閶門外碼頭上歡迎儀式是象征性的,結束之後,王敬太監便繼續往南走了幾裏,住進了胥門外的姑蘇驛。


    蘇州城周邊不少驛站,姑蘇驛是其中規模最宏大的一座,人手最多、設施最完善、檔次也最高,招待貴賓完全沒有問題。


    安頓好之後,王敬坐在堂上揮退了左右隨從,隻留下了幹兒子王臣談話。


    話說這王臣本來也是蘇州人氏,是在富人家當小廝使喚的,不過長相俊秀又聰明伶俐,學了不少吹拉彈唱棋琴書畫的才藝,深得主人家喜愛。但他不該**熏心,與主人家妾侍私通,被主人拿了現行。


    不過那主人不願張揚醜事,將王臣鎖在屋中,意圖餓死了事。可是有個小婢女偷偷將王臣放了出來,此後王臣擔心被主人抓捕,便潛逃遠遁至京師。


    在京師這王臣卻別有際遇,結識了王敬公公,因為寫字不錯便被安排在武英殿做抄書的雜員。後來王臣拜了王敬做幹爹,由王敬向天子討了一個恩典,封賞王臣做了寄銜錦衣衛千戶。


    這次王敬奉旨下江南采辦,想起幹兒子的蘇州人身份,便將王臣一起帶上了,並派王臣打前站先到蘇州府,當然不隻為了安排衣食住行......


    確定左右無人偷聽後,王敬對王臣詢問道:“你看那蘇州府如何?聽說他當年也是頂撞過汪直的人物,不知到底什麽樣?”


    王臣答道:“先前我拿了五百貫寶鈔與他,他一句硬話也沒敢說。就從府庫給兌了五百兩銀子。據我觀之,這知府名不符實。肯定不敢與幹爹頂撞,不足為慮也!”


    王敬又問道:“你見到了欽差大臣方應物否?此人又如何?”


    王臣想了想後答道:“聽說方欽差去外麵遊山玩水了。所以未曾見到,不過有關他的傳聞不少。


    蘇州本地官民都不大待見此人,而方欽差本人仿佛對蘇州本地官民也不大喜歡,可謂是相看兩厭。據我觀之,這欽差還是脫不了少年心性,全無在京師時的老練,可能是沒了人在背後指點的緣故。”


    “那便不必管他了,暫時不要去招惹他。”王敬開始說起自己的事情,“此次前來江南。皇爺賜下了一萬鹽引和一萬貫寶鈔作為本錢,眼下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將這些本錢兌成銀兩。


    一來歸攏些銀子,手裏有銀子才會心安;二來立一立威風,叫江南官民知道厲害;三來可以試探一下地方,瞧一瞧有多大的脾性。”


    王臣立刻讚同道:“幹爹思謀深遠,所言極是!一萬貫寶鈔先要兌出一萬兩銀子來,不過若都交給蘇州府府衙兌換,未免有些吃力。


    故而可以差遣人手去附近的鬆江、常州等地兌換。這些地方都是江南富庶之地,從各處衙門裏兌出幾千兩問題不大。”


    王敬點點頭,“此議甚好,回頭便挑選人手放出去。”


    王臣又建議道:“至於這一萬鹽引便不用靠官府了。蘇州本地商旅密集,幹爹可以就地召集商家,將這一萬鹽引攤派下去。強迫他們認領購買就是!


    每一鹽引,至少須得拿出一兩五錢銀子來購買。一萬鹽引便可從商家這裏收回至少一萬五千兩以上的銀子!”


    王敬撫掌而笑,“我兒想的周全。看來是真用心了,全依你的主意去辦,我父子的富貴便因此而始!


    當然這也隻是個開端,將這本錢兌回來後,便可以繼續下一步了,那就得下狠心搜一搜大戶。因而在這些時間裏,還要委派人手去打聽消息,看看有什麽富戶,誰家有什麽珍寶古玩。


    如果人手不夠,那就從本地裏再招收一批人。殺頭的買賣總有人來做,找一批有心投效的人應當不難。”


    王臣卻從懷中掏出一份名錄,略有遲疑的說:“我這兒倒有個名單,是前陣子地方士紳大戶聯名上書給朝廷時,在表文上簽押的名單。隻是對地方驚擾過甚,幹爹能承受得住麽?”


    王敬公公掃了幾眼名單,然後才抬起頭,毫不在意的答道:“你隻要想明白一個問題,皇爺心裏是向著我,還是向著地方土豪?


    皇爺給的本錢是鹽引和寶鈔,那都是朝廷自己印的,想印多少都有!說不值錢也根本不值錢,皇爺難道不明白這點?


    但我們要把它變成錢,並且要變成十倍的錢!我們是給皇爺辦這事的,皇爺心裏很明白,再說別人還敢追到宮裏去報複不成?所以我們怕什麽?”


    王敬教訓完幹兒子,又舉了舉手裏名單:“另外,這份名單遠遠不夠,蘇州府這等地方不可能隻有這麽些大戶,還得加派人手去打聽!皇爺最喜歡奇珍異寶、古玩字畫,這些都要打聽!”


    “遵命!”王臣躬身應承下來,又見幹爹麵上有疲憊之色,大概是舟車勞頓的緣故,便又主動告辭道:“幹爹方才的吩咐,小子都牢記在心,這就去一一辦理。”


    王敬困意上頭,打了個嗬欠,揮揮手讓王臣自便。


    隨後一切按照商議的進行,王臣王千戶拿了七千貫寶鈔送到蘇州府府衙,要求兌換成銀子。這七千貫寶鈔裏,隻有五千貫是天子賜下的本錢。


    而其他兩千貫則是王千戶從市麵上花了三兩銀子收來的,當然,從府衙兌換出銀子後,也歸王千戶自己所有。


    采辦太監要將七千貫寶鈔兌成七千兩白銀,蘇州李知府還是不敢硬頂。但府衙裏湊不出這麽多現銀,李知府隻好變賣了若幹府倉物資,又找縣衙和相熟富戶借了幾筆,這才湊齊了七千兩交付與王千戶。


    此外還有五千貫寶鈔被分別送到了常州府和鬆江府,同樣也兌出了現銀。采辦太監此舉,簡直就是明火執仗的搶劫官庫,一時間江南府縣衙門叫苦連天但又莫可奈何。


    與此同時,采辦太監發出了公告,召請商家前來認領鹽引。但是應者寥寥,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人響應。


    在各種生意中,鹽業是一門技術含量很高的生意,行外人貿然涉足進去也根本玩不轉。鹽商多聚集在揚州,蘇州府這邊根本沒有正經的鹽商,最多都是賣鹽的小散商。


    一個外行人,就算認領了鹽引,同時從采辦太監這裏獲得專賣許可,那又怎麽樣?


    首先要拿著鹽引去淮北產鹽地取鹽,外行人不懂門道,能取得出來就見鬼了,隻怕排幾年隊也支不到鹽!其次,即便能支出鹽來,運往指定銷售區進行銷售也是個問題。


    食鹽不同於其他貨物,必須是在官府監督下銷售的,賣鹽最終端涉及到散商、官府、牙行等幾方麵。讓不懂行來做,隻怕資金回籠極其緩慢,拖也能把鹽商拖垮了。


    所以說,蘇州府雖然商人眾多,但根本沒人對鹽引感興趣,更不會蠢到去高價認領鹽引――不用想,采辦太監目的是為了斂財,轉手鹽引肯定是高價。


    “公告已經張掛三天了,還是沒有人?”采辦太監王敬坐在樹蔭底下,一邊把玩著玉石,一邊向王臣詢問道。


    王臣獻言道:“確實沒有人,看來還須強迫商家來認領鹽引。可以隨便選上一二百家,逼著他們分了這一萬鹽引。如此每家花費不過幾十兩銀子,很容易拿得出來。”


    王敬嘿嘿一笑,“選那麽多作甚?隻需找十家來認領鹽引即可,隨便怎麽抽取,但數目十家就行!”


    王臣愣了愣,有所猶疑的反問道:“一萬鹽引分給十家認領,每家至少要拿出一千多兩銀子。隻怕大部分人力有未逮,根本拿不出這筆銀子。”


    王敬怒哼一聲,抬手便將玉石砸向王臣,嗬斥道:“你犯得什麽糊塗?難道還需要我手把手教著你?別人能不能拿出銀子來孝敬,是你我應該考慮的麽?


    被指令到的商家裏,誰拿不出銀子來認領鹽引,那就讓他去找銀子。再找不到銀子,就讓他破家!也讓別人都瞧瞧,皇爺賜下的鹽引,是那麽好領的?”


    王臣不敢躲,額頭被玉石砸出一個包,但還得強忍著疼痛認錯:“幹爹息怒,兒子知錯了,這就照此去辦!”


    王敬神色稍緩,又擺出長者姿態敦敦教導道:“我們在外麵給皇爺辦差,就要貫行狠絕兩個字,非如此不足以表示用心!至於別人的死活,與我們有何幹係?”


    其後采辦太監又發出榜文,公布了十家商戶,限令這十家在兩日後到姑蘇驛匯合,商議認領鹽引的事情。


    被點到名字的商家,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這簡直就是禍從天上來!十家分攤,每家平均就是一千五百兩銀子,這樣一筆巨款有幾個人能掏的出來?


    沒被點到名字的商家也並不感到慶幸,很是物傷其類。這采辦太監不是善茬,誰知道明天會不會點到自己?


    登時滿城又一次嘩然了,蘇州府這兩年真是流年不利!去年發了大水,今年又遇到一前一後兩個欽差!


    前麵那個欽差大臣還算是雷聲大雨點小,雖然調門很有威脅,但到現在尚未見有實際性動作;誰知道後麵又來了個更狠的,上來就要直接割肉,根本就是不加任何掩飾!


    強迫商家以高價認領朝廷濫發的鹽引,這和搶劫有什麽兩樣?相比較之下,還是前麵那個欽差顯得比較溫柔。(未完待續。。)


    ps:這章花費時間比預想的長,第三更爭取12點前搞定,不過也可能晚一會兒,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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