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棲葉問這話的時候,秦戈的手已經伸進他衣領了。


    這個補習班的場地是秦戈找的,就在溫中附近的商圈裏的一個工作室,教室裏的中央空調打得很足,但衛生間裏又悶又熱,他們倆才在裏麵待了沒幾分鍾,裸露的皮膚上就沁出薄薄一層汗。


    秦戈的火氣也更旺。慢吞吞地咽了口唾沫,他又抱怨道:“你怎麽能在這時候提別人,我心裏好難受。”


    陳棲葉不像往常那樣心軟,掙開秦戈的手和他麵對麵:“你為什麽要告訴他?”


    他挺委屈的,手上的傷已經拆線痊愈,服藥後的第14天和第28天去疾病防控中心複查,血檢結果都是陰性。


    他是健康的,他承受了近一個月心理壓力終於停了藥,林記卻在昨天下課後欲言又止地問:“你身體沒事吧?”


    林記在這個補習班負責數學。他在高考後參加了ruc的自主招生獲得60分降分,最後被經濟係錄取,所以他手下除了兩個十來人的小班,還有三個1對1輔導的新高三生。


    這三名同學都想從林記這兒學些筆麵試的小竅門,林記就帶著他們做數學競賽題。期間陳棲葉三五不時地來工作室探秦戈的班,林記看到了,就會在課堂上插講題外話告訴學生,那位白白瘦瘦的學長就是今年的市狀元,開學後要去thu。


    林記每次介紹陳棲葉都用一種很驕傲的語氣,學生們便問他陳棲葉這麽優秀,為什麽不來授課。這可把林記問住了,隻能去問陳棲葉本人,陳棲葉不好意思道:“秦戈說做題和教做題是兩個概念,我不夠幽默風趣,肯定教不好。”


    林記樂了:“你別聽他瞎說,你都沒試過,怎麽知道自己不行,男人怎麽能說自己不行呢!”


    林記幹脆把陳棲葉往自己的教室拉,裏麵隻有一個學生,他問那個學生要不要請市狀元來點撥點撥,陳棲葉沒來得及打退堂鼓,那學生就兩眼發光,連連點頭。


    陳棲葉隻能硬著頭皮代替林記給那位學生分析競賽題。林記的風格和秦戈其實很像,都會在講題的過程中穿插些笑話段子維持學生的聽課興趣,但那位同學對比後居然更喜歡陳棲葉,因為陳棲葉沒有一句廢話,聽起很累卻幹貨滿滿,林老師和秦老師的課雖然很有意思,但他下課後隻覺得兩位老師非常具有人格魅力,很難真正學到硬核的知識點。


    這個反饋大大增加了陳棲葉的自信心。林記趁熱打鐵,既然秦戈不給陳棲葉安排學生,他就把自己的學生讓幾個給陳棲葉。陳棲葉既能拿到課時費,也能和不同的人接觸,鍛煉交際能力和口才。


    秦戈很快就發現兩人的小交易,對林記的先斬後奏頗為不滿,林記卻不以為意,調侃秦戈大男子主義,這都什麽年代了,他還把陳棲葉藏起來,嚐試的機會都不給一個。


    秦戈本應該告訴林記,陳棲葉住在潭州城另一頭的老城區,他這麽安排是希望陳棲葉在這個暑假能多多陪伴陳悅,而不是早出晚歸賺錢。


    可當他開口,他提到的卻是陳棲葉正在吃阻斷藥,副作用會影響授課狀態。


    林記第二天看陳棲葉的眼神馬上不一樣了。普通人所知道的hiv暴露途徑無非就那幾種,秦戈又沒詳細講陳棲葉和趙雲和之間荒誕不經的糾葛,要不是陳棲葉主動問林記對自己有什麽誤解,林記可能真的會誤解。


    這讓陳棲葉感到無比荒謬。他無法理解秦戈為什麽要把pep的事告訴林記,還說得含糊其辭,像是巴不得林記離自己遠遠的。


    “你知道我不喜歡別的男生和你太親近。”秦戈冷著一張臉沒什麽表情,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但陳棲葉這次沒哄他,陳棲葉委屈啊,想不明白:“他是你的好朋友啊,你對好朋友都疑神疑鬼嗎?”


    秦戈這人吃軟不吃硬。陳棲葉越不好言好語哄他,他說話越刻薄:“可我說的都是實話啊,我每次想抱抱你,你哪次不是說自己吃藥後又惡心又頭暈,不想被我碰。”


    “你那是擁抱嗎!”陳棲葉也急了。他喜歡被秦戈抱,那會讓他很有安全感,但秦戈特別好動,不一會兒手就不安分想摸其他地方,好像手裏必須抓著什麽東西,他才能心安。


    陳棲葉大肆揉自己胸前的衣服模擬秦戈的動作,粗魯得像是在騷擾:“你的擁抱一點都不純粹,你抱我就是想摸我!”


    秦戈氣樂了,合著陳棲葉就是這麽看待兩人間的肢體接觸。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歡喜和愛意,所以才總是心不甘情不願,每次碰他都跟強迫他似的。


    “是啊!”秦戈嗆回去,逼近陳棲葉道,“你要是沒吃藥,我這個暑假早把你上了!”


    “你、你這人怎麽這樣!”陳棲葉因為說不過秦戈而漲紅了臉。他也覺得憋屈,如果秦戈剛開始就同意自己加入團隊,而不是當個有名無實的花瓶吉祥物,他們現在也不會在工作室悶熱的衛生間裏吵架。


    秦戈心裏也不好受。這個補習班雖然收納了近一百名學生,讓各位合夥人全都狠賺了一筆,但秦戈的誌願錄取結果在團隊中是最不如意的。為了能和陳棲葉在同一個城市,他的誌願一開始全都是北京的學校。但他的分數實在尷尬,不上不下,被前幾個誌願錄取的可能性不大,被後幾個誌願錄取,他這個分數又屈才了。


    於是戚渺渺跟秦戈商量,把他的第三誌願改成zju。戚渺渺是秦戈愛情戰略部署的重要一環,她有什麽要求,秦戈基本上都答應,隻是萬萬沒想到他這分數還真的被浙大兜底,擦著投檔線被醫學大類錄取。


    秦戈看到錄取結果的時候一臉懵逼,愣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分數不夠去八年製的醫學實驗班,隻能被調劑到了藥學。


    而藥學和醫學看著像親戚,在就業上完全是兩個方向,不是秦戈的誌向所在。


    他怎麽可能不鬱悶,不僅要去學不感興趣的專業,還要和陳棲葉南北兩隔。他真的是連複讀的心都有了,但浙江下一屆高考改革從文綜理綜變成七選三,誰都用風險太大勸他打消這個念頭。


    秦戈就這麽成了“鴿馬鴨雞兔同葉”小組中唯一一個留在浙江上大學的人。馬思睿和杜欣怡去了上海,陳小嫻發揮失常考的比秦戈還低,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哭了一個星期後幹脆沒填報誌願,準備留學去歐美國家讀本科,所以補習班裏沒有她的身影。


    陳小嫻不在,最寂寥的人當屬林記。他和這位歡喜冤家嘰嘰喳喳那麽多年也吵出感情了,現在雞同鴨講裏的“鴨”不在,雞也打蔫了百無聊賴,才會這麽關注陳棲葉。


    林記是個會喜歡陳小嫻那種男人婆的鋼鐵直男,按理說他和陳棲葉走得再近,對秦戈都不會構成任何威脅。


    但秦戈就是不爽,他的這種占有欲在高考前其實就有了苗頭。他不喜歡陳棲葉和別的同性親近,要是看到陳棲葉和室友多交流幾句幾句話,他在熄燈後肯定會把呼嚕打得很響,等著陳棲葉爬到上鋪床邊捏自己鼻子,他再乘機親陳棲葉幾口。


    陳棲葉以前不認為這是個大問題,還覺得秦戈孩子氣挺可愛,什麽都能成為撒嬌的理由。他現在才意識到秦戈是真的有些偏執,連林記這樣相識多年的好哥們好兄弟都會讓秦戈有危機感。


    陳棲葉繼續跟秦戈吵:“你無理取鬧!”


    秦戈我行我素。陳棲葉越硬氣,他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好像他就是這樣的人,不會改了,陳棲葉自己看著辦吧。


    “你……幼稚!”陳棲葉說不過秦戈,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就忿忿地離開了。


    這還是兩人自複合後第一次不歡而散。當他們還是溫臨中學的高三學生,陳棲葉永遠是會為了滿足秦戈需求讓步妥協的那一個,久而久之,秦戈把陳棲葉對自己的馴順乖巧當成理所當然,渾然不知他們即將成為離開潭州的大學生,不應該再像高中那樣過家家似地談戀愛。


    秦戈單方麵和陳棲葉冷戰。陳棲葉也沉得住氣,秦戈不給他打電話,他也不再主動聯係秦戈。補習班在這之後進入最為緊張的結課測試環節,秦戈每天不是在備課,就是在上課,隻是當他站在講台上,他再也看不到一個身影在關閉的教室後門外張望,墊起腳尖搖搖晃晃,隻為能透過從後門上方那一小塊玻璃看到自己,當自己也注意到他的到來,他會豎起大拇指,衝自己投來讚賞的目光,笑起來時兩頰會有酒窩。


    那兩個小酒窩是如此甜美,日思夜想出現在秦戈的夢裏。秦戈無可奈何,隻得在補習班結束後繳械投降,撥通陳棲葉電話後還沒等對方說話,就咬牙切齒地哀怨:“我跟你道歉總行了吧。你怎麽能這麽狠,在我的世界裏整整消失了八天。”


    陳棲葉在電話那一頭沉默。秦戈臭脾氣差點又上來了,他仔細聽陳棲葉短促的喘息,才發現陳棲葉連呼吸都是困難且沉重的。


    秦戈大驚,趕忙詢問陳棲葉現在在哪兒。


    而當他火急火燎抵達市醫院的重症病房外,護士告訴他03床的癌症晚期患者陳悅已經轉去臨終關懷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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