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銘遙語氣裏不見什麽情緒,聽起來依舊平靜淡定。


    明明說著“解釋”,卻仿佛隻是完成一件什麽任務一樣,顯得別人都像是在無理取鬧。


    奚苒皺了皺眉,心中愈發惱怒起來。


    什麽叫她“不要太過分”?


    到底是誰在過分啊。


    明明是她被他放鴿子、言而無信、出爾反爾了好不好,怎麽就她過分了呢?


    隔著門,她冷冷地說:“賀銘遙,你講點理。”


    “……”


    賀銘遙蹙了下眉。


    老房不比新樓,完工早已經有些年頭。走廊牆壁本是本白色,經曆歲月磋磨後,漸漸染上灰色,蒙蒙一片,不甚亮堂。


    然,就算周圍環境並非高堂雅座、瓊林玉樹,也無傷人自身的矜貴氣質。


    賀銘遙站姿如鬆、麵冠如玉,整個人筆挺挺地站在門口,愣是透出一股高不可攀、格格不入的氣場來。


    奚苒不想給他開門。


    隻能從貓眼裏管中窺豹一番。


    沉默片刻,賀銘遙再次抬手,敲了下門。


    他模樣依舊平靜,款款開口道:“那天,孔熙是闖進公司來的。事發突然,我以為來得及處理完之後趕過去見你。抱歉。”


    奚苒愣了愣。


    沒忍住,低低地嗤笑一聲。


    賀銘遙都會對她說“抱歉”了,看來這婚姻路上,他也不是全然沒變化。


    隻不過,現在奚苒已經不需要這些小細節了。


    愛情太辛苦,她不想從塵埃裏摳糖。


    也不需要這點浪漫,沒必要。


    很快,奚苒收了笑,悠悠地開口:“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換證的話,我們再約時間好了。”


    “……”


    賀銘遙一頓,眼神烏壓壓地沉下來。


    說實話,他極少踏足這種地方,更別說為了女人,費盡功夫,又是買房、改簽機票、又是親自跑到這裏來。哪怕和孔熙在一起時,也是孔熙找他、等他、遷就他比較多。兩人情意濃厚時,不分你我,到最後由孔熙主動撕破臉,才更讓賀銘遙生氣。


    所以,在賀銘遙26年人生裏,主動找上門,向她小心解釋道歉。


    這種事,都能算得上駭人聽聞了。


    結果奚苒居然,連開門都不打算開一下?


    靜待片刻。


    麵前,大門依舊紋絲不動。


    賀銘遙臉色徹底冷下來。


    抿著唇,他淡淡開口:“……是叫周遠嗎?你說的那個男人。”


    奚苒一直背靠在門上。


    這兩兩靜默的幾分鍾裏,她心緒萬千,辛酸苦辣,似乎在倏忽間,全部嚐了一遍。


    萬萬沒想到。


    賀銘遙竟然沒有直接走人,而是說了一句這話。


    奚苒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打聽到了周遠,但賀家這種家庭出身,隻要他想知道,世上大抵都沒有秘密。


    兩人從出生就像活在兩個世界,思維模式和行事方法都大相徑庭。


    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


    但奚苒卻在他這問題中,感覺**受到了侵犯。


    “賀銘遙,你找人跟蹤我?還是調查我?”


    賀銘遙沒說話。


    事實上,此刻,她租的這套房、包括隔壁房的產權,都已經在賀氏集團名下。


    買賣不影響租賃,直接和房東交易,所以她還尚未知情。


    明明沒必要為奚苒花這麽大功夫,但偏偏賀銘遙就是默認、讓手下人這麽做了。


    奚苒立刻氣急敗壞起來,抬高了聲音:“我告訴你!不是!不是周遠!我喜歡的那個人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愛我也尊重我!絕對不會像你這樣莫名其妙!賀銘遙,我不想見到你了!等你空出時間,讓徐明給我消息就行。希望離婚那天,是我們這一生裏,最後一次相見。”


    “……”


    周六傍晚。


    暮色四合時分。


    賀銘遙和沈從宴碰了個頭。


    周錚闖得這個大禍,還得感謝沈從宴及時通風報信,壓住消息,沒讓媒體弄出來,給賀氏足夠時間去解決,將影響壓到了最低。於情於理,賀銘遙都得感謝一下沈從宴。


    兩人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沈家從來都是站隊立場堅定,一直挺賀銘遙。這種親密關係,沒必要再說什麽客套話。


    酒吧,光線明明滅滅、妖妖嬈嬈。


    賀銘遙舉起洛克杯,衝著沈從宴抬了下下巴,仰起頭,將杯中酒飲盡。


    頓了頓,他沉聲道:“這次謝了。”


    沈從宴笑了一聲,“咱們還說什麽謝。我聽說了,是你舅舅弄出來的?”


    賀銘遙垂眼,點點頭,“嗯。”


    沈從宴:“他之前不是挺低調的麽?工作能力也算過得去?怎麽會發生這種意外?”


    一說到周錚,他是賀夫人親弟弟,也就是賀銘遙舅舅。


    關係親密,總容易讓人想到家族內鬥紛爭之類。


    但像企業開發這種大項目,涉及到方方麵麵,不僅僅是對內員工工作調配,還有對外時,各個部門接洽、政府審批、社會輿論口風等等,從上到下,都是一條閉環,一環扣一環,需要反複審查、核對,也不是項目負責人一個人可以全權解決、隻手遮天的。


    哪怕真是周錚蟄伏多年,想給賀銘遙使絆子,實際操作上來說,也沒有那麽容易。


    賀銘遙淡淡地道:“表麵看起來好像是拿了拆遷回扣,準備強行施工,但應該還要再查查。”


    周錚一直在給賀氏打工,又有賀夫人關係,不至於需要吞這點拆遷款。而且,就算真是這樣,居民為了拆遷款直接跳樓自殺,聽起來好像也有點奇怪、不符合常理。


    整件事疑點太多,時間又短,賀銘遙這邊暫時還沒能查出什麽結論。


    沈從宴“哦”了一聲。


    沒再多問。


    這會功夫,背景音樂換了一首,聽起來舒緩許多。


    光影明滅中,倏地,沈從宴聽到賀銘遙恍若漫不經心地出了聲。


    他在問:“從宴,怎麽才能讓女人回心轉意?”


    沈從宴一驚,手上酒杯差點脫手。


    “……我沒聽錯吧?”


    他訕笑著,問道。


    賀銘遙不說話,定定地看著他。


    沈從宴立刻明白了,“你和奚苒姐姐還沒去辦手續?怎麽?你又改主意了?”


    “嗯。”


    賀銘遙爽快承認。


    這下,沈從宴更為驚訝起來。


    “銘遙?你是被人附身了嗎?我操,孔熙走那會兒你都沒想過讓她回頭,奚苒姐姐……哇,你還說沒愛上她,你這就是愛上她了好不好?不想離婚,不就是舍不得她麽?”


    賀銘遙覺得這件事很難解釋清楚,但他自己也有些理解不了自己內心。


    懊喪地捏了捏鼻梁,他輕咳了一聲,說:“應該是占有欲吧。”


    畢竟是同床共枕了三年,在賀銘遙潛意識裏,奚苒就該是他的女人,不能被人覬覦,也不能隨意離開他才對。


    每個男人應該都會有這樣的占有欲。


    愛情怎麽會是這樣呢?


    他不是什麽青澀毛頭小子,說不上沈從宴這般萬花叢中過,但之前也是交過些女友,真心喜歡和逢場作戲的皆有。


    就拿孔熙類比,賀銘遙見不到她時、會思念,想時時刻刻和她待在一起,也會像個少年人一樣、幻想兩人之間的未來。就算吵架,也會很快和好。她的情緒、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他的心緒。


    對奚苒,顯然並非如此。


    賀銘遙工作很忙,並不會經常想起她。


    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畢竟隻要他回到家,就能見到她。


    奚苒性子安靜、溫柔、有耐心。連等待,都是悄無聲息、流水一般,潤物細無聲。在她旁邊,賀銘遙會覺得很舒服。


    沒錯。


    就是舒服。


    這種舒服已經習以為常、深入骨髓,所以一聽到她想離開,就讓人覺得難以接受,像是要把某種習慣,硬生生從身體裏拔出來一樣。他不曾幻想過和奚苒走到底,但也沒有想過,未來心儀的妻子,如果不是奚苒,到底該是什麽模樣。


    賀銘遙自己也說不清這種感覺,但可以肯定的是,和轟轟烈烈的愛意,差距甚大。


    ……


    沈從宴挑了挑眉。


    “占有欲?”


    “嗯。”


    他笑了起來,“哥,男人對女人有占有欲,就已經是愛了。你為什麽不願意承認?難道還是因為孔熙嗎?或者,你把奚苒姐姐當孔熙的替身了?”


    賀銘遙撚了撚手指,眼神不自覺放空。


    隻是這般坐著,都顯得矜貴出眾。


    平心而論,在沈從宴心中,無論是孔熙,還是奚苒,都是配不上賀銘遙的。但要是讓他娶個上流豪門女人,兩人相處起來,相顧無言,似乎也不是那麽匹配。


    良久。


    賀銘遙說:“沒有誰是誰的替身這種說法,也沒有放不下孔熙。”


    沈從宴:“……”


    賀銘遙從小出身豪門,已經霸道慣了,做事就這樣隨心所欲。


    很快,下定決心。


    “……反正不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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