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的直覺自然有其道理,直覺也不是平白無故出現的。[..tw超多好看小說]他知道,自家這裏是未來國子監祭酒的門庭,而國子監祭酒具有主官和師長雙重身份,對監生的權力極大,說是前途命運都攥著也不為過。


    所以前來拜訪的監生即便心有怨言,大概也是不敢發聲的,更遑論叫喊非議,不然純粹就是和自家前程過不去。


    可是偏偏還就發生了意料之外的負麵現象,門外還真就有人膽敢非議方家,這難道不異常?方應物向來相信,事有反常即為妖,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異常。


    當然,也有能背景強到不用看國子監祭酒臉色的監生,但這樣的監生也不會眼巴巴的出現在此地並被擋在門外。


    方應物便讓門子打開角門,出去立在階上,對著門外人群道:“方才是誰高聲非議我方家?本官有所請教,不妨出來一見。”


    片刻之後,果然有位圓臉書生從人群裏擠到前方,年歲大概不到三十,對方應物道:“晚生謝明弦,隻是有感而發生了幾句議論而已,談何非議?”


    晚生兩個字一出口,門外諸生頓生自卑之心。看著方應物才二十出頭,便是朝廷名臣了,而自家見了方應物卻隻能以“晚生”自稱......人比人不能比。


    還真有人敢站出來?方應物麵上看不出什麽,再次沉聲質問道:“剛才就是你肆意妄言?”


    謝明弦並未顯得畏懼,侃侃而談道:“方大人此言差矣,吾輩皆為太學生,至此拜訪師長。若要一概不見尚可理解,又緣何因權勢富貴而有門牆之別?


    聖人尚且一視同仁,方家卻非有教無類乎?晚生未免有所不解,故而與同行者質疑,方大人若欲因言罪人。實在承受不起。”


    方應物冷笑幾聲:“好個伶牙俐齒的刁鑽學生,以你的意思,你們如此多人簇擁而來,我方家要麽全見,要麽全不見,不然就是不厚道了?”


    謝明弦很誠懇勸道:“晚生鬥膽逆耳勸一句。若方家憑借名帖而厚此薄彼,非為師長之道,方家久有盛名,不可其實難副也。傳了出去,隻怕與尊名有損。或被指摘嫌貧愛富。”


    至此方應物可以確定,這姓謝的學生肯定有備而來的,三言兩語幾句話下來,就要把方家聲譽貶損下去,又能引起門外諸生的不滿。若就此延伸出去,還不定有什麽後招。


    “哈哈哈哈!”方應物大笑了幾聲,然後再開口道:“你口口聲聲拜訪師長,敢問師長在哪裏?誰是師長?”


    謝明弦答道:“方學士要做國子監祭酒。自然為吾輩師長。”


    方應物貌似很疑惑的問道:“咦?本官怎麽沒有聽說過?難道朝廷有了旨意,還是官府出了公示?你若是有,拿來與我看看。”


    謝明弦哪裏拿得出這種東西。隻能道:“傳聞如此,十之八九而已,不然何至於有如此多太學生登門拜見。”


    就等得這句!方應物登時疾言厲色,開口斥責道:“你也知道是流言!吾輩官員尚不敢說知道,你區區一個監生,也敢在此對朝廷銓選言之鑿鑿!


    想你受國恩得以坐監。不去研讀聖賢書,專心修習聖人學問。卻窺測宮廷機密,妄自揣摩朝廷天機。意圖跳梁幸進,究竟是何道理?讀書修身,就是這樣做的麽?”


    謝明弦卻是事先打了很多草稿,故而先前說的流利通暢頭頭是道,卻不料方應物並不正麵辯駁,卻迂回從這個角度來質疑。一時間卡了殼,不該如何回答。


    方應物見謝明弦不答話,便繼續說:“見到朝廷旨意之前,我方家不敢以師長自居,無論諸君為何而來,但我方家隻接待親友之禮行事!


    本官覺得今日人數太多,方家容納不下,而人總有親疏之別,關係近親的邀請登堂入室,生疏遠客無要事便暫時避而不見,有何不妥?莫非你們謝家門庭,是不分遠近親疏,一概開門相迎?”


    是的,不是師生見麵,是親友拜會,不是公事是私事,難道誰還能管得了方家的私人親疏遠近?


    謝明弦本來抱了不少小心思,今天受人指使站出來指責方家,在他想來又得名又有利。卻沒想到被方應物三下五除二駁斥的啞口無聲,眼看著說不下去,一時間顏麵無光,羞憤的轉身就要走。


    其他監生默默地看著謝明弦被方應物輕而易舉的駁倒,隻能感慨一句果真名不虛傳......幸虧剛才沒有跟著出頭。


    方應物喝住謝明弦道:“慢著!本官再問你一句,你從誰那裏得到消息?你又為何如此肯定家父將要銓選為國子監祭酒?”


    從誰那裏聽到?這種事兒當然不能透露了,無緣無故牽扯出別人做甚?謝明弦含含糊糊的答道:“偶然聽到別人議論。”


    方應物咄咄逼人的質問道:“如此說來,你也隻是聽到幾句傳言而已?按照太祖的規矩,國子監監生是不許幹涉議論政事。


    而你卻隻憑風言風語,便要上躥下跳意圖興風作浪,煽動同窗非議朝廷官員,說是品性敗壞也不為過,簡直其心可誅......”


    說到這裏,方應物扭頭對家人道:“你們將這姓謝的監生拿下,扭送到國子監繩愆廳,請依律懲戒!”


    “是!”有方家下人應聲道。


    今天過來幫忙的婁天化在方應物身後看了會兒熱鬧,此時突然出聲道:“這謝監生的行徑,是傳謠惑眾,煽動變亂!正是錦衣衛鎮撫司負責管事!”


    謝明弦當時就麵如土色,這劇本已經遠遠超出掌控了,若自己被送到錦衣衛鎮撫司,那實在凶險莫測。


    方應物猶豫片刻,送到錦衣衛的好處當然很多。自己在鎮撫司裏有同黨,隻要這監生不是鐵打的骨頭,輕易便能追查出背後勢力。但作為一個文臣,把讀書人丟到錦衣衛去,有礙聲名......


    最後方應物擺擺手,正氣凜然、仁義無雙的說:“皆是讀書人一脈,存幾分體麵,還是不要如此苛責了,由本監稍加懲戒即可。”


    本來還想反抗的謝監生突然安靜了下來,乖乖跟著方家下人回了國子監。若再鬧著,真把自己送鎮撫司就不好了。


    門外諸生看了這出戲,心裏百味雜陳,漸漸各自散去。方家已經仁盡義至,再繼續在門外圍著也沒什麽意思了。


    不過今日也算不虛此行,見識了名人方應物的風采,確實當得起“名不虛傳”四個字。尤其最後放了謝同學一條生路,也是夠寬仁了。


    寬仁大度的方應物目送眾人離開後,招招手把婁天化叫過來:“你暗中去錦衣衛鎮撫司,找那千戶吳授......去國子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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