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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應物與劉二公子兩人相比較,別看劉二公子歲數比方應物大,但要論起曆練,還是方應物多一點。


    而曆練多的人,就更懂得妥協的道理,所以方應物心裏首先盤算了一下得失。到目前這個地步,還是誤會和鬥氣的成分大一些,實在沒有必要繼續損人不利己,隻要能把項成賢順利撈出來就可以了。


    心中計較已定,方應物又主動對劉二公子言和道:“今日之事多因誤會,昨天在下友人被捉到兵馬司也是誤會。既然都是誤會,似無必要糾纏不休,改日在下另擺酒席,閣下以為如何?”


    劉二公子頗有乃父色厲內荏之風,此時雖然與方應物針尖對麥芒,氣勢勉強不弱,但心裏其實打著小鼓。


    聽到方應物的話,劉二公子忍不住驚喜的暗叫一聲,方應物這廝服軟了!方應物這廝居然服軟了!方應物這廝竟然服軟了!


    原來昨天被捉的那人是他朋友,現在分明是他有求於自己,那自己還擔心什麽!如此劉二公子鬆了一口氣,洋洋得意的抬起了頭,不屑道:“本公子缺你這一頓酒席麽?”


    我去!方應物真想把眼前這位公子哥兒的腦殼剖開,看看裏麵裝的到底都是什麽貨色!


    明明互相假模假樣客氣一下就可以揭過去的事情,這公子哥還想怎麽樣?他能得到什麽實際利益?他頭腦裏有沒有一點無利不起早的意識?還虧得是從宰相家出來的人物,這政治素養也太欠缺了!


    方應物正要說什麽,聽到外頭傳來人嘶馬叫的吵雜聲音。又有小廝在窗外叫道:“有兩位官爺前來查訪了!三娘子出來迎一迎!”


    杜香琴連忙丟下兩人。出屋而去,方應物和劉二公子便都跟著出去了。卻見外麵院首站著十幾人,大都是身穿胖襖的軍士。但當中有兩人十分醒目,皆是紗帽官袍。一個老鴇子正陪著笑與那兩名官員說話。


    方應物感到很稀奇,這年頭風氣日壞,若有官員進青樓楚館並不奇怪,但是穿著大搖大擺進來的倒是少見。


    距離更近些時。方應物注意到其中一名官員胸前補子是獬豸更是吃了一驚。獬豸這種補服不同於飛禽走獸,乃是風憲官特有的補服,青色官袍又是獬豸補服,那此人身份肯定是禦史了。


    禦史在大明政治中具有獨特的地位和作用,別看品級隻是七品,但格調很高,乃是以朝廷小製大思維的落實者,與給事中並稱科道,掌握監察大權。禦史也差不多是人選和風紀要求最嚴的官職。公然出現在這花街柳巷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方應物正想著時。那監察禦史開口對老鴇子道:“本官乃監察禦史魚躍淵。奉旨清查官員狎妓事,你這裏客人隻這兩人麽?”


    老鴇子答道:“可不正是,現如今沒什麽生意。有兩個就不錯了。”


    這禦史原來是為了糾察風氣,方應物恍然大悟。


    肯定是朝廷裏不知道是誰心血來潮起了頭。又要搞整風運動,所以派了禦史到教坊司胡同裏進行檢查,好巧不巧的,偏生叫他遇到了。


    方應物並不害怕,他又不是官員,這檢查也不是衝著他來的。


    但現在處於正月,是淡季裏的淡季,官員大都有無數親朋應酬,誰會跑這裏尋花問柳?這個時候來檢查,能查出什麽問題?不過當方應物反複琢磨過後,登時佩服起魚禦史,果然處處有學問。


    這邊魚禦史把目光轉移過來,掃了方應物和劉二公子幾眼,詢問道:“你二人是何身份?”


    劉二公子很淡定,“家父謹身殿大學士劉相國,在下單名一個鎡。”


    方應物雖不想暴露身份,但劉二公子知道他底細,瞞也瞞不住嗎,無奈跟在劉二公子後答道:“在下方應物,家父翰林院方編修。”


    聽到二人身份,魚禦史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不過他今次是來清查官員的,這兩人雖然都是官宦子弟,但畢竟不是官員,不屬於他的目標。


    但魚禦史仍教訓幾句道:“爾二人年紀輕輕,正當發憤圖強、用心讀書時候,不可沉湎於酒色。”說罷,魚禦史轉身帶隊走人,準備去下一家突擊檢查。


    方應物靈機一動,忽然叫道:“慢著!請魚大人留步!”等魚禦史回頭過來,方應物很誠懇的說:“大人清理風氣,不可有漏網之魚。”


    魚禦史不動聲色的反問道:“你說哪有漏網之魚?”


    方應物指著旁邊劉二公子,“仿佛劉二公子就是國子監監生,國法校規皆不許眠花宿柳的。如今他明知故犯,魚禦史不可縱容風氣。”


    方應物是舉人功名,沒有官方身份,官方清理風氣自然清理不到他頭上。但是劉二公子這性質就不同了,他是國子監監生,這就是具備官方性質的身份,也該是本次檢查的目標。


    魚禦史皺了皺眉頭,出來突擊檢查是要寫總結的,他可不想把劉二公子記錄在案報上去,那是自找麻煩。


    但方應物這邊如果還不依不饒,他也很無奈了。如果放過劉二公子,方應物回頭立刻向朝廷告發自己一個瀆職,那自己冤枉不冤枉?要知道,方家父子位屬清流,不是沒有話語權。


    魚禦史這種想法,正在方應物預料之中。他剛才就看出來了,選擇這個淡季時間來檢查,豈不明擺著就是不想查出問題?所以他可以斷定,魚禦史不是敢得罪人的性子,檢查也是完全走個過場應付差事。


    所以自己隻要不多事,魚禦史肯定也樂得輕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沒注意到某位宰相家的公子。怎樣才能讓自己不多事?那就要看劉二公子的態度和表現了。


    卻說魚禦史不知如何是好,劉二公子先淡定不住了。剛才他也忘了自己身上還有這一層緣故,偏生被方應物提了出來,當場便怒極忘形,對方應物罵道:“好個刁鑽的賊殺才!”


    方應物麵對罵聲不以為意,觸到了對方痛處才有交換價值。他很為自己的機智而得意,低聲對劉二公子道:“二公子,你若讓兵馬司將我的友人放出,我便一筆勾銷今天之事,也不強求魚禦史修理你了。”


    劉二公子吃軟不吃硬,一口拒絕道:“你休想!大不了被處罰而已!”


    方應物恨不得把劉二公子掐死,此人當真如茅坑裏的石頭,與自己簡直不是一個位麵的生物!懂不懂什麽是妥協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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