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物業前兩年剛給樓道換了聲控燈。


    夜深人靜時,腳步落在走廊地板上,不必刻意加重,燈光就會敏感地跳亮。


    賀銘遙停在奚苒家門口,抿著唇,眼神幽幽。


    靜默片刻,聲控燈悄無聲息地暗了下去,走廊又恢複了一片漆黑,隻有月光順著老式窗框灑進來,影影綽綽,將人影和牆壁融為一體,雕塑似的。


    這個時間點,奚苒肯定已經睡了。


    賀銘遙眼睫重重一顫,如夢初醒般,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用力掃視著自己。


    他這是怎麽了?


    竟然因為一些無聊猜想,大半夜不睡覺、跑到這裏來?


    這還是那個萬事都胸有成竹的賀銘遙嗎?


    或者說,奚苒憑什麽能讓他失去理智、失去邏輯?


    賀銘遙安安靜靜地站了幾分鍾,最終,還是轉向隔壁房間,拿鑰匙開了門,慢條斯理地走進去,又反手闔上了房門。


    ……


    奚苒白天被賀銘遙氣到後,晚上也沒怎麽睡好。


    次日,毫不意外地睡遲了十來分鍾,為了不遲到,早餐都來不及吃,隻得匆匆忙忙地收拾完。


    她拉開大門。


    與此同時。


    “嘭——”不輕不重地一聲聲響,隔壁間,仿佛在掩飾什麽般,有人急急地關上了房門。不經意,揚起一陣微風。


    奚苒看了一眼隔壁方向,想到那個跟著中介小哥過來看房的嚴肅男人。


    搬進來這麽些日子,竟然也沒碰上過隔壁鄰居。


    然而,這在當今社會,還是江城這種大城市,鄰裏不識完全是常事。畢竟不是滄平那種小地方,小區裏,遍地都是幾十年的鄉裏鄉親,熟悉得連晚上對方吃什麽,都一清二楚。


    她沒多想,扭過臉,小跑著去按電梯。


    一路匆匆忙忙地快走。


    站到公司打卡機前,時間剛剛好,跳到最後一分鍾。


    奚苒鬆了口氣,伸出手指,打卡,又在旁邊站了數秒,平複呼吸。


    “早上好啊。今天難得見你來得遲了。”


    驀地,背後傳來熟悉聲音,帶著一絲笑意。


    奚苒轉過身,同周遠打招呼,“早上好,睡遲了點,出門太晚。”


    光線這邊對員工沒有什麽著裝要求,隻要不是奇裝異服都可以,對於編劇部門來說,為了保持大家創作心情,就更加寬鬆。但大家都本分守己,大多穿得比較正常,開會那天,也會有人穿正裝。


    周遠今天就是一身休閑西裝。


    男人個子高、身材也好,衣架一樣,看起來盤靚條順的。


    隻是手臂下很不和諧地抱了隻籃球,倒像是剛打完球、急匆匆跑來麵試的大學生。


    兩人並肩走去搭電梯。


    奚苒隨口問道:“周老師,你這是早上打籃球去了?”


    周遠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嗯,路上開過一個籃球場,有點手癢,下去練了練。”


    “……球怎麽沒放車上?”


    “鎖車的時候忘了,順手就帶過來了,懶得再下去。”


    他答完,又上下看了看奚苒,問道:“你早飯也沒來得及吃嗎?”


    奚苒說:“辦公室還有點餅幹什麽的,應付一下就行。”


    周遠擰了下眉頭,“那怎麽行。”


    這時,電梯到了。


    奚苒便沒再說什麽,微微一笑,和他一前一後走進電梯。


    ……


    在辦公室坐了二十來分鍾。


    奚苒微信閃了閃。


    周遠:【你來一下休息室。】


    這會兒,她正在做場景設定備選,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隻得先把文檔保存了,拿起手機和筆記本,起身,走去休息室。


    休息室裏一個人都沒有。


    奚苒在門口停住腳步。


    周遠及時地發了下一條微信過來:【給你點了小餛飩當早飯,放桌上了,趕緊趁熱吃吧。】


    奚苒一抬眸。


    果真,裏頭圓桌上,放了一袋外賣。


    她趕緊給周遠回複:【真不用,我吃過了。】


    周遠:【吃唄,點都點了,要不然隻能扔了,多浪費啊。】


    周遠:【[]】


    奚苒拿著手機,哭笑不得。


    前思後想。


    踟躕半天。


    她歎了口氣,回他:【好吧,那謝謝學長啦。】


    轉眼,到元旦前夕。


    工作步入正軌,離婚卻還沒有一點消息。


    奚苒隻得同張律師聯係,約了本周五下午麵談。


    自從她丟了信用卡之後,再沒錢可以付得起張律師問詢費,隻得用之前預付、還沒花掉的谘詢時間,想和張律師商量一下,年後就開始同賀銘遙走訴訟離婚流程。


    張律師還以為她是原來那個土豪,查了日程安排後,爽快地給她預約。


    當天。


    奚苒他們這部劇,導演班底名單也在公司內流傳開來。


    竟然是由喻洲來擔任總導演。


    消息一出,所有人嘩然。


    在光線,喻洲並非什麽大導演,作品是有那麽一些,也是小有名氣,但是離大爆劇距離很遠。甚至,他出道第一部 作品,被稱為光線滑鐵盧之作,是公司從成立以來,收拾最差的劇之一。


    這人名氣主要來源於,他有個非常有錢的爹,本人就是光線合夥人之一,給公司投了大把錢做發展,連老板都得哄著他。


    而對於奚苒來說,這名字也不算陌生。


    無他,隻是從沈從宴口中聽說過,兩人應該算是熟識,可能還是一個圈子裏的。


    但她當時不關心其他男人,也從沒問過賀銘遙認不認識。


    這會兒聽說之後,竟然還有點時空錯亂、幻夢交疊感。


    午餐時間。


    公司大食堂裏,周圍喧嘩聲此起彼伏。


    奚苒和歲三麵對麵坐著,一邊吃飯,一邊輕聲談起這件事。


    歲三明顯認識喻洲,輕微地撇了撇嘴,說:“居然是他。”


    奚苒覷她一眼,“你認識?你們合作過嗎?”


    歲三點頭。


    她一貫靦腆,難得露出咬牙切齒神色來。


    “喻洲那部出道作,我參與了編劇,被他折磨得半死不活,半夜不睡覺給女2加戲份。最後撲得我好久沒臉在其他編劇麵前說話……簡直是噩夢。”


    “……”


    竟然還有這種淵源。


    歲三:“按理來說,上頭老大定下的劇本,導演可以發揮,但大體是沒必要修改的。喻洲他就是有病,搞特權,折磨我們底層小員工。”


    奚苒尚未來得及說話。


    後頭傳來一道戲謔聲音。


    “……打擾了,歲三老師,你是在說我嗎?”


    歲三手一抖,筷子差點掉地上,顫顫巍巍地轉過頭去。


    入目處,男人三十歲模樣,穿衛衣、牛仔褲,脖子上還掛了項鏈。五官十分精致,甚至算得上男生女相,漂亮得讓人失語,氣質卻吊兒郎當、桀驁不馴。


    倏地,肉眼可見,歲三臉頰“唰”一下全紅了。


    幾乎能滴出血來。


    男人順勢坐到她旁邊,挑眉,“歲三老師,不認識了嗎?怎麽都不打招呼?”


    歲三垂著眸,深吸一口氣,輕聲,“喻導,好久不見。”


    奚苒詫異地抬眉。


    這就是喻洲?


    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兩人雖然說話聲音很輕,但喻洲站得太近,難免聽到些許。背後說人,還被當事人聽見,實在是尷尬得讓人頭皮發麻。


    好在,喻洲並沒有要同兩人計較,眼神直勾勾地落在歲三身上。


    話語依然驚世駭俗,“你要是沒把我屏蔽,咱們也不至於好久不見嘛,可以常聯絡的。”


    “……”


    喻洲是來公司談合同的。


    並沒有多聊,隨口調侃幾句,便起身離開。


    奚苒和歲三心照不宣,齊齊將食堂這件鬧劇,拋到了腦後。


    ……


    下班前。


    周遠從小辦公室裏走出來,同大家說話。


    “馬上就元旦了,咱們今年的團建費還沒花完,要不大家今晚就別加班了,一起吃個飯,再去唱會兒歌,怎麽樣?”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熱烈回應。


    奚苒明天要去見張律師,本想著今晚回去,再考慮考慮訴訟細節,別有什麽遺漏,好和張律師一同說完。但既然是集體活動,為了不顯得太特立獨行,她也沒有提出異議,隨大流應下。


    很快到點。


    前後交完日小結,一行人一齊離開公司。


    冬日,江城天黑得早。


    這個時間,夜幕早已降臨,路燈、路邊廣告牌霓虹燈、還有大樓裏的白熾燈,組成一道夜色交響樂。


    聚餐就定在公司附近。


    步行可達。


    走出光線大樓後,一行人就自覺三三兩兩並排,左右聊天。


    奚苒同歲三、周遠走在一起。


    正巧,歲三問起兩人大學時光,周遠便笑著給她說了幾句比賽淵源。


    “……就這麽認識的。不過後來,奚苒繼續深造,我出來工作,就也沒什麽聯絡的。這次能招到她,完全是湊巧的緣分。”


    他目光滿含笑意,還有一些看不懂的內容,輕輕飄飄地落在奚苒臉上。


    遠處。


    賀銘遙聽不見他們說話。


    但見著這般親昵畫麵,卻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奚苒和周遠站在一起時,俊男美女、完美身高差,加上兩人臉上笑意,燦若星辰,竟然也十分和諧。


    倏忽間。


    他心髒刺痛了一下。


    是平生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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