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嗡得一聲,心跳快得要從胸口衝出去,阮北一口氣沒上去,差點表演一個當場去世。


    他的眼睛瞪大,臉上血色盡失,半張著嘴,尖叫憋在喉嚨裏,卻因為極度恐懼短暫失聲,隻發出微弱的,仿佛小動物受驚般的嗚咽聲。


    “小北你咋……”


    阮北耳邊轟隆一片,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有些發軟的腿已經迅速邁開,一溜煙竄了個沒影,將大爺的聲音遠遠拋在腦後。


    大爺奇怪地從窗戶探出頭往大門外看了一眼,嘀咕道:“沒人啊,這孩子怎麽一驚一乍的……”


    快被嚇瘋了的阮北直直往自己跑去,家是永遠能給他安全感的地方,哪怕自家老舊的鐵門根本擋不住什麽,也不像陸家那樣有專門的保鏢,看門的惡犬,隻要待在家裏,他的心就是安寧的。


    老居民區的樓房最高隻有七層,阮家在三樓,阮北仗著腿長一次跨三級,三兩步就能爬半層,沒一會兒就到了自家門前。


    他哆嗦著手掏鑰匙,老式樓房隔音不好,對門鄰居家裏有電視機發出的聲響,小孩子尖著嗓子的說話聲。


    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仿若幻聽一般混雜讓他心驚膽戰的腳步聲。


    鬼應該是沒有腳步聲的,阮北思緒一片混亂,寒毛直豎,背後沁出一層冷汗,鑰匙串在手裏來回倒換,手指僵硬不聽指揮。


    “小北回來了嗎?”


    屋裏腳步聲由遠及近,似乎是聽見了他跑上樓的動靜,媽媽往門口走來,準備給他開門。


    阮北一個激靈,刹那間他混沌的大腦變得清醒起來。


    不能回家!


    媽媽在家裏,他不能把鬼帶回家,不能讓他傷害到自己的家人……


    他攥著鑰匙,扭身往樓上跑去。


    下樓是不敢的,那鬼跟著他,現在不知道在哪,他也不敢回頭看,隻能往樓上跑。


    上了一層到四樓,從鑰匙串裏找出合適的鑰匙開了他家樓上的門,阮北一頭鑽進去,一手去摸電燈開關,另一隻手反手關上大門。


    屋子裏空無一人,客廳的沙發桌椅上都罩著一層防塵罩,靠著牆壁靜立片刻,沒聽見奇怪的動靜,緊繃的神經和身體稍稍鬆懈,阮北長舒口氣。


    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嚇了他一跳,掏出手機一看,是他媽媽。


    阮北心裏一緊,連忙接通:“媽,有什麽事嗎?”


    阮媽媽在電話裏問:“你到家了嗎?我剛聽見門外有聲音,還以為是你回來了,打開門沒人,我打電話問你爸爸,他說你早就走了,你到哪去了?”


    “我……”


    阮北左右看看,猶豫了一下,道:“媽,我今晚想住樓上。”


    “樓上?困困回來了?”


    樓上是他竹馬秦固的家,他小時候認字認不全,對著秦固喊困困。


    再加上秦固那會兒身體不太好,總是無精打采昏昏欲睡的樣子,他就更不聽勸,堅持這麽叫。


    好在秦固脾氣好不跟他生氣,他喊困困他也應,笑眯眯地拿糖果餅幹給他吃。


    後來兩家大人聽習慣了,也跟著這麽叫。


    秦固是他外公帶著的,賀爺爺摸著阮北的頭說:“這小名聽著軟和,小北是個聰明孩子。”


    小阮北就傻乎乎地笑,粘在秦固身邊一聲聲喊“困困”,哄他的零食吃。


    他的第一顆乳牙,就是在吃秦固給的牛軋糖的時候掉的,嚇得哇哇大哭,秦固捧著他掉下來的小牙齒手足無措。


    阮北從記憶中回過神,不知道自己臉上不自覺地已經帶了笑。


    “沒……沒呢。”


    就是因為知道秦家沒人,他才會跑到樓上來。


    “那你一個人跑到樓上做啥?”阮媽媽問。


    阮北吭吭哧哧半天,找不出合適借口,憋出來一句:“我、我想他了嘛,我今晚就住樓上。”


    阮媽媽:“……行吧,要給你抱被子上去嗎?要不要下來吃飯?”


    阮北搖了下頭,然後才反應過來他媽看不見,忙在電話裏講:“不用了,我自己收拾一下就行了,剛在爸爸店裏吃了麵,不太餓,晚上就不吃了。”


    “正好困困也該回來了,明個兒我上來,咱們一起打掃收拾一下。”阮媽媽說。


    秦固小時候身體不好,他外公不知道托了什麽關係,把他送到一個老朋友那裏習武,每年都要去待一兩個月。


    後來秦固果然身體好起來了,雖然看著還是懶洋洋的,因為又白又高又瘦,看著一點兒也不壯實,但兩人去遊泳館的時候,他見過秦固身上那流暢緊實的肌肉,可把他羨慕壞了。


    賀爺爺幾年前因病去世之後,秦固就常年在他家吃飯,他和秦固最好,兩家關係也親近得很,在他爸媽看來,秦固就是他家的半個兒子。


    前一世的這一年,秦固比往年晚了大半個月才回來,說是師父那邊有事耽擱了。


    然後沒待多久又走了,走得很匆忙,之後就再沒有回來過。


    他聯係不到他,電話打不通,他師父那邊也聯係不上,阮北這邊也是麻煩纏身。


    稍微安穩下來後,他想盡辦法去找秦固的下落,就怕他出了什麽事,可一直沒有消息。


    他二十歲那年,生日前夕,收到一個快遞,快遞盒子裏裝著一塊玉和一封信。


    阮北一眼認出,那是秦固從小帶到大的玉墜,洗澡時都不曾離身。


    信上隻有短短幾行字,且字跡倉促。


    秦固在信裏叮囑他,要他戴著這塊玉,等他回來。


    他沒能等到秦固回來,也沒來得及再看一眼自己的小竹馬,就把命丟在了陸家。


    重來一次,他知道自家會遭遇怎樣的惡事,也知道該如何避開,可秦固身上發生了什麽,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隻知道秦固有個師父,具體是誰卻不清楚,打聽過他習武的事,還跟他學過兩手,在哪學的也不曉得。


    這些事隻能等秦固會來後再慢慢盤算。


    阮北不知道跟在自己身後的那隻鬼明天會不會還跟著他,隻能含糊著應付道:“明天再說吧,這幾天太陽不好,洗洗曬曬的不太方便。”


    “說的也是,那就再等等。”


    三言兩語說服他媽之後,阮北收了手機,屋裏靜悄悄的,剛有人說話時不覺得,現在一個人待著,又有點兒害怕。


    他猶豫著看了一下身後的大門,沒敢往貓眼裏瞄,假裝無事發生地朝秦固房間走去。


    秦家的格局跟他家一樣,三室一廳一廚一衛,不過三間臥室都不大。


    一間是賀爺爺的房間,老人家走了之後,秦固把屋子依舊保留著。


    剩下兩間一間是阮北的臥室,一間是他們爺倆的書房,賀爺爺會寫很好看的毛筆字,阮北和姐姐阮西小時候還跟著學過一段時間。


    秦固的房間阮北曾經常待,熟悉得跟自己房間一樣,不過加上上一世,他已經七年未曾來過,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撲麵而來。


    進門正對著的是一張大書桌,桌前有些局促的放著兩張椅子,很長時間裏他和秦固就是坐在這張桌子前,頭挨著頭寫作業看漫畫。


    書桌旁是一個半櫃式書櫃,整齊地收著各種殘留時光印記的書籍,最高層空出的一格裏,放著幾個小模型,那是他送給秦固,兩人一起拚出來的。


    書櫃對著的是張鋪著淺色床單的老式木製雙人床,床頭的木隔板上有斑駁脫落的貼紙,阮北的手指撫上去,久遠的記憶迫不及待從腦海深處湧出。


    他的眼前恍惚出現兩個小男孩,一個圓臉圓眼眉眼清秀,一個唇色淺淡似有不足,但俱是漂亮好看的孩子。


    兩個男孩挨挨擠擠靠在一起,挑揀著選出最喜歡的貼紙,來回比劃,一邊一個貼在自己平時睡的那邊。


    阮北臉上不自覺地綻放笑容,這是他的過去他的童年少年,平凡普通但充滿快樂,想起來時也隻有開心。


    陸家嫌棄他家窮,陸思白的竹馬秦深生怕他會扒上他,曾經不止一次警告他,不要對他心存妄想,不要覺得自己能跟陸思白比。


    阮北當時真的很莫名其妙,他直到到了陸家,才知道有男孩子喜歡男孩子這種事。


    陸思白和秦深好似一對,他隻覺得長了見識,並沒有其他想法,更不會對根本不熟悉,對他態度也很差的秦深有什麽想法。


    可秦深每次看他那厭惡的眼神,活像時刻防備他會撲過去對他做什麽一樣。


    阮北覺得冤枉得很,別說他不但不喜歡秦深,還很討厭他,就算他真的喜歡上男孩了,他自己的竹馬不香嗎?


    當然,這種想法隻是一閃而過,過後阮北會有一種罪惡感,覺得玷汙了他和秦固純潔的兄弟情義。


    阮北想,反正這一世他不會回到陸家,陸思白那一二三四五……不知道多少個愛慕者,到時候沒了他這個共同敵人,會不會互相撕起來呢?


    如果會,那他會很開心,畢竟他實在在那些討厭的家夥手上吃了太多虧,一個個打著為陸思白出氣報仇的旗號整他欺負他,他自己都不清楚跟陸思白有什麽仇。


    說到底,他跟陸思白待在一起就會倒黴,他也想避開,可不知道遭了哪路瘟神,總是能撞見這個那個的。


    雜七雜八想了一些不開心的事,可看看周圍的環境,心情又慢慢恢複了。


    狹窄熟悉的空間給他比較強的安全感,阮北輕車熟路地找出幹淨的床單換上,再把收在櫃子裏的被子抱出來。


    去衛生間洗漱的時候,阮北特意給他媽打了個電話,一邊扯閑篇一邊迅速洗漱完,逃一樣奔回臥室,一頭鑽進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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