近有來往車輛,再往城裏開一段,路上就安靜暢通了。


    滄平的冬夜,和江城截然相反。


    沒那麽刺骨濕冷。


    也沒什麽燈紅酒綠。


    奚苒默默地望著窗外,聯想到,自己去年回來過年時,也走了這條路。


    隻是那會兒,她沉溺於不和諧婚姻中,心心念念、難以自拔。


    此刻,心境已經大不相同。


    車廂裏安靜了許久。


    奚父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和小賀,是已經離婚了嗎?”


    早就猜到會問這個,奚苒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低聲說:“沒有,協議書簽了,但離婚證還沒拿。過完年我回去會走法律程序。”


    奚父愣了一下。


    對於老一輩人來說,聽到“法律程序”這幾個字,就會心生想法。他們總覺得沾上官司,不是什麽好事,說出去也不好聽。哪怕是作為起訴方,也應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苒苒,你要打官司嗎?”


    “嗯。”


    奚父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為什麽呢?你已經不是很喜歡小賀的嗎?他做什麽壞事了嗎?”


    結婚時,奚父奚母怕被人說賣女兒,其實也是猶豫了很久。


    但架不住那會兒奚苒太愛賀銘遙,看起來歡歡喜喜心甘情願。


    做家長的,見她如此,也隻能答應下來。


    這才三年呢。


    奚父是男人,比起奚母,自然會想多一些,“你被欺負了嗎?告訴爸爸。”


    奚苒啼笑皆非。


    “沒有這回事。賀銘遙什麽人啊,他做不出那麽沒品的事。”


    就算他真要出軌、移情別戀,也不會瞞著她。


    她算什麽呀,本就是高攀,哪值得賀銘遙東躲西藏。


    “……就是上次電話裏說的那樣啊,沒什麽隱情。哎呀,你們不用管我,我會處理好的。”


    奚父碎碎念道:“那也不能打官司啊……說出去多不好聽,以後找對象,人家一打聽,都要怕你了……”


    奚苒深知,這是觀念差距,說再多也沒有用。


    隻得東拉西扯地敷衍了一番。


    好在,沒過多久。


    車一轉彎,駛進小區停車場。


    到家了。


    時逢寒假,奚苒弟弟也在家,人還醒著,坐在客廳,一邊打手遊,一邊等他們回來。


    奚苒給家裏人都帶了禮物,各自分掉,再勸弟弟回房睡覺。


    小孩子一走,奚母將陽春麵端出來給她,人坐到旁邊,急急追問了她離婚的事。


    奚苒隻得再敷衍一遍。


    心裏還在擔憂,這麵味,會不會又勾出什麽身體反應來。


    到時候可就瞞不住了。


    還好,相安無事。


    吃過夜宵,洗漱完,奚苒躺到自己房間小床上,心中百轉千回,但架不住身體勞累,還是很快沉睡下去。


    ……


    次日,大大。


    奚苒睡到中午十一點。


    奚父奚母都在廚房忙碌,整大飯。


    奚苒洗了臉,打著哈欠,慢吞吞地走到客廳。


    尚未來得及說話。


    門鈴響起。


    奚母回過身,見到奚苒就在客廳,喊她:“開門呀,傻站著做什麽。”


    奚苒“哦”了一聲,踩著拖鞋,往門邊挪了幾步,隨口問道:“是誰啊?今天有人要來家裏吃飯嗎?”


    “沒有啊……可能是你弟弟跑出去買零食了。”


    奚苒點點頭。


    伸手,拉開門。


    “……”


    門外。


    賀銘遙站姿筆挺,風塵仆仆。


    手上拎著大包小包,表情平靜地看著她。


    奚苒臉色變了幾變,倏地回頭,見奚父奚母都沒有看向這邊,才壓低了聲音,開口道:“你……”怎麽來了?


    賀銘遙截斷她話頭:“我來爸媽家過年。”


    “……”


    這是賀銘遙第一次管奚父奚母叫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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