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元莞久藏深宮,甚事不懂,隻知曉男女之別,其他一無無知。那夜她便是懵懂不知,對待元喬,也是言語安撫,哪怕過了那日,被元喬誤會,也不過是言辭相激罷了。


    琴師得到主事的提醒後,故作姿態,抬首大膽凝視元莞,眸色露出傾慕,如石子丟入鏡麵中,漣漪頓起。


    元莞沒有見到如此場景,但她自認很正經,麵對暗自投來媚眼的琴師,也是漠視,反蹙眉道:“你眼睛疼嗎?”


    教坊主事一聽,扶額納悶,小皇帝不是來尋歡作樂的?


    元莞心思擺得正,見到腰肢纖細的琴師後,也暫且相信周暨是男子了,在見到琴師不斷眨眼後,就覺得無趣了,不抵姑母眼中所盛的繾綣目光,還不如回去繼續問姑母。


    她不摸了,也很不悅,起身就要走。


    主事不知怎地惹了皇帝龍顏不悅,忙追了過去,孤鶩將他攔住:“這幾人禦前失儀,趕出宮去。”


    事情改變得太快,主事不知哪裏做錯了,回身看著顫顫驚驚的琴師,都是按照陛下吩咐找的。


    比女子還要柔美的男子,眼前這幾人都是,哪裏就錯了呢?


    那廂的小皇帝坐步輦走了,望著兩壁宮牆,眼角也隨著飄向虛空中,琉璃瓦下的宮殿,飛簷屋舍,都是她的。


    回到垂拱殿後,蘇聞又來了。


    元莞不激怒他,讓人沏了涼茶後,蘇聞謝恩飲下,複又說起避暑一事,不敢凝視皇帝容顏,旋即望著皇帝的龍袍裙擺,那裏繡著象征皇權的金龍。


    殿內停了許久,在他就要出聲提醒的時候,元莞才開口:“行宮裏可有甚樂事?”


    這句話一說,蘇聞便知有了希望,將行宮內的飛禽走獸、奇觀異景都說給皇帝聽。小皇帝年歲不大,不過十五歲罷了,愛玩也是天性。


    蘇聞也不覺得皇帝愛玩是錯誤,反以此為突破口,滔滔不絕說了很多。


    最後,他滿頭大汗之際,就見皇帝翻開他送上的策略,徐徐道:“蘇卿回去,朕看看。”


    在劉謹行未遭到貶黜,她不能輕易答應下來,與其說逼迫姑母,不如說逼迫蘇聞、逼迫兩府。


    太後處隻當她是受蘇聞脅迫,毫無反抗之地。


    孤鶩在側,伺候她,對於她今晨去教坊的事,也是疑惑:“陛下可是有了喜歡的人?”


    “喜歡?”元莞側眸看著他,半晌不語,眼中亦是一片掙紮,孤鶩低聲道:“就是會時常想著一人。”


    元莞眼睛一亮,想著姑母,那也算是嗎?


    從回宮時被她打了,就一直記著,也因她告訴自己,做了皇帝,愛戴百姓,就不會死。自己也一直信著,努力勤政,日夜聽著她的話,這與孤鶩口中的想是一個意思嗎?


    元莞望著自己的手心,始終不解,那夜她對姑母並無褻瀆之心,隻是事發突然,她抵不過太後,隻能真戲假做。


    不過那夜也知曉,姑母真的很美,美到難以用詞語來形容,隻是她與姑母之間隔著那層關係,滿朝文武是不會肯的。


    她歎息,孤鶩見她兀自不語,旋即低聲說:“陛下這般情景,大概是真的喜歡上了。”


    “喜歡還有真假?”元莞詫異,細細一想,她也不知自己對姑母,是喜歡多還是利用多些,大概是後者。


    不過像姑母這般傾城的女子,喜歡也是正常的事,她揚了眉梢,篤定道:“貌美之人,誰不喜歡,你不喜歡漂亮的嗎?”


    孤鶩道:“此話是不假,可皇夫也很俊俏,是城內最好看的男子,陛下也是不喜歡的。”


    “我喜歡……”元莞張了張嘴,哼了一聲,她喜歡姑母那樣美貌又懂得治國的女子,並非是整日哭唧唧的懦弱之人。


    皇帝欲言又止,孤鶩本不問了,又見她陷入苦惱之色,貼心道:“陛下喜歡什麽樣的,都可招進宮來的。”


    “招不進來的。”元莞歎息,想起大長公主對她的憎恨與厭惡,心口處的溫度就涼了下來,望著下麵送來厚厚的奏疏,想些無關緊要的事,不如多看幾本奏疏。


    雖說親政,可大長公主霸著權柄不放,她也是無奈。


    蘇聞走後,就無人過來了,垂拱殿冷清得很。


    大長公主依舊住在禁中,住在皇帝寢殿裏,她與皇帝是有血緣的姑侄,皇帝近身伺候她,也沒有人在意這些細節,言官勸諫多次,皇帝依舊不放人。


    且有人看到大長公主確在福寧殿裏,並無性命危險,言官以大長公主為外臣為由,希望皇帝放人。


    皇帝卻道:“大長公主是朕姑母,如何成了外臣,再者她就算長住宮裏,也是符合規矩的。”


    小皇帝咬著姑母二字不放,蘇聞等人無可奈何,總不能帶人逼宮,這樣做來,受世人詬病的就是他們這些朝臣了。


    言官揪著不放,小皇帝裝聾作啞,惹惱了兩府宰執,彈劾劉謹行貪汙受賄,仗著公權去放印子錢。


    早朝之際,便議論了起來,蘇聞一黨便是科舉出身,文采好、口才更好,似是說好一般,堵得皇帝啞口無言,氣得她胸口起伏,臉色都變了。


    劉氏一黨極力辯駁,鬧到午後,也不見有效果。


    皇帝匆匆退朝去了,劉謹行灰溜溜地出宮去了,晚間的時候,太後就召了皇帝去用晚膳。


    元莞朝堂上受了氣,在太後麵前亦是要受氣,聽了一頓訓斥後,就像落敗的大公雞般回到福寧殿了。


    她生氣,見到元喬,滿腹鬱氣又無處可泄,事情都是她安排的,受氣也是意料內的,但見到元喬後,就是覺得有些委屈。


    悶悶不樂地回來後,落霞給她上了愛吃的點心與牛乳,低聲勸了幾句,元莞耷拉著腦袋,將人都趕出去了。


    元喬從內寢走了出來,見到她神色不豫,猜測蘇聞開始動手了,往日裏有她壓著,蘇聞對劉謹行一再忍讓,如今得了她的暗示,蘇聞不會輕饒的。


    小皇帝見到她出來後,又挺直胸膛,嘲諷道:“蘇聞對劉謹行,早就不滿,隻怕就算沒有這次,你們也會動手的。”


    元喬不語,小皇帝愛麵子,今日想必是被蘇聞等人氣恨了,能忍到現在也是不易,她多了一抹讚許。


    那抹讚許稍縱即逝,快到元莞都沒有察覺,她道了一句:“陛下該讓我回府了。”


    元莞輕哼了一聲,倔強著與她對視,毫不示弱:“我若不提,你們預備何時除去劉謹行?”


    “不知。”元喬懂得分寸,眼下小皇帝暴怒,再加言語刺激,吃苦的還是她自己。她斟酌道:“明日回府,臣會力促此事,至於避暑,陛下不願就可不去,臣下不會違背君意。”


    小皇帝冷笑:“姑母出宮,怕是想著如何廢帝罷。”


    “暫時不會。”元喬道。


    “姑母就不怕我今夜就將你殺了?”小皇帝乍現陰狠,凝視她的元喬卻是淡淡一笑,外強中幹,不在意道:“陛下要殺,就不怕臣僚逼宮?”


    小皇帝氣弱了,胸口之氣鬱悶不得出,又非喜歡擲物撒氣之人,隻冷著一張臉,胸脯挺得很高,不願被元喬看扁了。


    元喬坐在一側,等著皇帝自己消氣。


    殿內燈火通明,皇帝氣恨,又忍不住頻頻向她那裏看去。她就坐在燈下,與前幾日的易怒不同,甚為嫻雅,波瀾不起,就連衣裙都換作她未曾見過的素淨。


    她恍然意識到,姑母不喜華麗。


    元喬靜靜地坐著,眼眸幽深,猶如縹緲不可觸及的高山,不開口時,就不再那麽討厭了,元莞氣散了,看著她。


    她眼神太過灼熱,令元喬感應到不適,不覺想起那夜的事,眸色漾起厭惡,側身而坐,不願就這麽被她看著。


    元喬神色驟然發冷,密切望著她的元莞從綺念裏回過神來,也沒有慌張,從容道:“姑母出宮後,後日就得將劉謹行罷黜,另外還有一事,姑母做的錯事,也該姑母去解決。”


    “陛下指的是皇夫?”元喬道,她今日也思考多時,周暨怕真的不對勁,也沒有猶豫,頷首答應下來,又道:“皇夫若真是女子,到時望陛下手下留情。”


    周家世代為官,與元喬交好,周大人又是良善的性子,不結交朋黨,因此事而累得滿門,想想也令人唏噓。


    元莞哼了一聲,不答應也不拒絕,想起遺詔的事:“姑母遺詔的事莫要忘了。”


    “可。”元喬答應了,起身回內勤安置。


    小皇帝這才鬆了口氣,她不怕姑母會廢帝,當年的事並無證據,姑母找不到證據的。


    元莞輕鬆一笑,往內勤處探首看去,裏麵一陣輕微的動作後,就什麽都聽不到了,她惋惜,想進去,又不知說些什麽。


    她照舊躺在外間,一夜間都睡不好,上朝時都心不在焉時。


    下朝後,福寧殿已是空蕩蕩的了,走到龍床旁,她靜下心來,好似還可以聞到元喬身上的香氣。


    於此同時,元喬回府後,命人去悄悄請女醫。


    她有諸多問題,想要問一問,比如小皇帝是否真的大逆不道地占有了她。


    還有那夜簾外的聲音又是誰的?


    女醫被請入公主府的偏僻處,蒙上眼布,跟著紗幔,給人探脈。


    元喬心中忐忑,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啟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以下犯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皇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皇叔並收藏以下犯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