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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芷是一種很僵直的狀態,不過這種僵直更多的是心理因素,而方應物仰麵倒下後,卻有背後多了個墊子的感覺,雖然未必舒適,但也不是很難受。


    此刻方應物力壓汪芷,麵朝上躺著,仰頭看去,除了藍天白雲就是好幾張愕然的臉眾目睽睽之下,自詡體麵人的方大秀才忽然感到十分不自在,連忙撐起來要起身。但是手忙腳亂的,似乎在汪芷身體上蹭了幾下。


    不過這種柔軟的感覺也有可能是錯覺方應物實在不敢想象如果這不是錯覺的話會怎樣,連忙自我催眠的當成錯覺了。


    說時遲那時快,短短片刻便是人仰馬翻,眼瞅著就差滿地打滾了,直到這時周圍眾人才紛紛回過神。原來是兩個愣頭青冒出來襲擊汪太監!


    “大膽賊徒!”汪芷身邊護衛急眼了,紛紛怒吼著衝了上去群毆兩名刺客,另有幾個圍住了汪芷。


    這些護衛還是一次遇到敢對汪芷出手的人,但這第一次卻叫他們丟了大臉。第一次都防不住,那誰還敢相信他們?雖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汪廠公怪癖太多,不肯讓別人靠近護衛,當然容易出漏洞,可是他們這些護衛沒有資格講理由!


    亂子終究是要平靜下來,汪芷的護衛出手後沒有再給兩個學生刺客任何機會,當場捉拿了聽候發落。


    前文提到過,因為榆林城和延綏鎮的特殊情況,進社學充當未來衛學預備生員的學生裏。很多都是高級武官子弟。


    而在這臨時校場,已經結束了閱武。帶兵的武官紛紛也朝著點將台這邊過來。他們可不是楊巡撫和汪芷這種外來戶,當場就將兩名刺客的身份認了出來。


    有人道:“這莫不是羅遊擊家的麽?”又有人指點道:“這好像是程千總的兒子。”頓時眾人皆感到。事情好像變得複雜起來了


    方應物暗暗感歎,那些社學學生雖然都向著讀書人轉職,可他們畢竟是武官後人,從小在邊境長大,血液中這種比內地讀書人更加勇猛的因子一時半會還是去不掉的。眼前這兩位居然有血性襲擊汪芷,實在是讓人咂舌。


    這個時候,也隻有楊巡撫適合出麵了,他站出來對羅、程二生喝問道:“本院問你二人話!你們也是讀過書的,膽敢襲擊欽差中貴。究竟是何道理?”


    那姓羅的學生被按在地上,仍強行昂著頭,倔強的陳述道:“老師方先生造福一方,教我等讀書明理,引我等登堂入室,如今卻被汪太監無禮驅逐,在下這弟子深感恥辱!別無他法,唯有如此以報!”


    群情嘩然,沒想到居然隻是為了方應物不忿。所以才襲擊汪直。方應物雖然早有此猜測,但得到確認後,依舊很震撼,一時間瞠目結舌。


    他這被二十一世紀環境熏陶出的人。對這幾乎有些不可理解,心裏變百味雜陳,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表達出來。


    說實話。方應物雖然在榆林開創了教育事業先河,成功的初步培養出幾十個候補士子。但不是那麽單純,還是功利心更多一點。他更看重的是能刷出士林名望。同時用教育大權作為鞏固楊巡撫權勢的工具。


    所以方應物本意對社學並不很上心,隻是當做自己的道具而已。對學生也隻是照本宣科的盡到義務,沒投入太多感情。


    而且在方應物眼裏,榆林本地這些士子目前也就隻能在本地充門麵,其他方麵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以他們的水平,別說中進士,幾十年內都未必有中舉的,所以將來對自己不會有太大助力,也很難再有什麽交集了。


    但萬萬沒想到,這兩名學生居然如此純樸和熱血,為了他方應物小小的一點“屈辱”就膽敢不顧身家性命的前來報複汪芷,雖然其中可能有點“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之類觀念的洗腦。


    方應物越想越是為自己的世故而慚愧,暗暗歎了幾口氣,他何德何能啊!如果這時候再擔心過於得罪汪芷而躲在後麵,那他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怎麽也要盡力相救才是,這種人會越來越少了,能救一個是一個。


    方應物拿定主意,衝上去對兩個學生訓斥道:“糊塗!你們兩人讀書杜到哪裏去了?是非對錯,自有朝廷處斷,吾輩但能遵循朝廷法度而已!難道你們想以暴抗命,以武亂法麽,這絕不可取!若都像爾等這般亂為,天下還有什麽規矩!”


    那姓羅的學生仍無悔意。“我嚐聞,聖人也有誅少正卯的時候,老師又何必故作嚴。”


    方應物氣也打不出一處,“聖人其時為攝相也,你們兩個是什麽身份,也敢效仿!”


    這時候,汪芷早從地上爬了起來,她拒絕了所有人扶持,硬是自己獨自站立。她麵無表情,令人看不出喜怒,更猜不出她心中到底想些什麽。


    方應物將兩個學生嚴厲訓斥一頓,然後對汪芷道:“此二人年少無知,真是讀書讀傻了,望廠公寬容大量,不要與此二人計較,且饒他們一命!”


    這種求情的話,別人都不能說也不敢說,在場人中也隻有方應物可以說了。無論如何,在剛才一瞬間方應物挺身而出,為汪芷擋住了凶徒襲擊,這就是有恩了。汪芷再不講理,也要考慮到這點。


    汪芷從恍惚中回過神,淡淡的瞥了方應物一眼,指了指不遠處河邊,“你我去那裏說話。”


    方應物有點惴惴不安,莫非汪芷要追究剛才自己蹭了幾下的罪過?但也有可能是要提條件,又不想在大庭廣眾下搞的人人都知道。


    來到河邊,周圍十丈內無人,汪芷神色冷漠的問道:“我有個問題。你方才為何會挺身而出,在前麵掩護了我?從往常來看。我並不值得你來相救罷。”


    方應物很是意外,他還以為汪芷會乘機勒索。做好了討價還價的準備,卻沒想到汪芷上來就跑題歪樓了,糾纏起自己救她的理由,這圖的什麽?


    方應物忍不住暗暗嘀咕,出了事後,她很詭異的沉默,難道就是想這個問題?她這腦子怎麽長的?


    是的,汪芷剛才一直在想,在千鈞一發不容思索的一瞬間。方應物為什麽要救他?這完全就是一種下意識的舉動,方應物為什麽會下意識地救她?


    女人在這方麵總是很敏感,對上麵這個問題產生的迷思,反而蓋過了兩個凶徒為何襲擊她這件事情的本身。


    或者說被襲擊並不值得過於大驚小怪,她汪芷為陛下辦事不知樹了多少仇敵,有人偷襲她是正常現象。


    如果說方應物是迂腐的書生,不想見人命,那倒也可以解釋,但問題是方應物這個人與迂腐沒有半文錢關係。在汪芷眼中。方應物要算迂腐,那天底下就沒有不迂腐的人了


    或者說,若方應物是自己親朋好友或者忠心的屬下之類角色,那不假思索的去救自己也情有可原。很說得過去。


    但方應物肯定不是,甚至反而算是屢屢跳出來與她作對的人,所以就更加難以理解了。


    從剛才一直想到現在。汪芷否定了一個又一個猜測,隱隱約約有了點其它答案。但是又覺得太不可思議。既然看到方應物主動找上來,那就要問問正確答案。


    這可不好回答方應物無奈。其實原因主要就是兩點。首先,大明雖然政爭不斷,很激烈的時候比比皆是,但是有一點好處,那就是本朝從來不是暗殺政治,沒有朝廷重臣突遭襲擊喋血街頭這種情況。


    對這點方應物很欣賞,作為一個爹和半隻腳踏入政壇的人,他很珍惜這個能保障生命安全的慣例,不想出現任何破壞這種原則的人,所以才會阻止別人對汪芷動手。


    更何況,真要比起這種手段,手握西廠的汪芷反而是優勢巨大。將事情轉進到暗殺這種手段上,是非常不明智的。


    其次,認出了兩個人都是自己學生後,方應物立刻想到,事後有可能牽連到自己。為了躲開嫌疑,他必須要上前去,用實際行動洗掉自己的莫須有嫌疑。


    事實證明也收到了效果,否則汪太監眼下琢磨的就不是為什麽方應物會救她,而是這事是不是方應物指使了


    但如今問題在於,他方應物麵對汪芷的詢問,該如何回答?那兩個真實答案是無法說出口的。人生在世總會有許多真話不能說的場合,甚至可能比真話能說的場合還多。


    但以方應物的急智,片刻之間也想不出能交代過去的答案,神色便有些不安。


    汪芷又瞪大了眼仔細觀看方應物的不安定神態,越發覺得那個答案似乎有道理。她便追問道:“是不是難以啟齒?”


    “算是罷。”方應物滿心都在構思中,聽到問話便漫不經心的答道。


    汪芷麵色變得極其古怪,又夾雜著幾絲若隱若現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懷疑,“你心裏真存了對我的情意?所以才有奮不顧身相救的舉動?”


    晴天一聲霹靂,方應物猛然抬頭,臉麵扭曲的像是見了鬼一樣,這這這人也太自戀了罷!這誤會可天差地別的大發了!汪芷不會惱羞成怒發狠心,連自己一起幹掉罷!


    方應物的神態看在汪芷眼裏,就是突然被揭破內心隱秘底細後的正常反應,讀書人就是這麽虛偽。


    這邊廂方應物突然想到,當務之急要救那兩個學生他便長歎一聲,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道:“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大概危難時刻顯真心罷。”


    ps:今天總算寫出兩章,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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