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站起身而身體卻因為初臨這個世界微微發軟,大片驟白與灰色使這原本就奇怪的場景平添了幾分空靈。


    公交車左右兩側的頂上都貼著行駛路線圖,從東郊汽車站開往北西路三山廣場。


    這確實是04路公交車的路線,就在昨天下午宋承剛剛坐過,記憶猶新。


    破舊的藍色塑料椅,肮髒的鐵皮垃圾桶裏幾塊萎縮的橘子皮,白色的拉手吊環隨著車身微微晃動。


    盡管他在腦海裏將畫麵補全,可依舊無法改變它們已經黯然失色的本質。


    宋承帶著幾分警惕和他們聚合,窗外的景象一點點變暗,不一會兒就徹底的黑了下來。


    無情的夜吞噬了這輛漫無目的的公交車,隻有車頂上一盞微弱的電燈散發出昏黃色的光芒。


    胡容用口型詢問他有沒有事,宋承搖了搖頭。


    除了沒有勁走起路來輕飄飄的之外,沒有任何不適。


    而瘦弱的女人卻一反常態,非常的緊張壓根不敢站起來,吳歆藍縮在座椅上神色惶恐的張著嘴巴不知道在說什麽。


    宋承努力去辨認口型的功夫,突然前車門猛的甩開,像野獸張開了沒有利齒的嘴,陰森森的冒著寒氣。


    吳歆藍越發的激動甚至加上了肢體動作,這下宋承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


    坐下!趕緊坐下!


    白色的霧氣攜帶著燒焦紙張的味道慢慢的侵入而來,胡容一把拉過宋承躲到了後麵的座椅下。


    他們擠在這狹窄的空間裏肩貼著肩,兩人的臉上都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緊張。


    宋承看到打開的前門走上來了一個神情恍惚的青年,他的身後跟著一大團濃濃的白霧。


    那青年穿著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褲,在這沒有色彩的世界裏宋承辨認起來有幾分吃力。


    尤其是那青年的衣服上還沾染了不少亂七八糟,類似顏料般的東西。


    看上去像個美術生。


    青年緊張的身體繃的很直,他快速瞄了一眼車內的情況,絲毫沒有上前搭話的意思,連忙在靠近後車門的位置坐了下來,好似身後有什麽東西在追趕一般。


    而青年上來時帶進來的白霧翻湧著,緩緩的停在了中間的位置不動了。


    下一秒車門沉重的關上,公交車再次晃晃的向前行駛著。


    緊接著霧氣彌散後露出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當宋承看清楚那玩意的真麵目時,身上的寒毛控製不住的根根立起。


    那絕不是吳歆藍口裏簡簡單單的白色瘦長的身影,而它跟眼前的這東西比起來實在是太籠統了一點。


    一個躲藏在白色長布之下宛如鳥類的存在,可是它又有著人類模樣的身軀。


    宋承很難去形容那東西給他的感觀,寬鬆的白布掩蓋不了它形似鳥頭的輪廓。


    而長長的尖喙頂的白布突起一塊,好似下一秒鍾立馬就會動起來一樣。


    宋承心裏默默的捏了一把冷汗。


    它靜靜站在那裏紋絲不動,臉朝著後門,好像一座鏤刻失敗的高大雕像。


    原本不算小的空間瞬間陷入了莫名狹仄與窄小的錯覺中。


    宋承遲疑的和胡容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疑惑和愣怵。


    吳歆藍不是說上車的是瘦長的白色影子麽?眼前的這個明顯和她描述的不符。


    而女人依舊縮在座椅上,要不是她緊繃住骨頭凸起的背部,宋承差點以為她已經在這恐怖的氣氛下睡著了。


    胡容邊用口型邊打著手勢和他交流,目前他們都不知道眼前的東西是什麽,而唯一得到的信息則是吳歆藍驚恐之中提醒的坐下。


    那女的肯定隱瞞了什麽!胡容臉色不好的比劃著,幅度也不敢太大,以免一個激動將宋承頂出去。


    現在所經曆的事情明顯和吳歆藍當初說的,大相徑庭。


    宋承搖搖頭按住了他躍躍欲試的身子,也許並不是吳歆藍說謊。


    而是隨著吳歆藍的夢境越來越深,那些東西也越來越清晰。


    窗外依舊黑漆漆的一片,他們不知道等會靠站上車的會是什麽東西,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後車門才會開。


    他小心翼翼的露出半個頭,那詭異的東西就出現在視線裏,靜默的注視著窗外紋絲不動。


    看上去好像並沒有什麽大不了。


    宋承縮了回去和胡容比劃了幾下,再不出去兩個看上去瘦弱但體型並不小的大男人,真的快要蹲不住了。


    胡容痛苦的挪了一下位置,等著趴在他身上的宋承先起。


    青年快速的起身,然而還沒等到胡容站好,突然宋承猛的將其按倒在座位上,自己也險險的坐了下去。


    鼻尖略過一股淡淡的腥味,而那原本在三米開外雕像般的東西,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兩人的麵前。


    宋承心裏瞬間炸成了一片,冷汗從額角緩緩的滑過。


    誰能想到他在站起來的刹那,猝不及防的看見了那東西的正麵。


    空洞突起的眼眶在白布下印出一個清楚的輪廓,宋承感覺自己身上微微發寒。


    一道強烈且陰暗的視線落了下來,如芒在背。


    宋承和胡容兩人表情僵硬,目視前方一動不敢動。


    它什麽時候調的頭!


    宋承來不及思考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公交車又一次靠站了。


    這一次會上來什麽樣的東西?他淩亂成一團的思緒快要就此凝固。


    前車門“啪嗒”一聲彈開了,這一次上來了一個大腹便便禿了頂的中年男子。


    他穿著一身價格不菲的西服,手戴鑽石星表,神情惶恐嘴巴微微顫抖的念叨著什麽。


    宋承在看向中年男子的同時,那人也在回視他們。


    就在他以為禿頂男要過來說些什麽的時候,那人隻是欲言又止的快步走到美術生的身後坐下。


    位置同樣靠近後車門。


    而後門,是下車的地方。


    宋承心裏微微一顫,很多想法一閃而過觸碰到了核心的邊緣,可又很快隱匿在了支零破碎的信息中。


    不知道這輛公交車開往哪裏,又具體到什麽地方可以下車。


    原本他和胡容在進來之前,後者為了以防萬一無法掙脫這虛無的世界,特意將一塊通體烏黑的驚堂木鄭重的交給了雷盛。


    雷盛就是吳歆藍尚未結婚的未婚夫。


    一旦他們入夢的時長超過規定的時間,雷盛就必須將這塊驚堂木當場拍斷,以喚回遊離在外的魂識。


    而胡容為他們設定的安全時間為一個小時。


    如果一個小時到了還是找不到吳歆藍被鬼糾纏的原因,他們也無能為力。


    而時間滯留過久,那造成的後果可不是他們能承擔的起的。


    中年男人坐下後,前車門並沒有關上,而是在霧氣堪堪的翻湧下,一隻蒼白瘦骨嶙峋的手探了出來。


    這一次上車的是一個骨節長反了的渾身赤裸的畸形女人,錯位的膝蓋使其完全無法站立,隻能像一隻在地上抽搐著蠕動爬行的昆蟲般,緩慢的前進。


    宋承眼睜睜的看著那東西吃力的爬進了車廂,車門便毫不留情的再次關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而那個被黑發掩蓋住麵容的女人還在努力的挪動,她爬過吳歆藍的腳邊陰森森的探起亂顫的頭顱,好似在尋找著什麽一樣繼續爬行。


    胡容碰了碰宋承的胳膊,它不會是衝著我們過來的吧?


    宋承不知道隻能輕微的搖搖頭,如果那女人真的要過來,首先經過的便是堵在他們麵前的那座活雕像。


    搞不好這兩個家夥還會打起來,這樣一想宋承心裏那股壓迫感緩解了不少。


    片刻愣神的功夫,怪異的女人已經堪堪的停在了車廂的後門前,緊接著下一秒斷成一節節的軀殼猛的弓起,以一種絕對意想不到的方式爬上了後門的頂端。


    宋承震驚的看著那宛如爬壁虎般緊貼在後門頂上的女人,大腦一片空白。


    而坐在一旁的胡容和他一樣,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宋承皺著眉頭觀察起前排的情況來,公交車靠著前門的三排連座到現在都是空的。


    而中間左右各四人的單人座,隻有靠近後門的一排坐了人。


    右邊是第一個上車緊張的咬著著手指的美術生,他的左邊則是第二個上車肚子頂的老高的禿頭男。


    宋承發現中年男人的雙腿在發抖,神色惶恐的反複回頭去看懸掛在後門頂上的怪異女人。


    而吳歆藍則坐在後車門後麵的第一個雙人座椅上,默不作聲的,好似已經將自己的兩個同夥忘記了一般。


    胡容和宋承在對方的胳膊上寫著字,進行簡單的交流溝通。


    公交車每次開門都會上來一人一鬼,一站一坐,像是伴生一樣。


    他們暫時猜不透這一人一鬼之間的聯係,但從上車的那兩人的動作和神情觀察來看,上了車後立馬坐下來這件事很重要。


    重要到他們沒有時間去和同伴交流,哪怕再害怕和不安。


    宋承想了想,還是在胡容的手臂上寫下“不能離座”四個關鍵的提示。


    吳歆藍在他們剛進來的時候就提醒過,而他中間短暫的站起也引來了怪物的注意。


    胡容點點頭,一筆一劃的在青年的手心裏寫下一個字,等。


    外麵的天依舊黑漆漆一片,整個車廂內寂靜的可怕,暗示著這沒有盡頭的旅途還在繼續。


    而接下來的時間裏,隨著前車門三番五次的開合關閉,上車的人和鬼越來越多,逐漸填滿了這不大的車廂。


    每一次開門隻有前車門打開,且上來的人數永遠是兩位,一前一後,一人一鬼。


    隨著人數的增多,後車門周圍的座椅率先被坐滿,再往後來的人隻能心有不甘的坐到後排去,或者坐到了前門口。


    胡容和宋承的位置距離後車門並不近,甚至離吳歆藍還有兩排的空隙。


    即使這樣,他們的前麵也坐下了一個黃毛社會男,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麵色蒼白的女人。


    而跟著他們一起上車的怪物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社會男的身後是一隻由多個肢體交纏糅雜在一處的巨型黑色大狗。


    它的狗頭已經完全腐爛散發出惡臭,眼眶裏還有白色的蛆蟲來回的拱動。


    而它的身下八隻腳錯亂的生長著,背脊上還背著一顆高度壞死的白色狗頭,發黑的舌頭耷拉著伸了出來,粘稠肮髒的口水全部滴落在了那男人的腳邊。


    黃毛顫顫巍巍的努力縮著身子,整個人都快靠在了那名紅色衣裙的女人身上。


    而那女人毫無反應,隻是用溫柔愛撫的目光注視著那被淹沒在眾多怪物中間的,白色骷髏架子。


    那具骷髏架子顯得那麽瘦小絲毫不起眼,隨著車輛的顛簸而左右晃蕩。


    宋承看著看著還覺得有幾分可愛,忍不住戳了戳胡容的胳膊。


    那骷髏架子,死之前年紀應該不超過十五歲吧?看上去挺小一隻的。


    胡容搖搖頭,麵前的骷髏雖然體格不大,但年齡應該是成年人的。


    辨別的辦法就是觀察顱骨骨片之間鋸齒狀的骨縫是否愈合,隨著年紀的增長,骨縫逐漸愈合直至完全消失,而眼前這具骷髏確實沒有。


    當然這隻是一個大概的判斷,倘若這家夥要是摔過腦袋把骨片摔掉了,也是一件很無奈的事情。


    胡容心裏嘀咕著,可惜這些話他沒辦法講給宋承聽,越想也就越發的無聊起來。


    隨著公交車上的人和怪物越來越多,座位已經全部坐滿了人,車廂也是滿滿當當的,可車輛還在行駛。


    好似還有什麽東西沒有上車一樣。


    三分鍾後,前車門又“啪嗒”一聲打開了。


    這一次上來的也是兩位,一前一後緊緊挨著。


    那是兩個渾身發紫皺巴巴的小嬰兒,它們一邊毛骨悚然的哭啼著,一邊努力的爬行,所到之處全是顏色暗沉的血水。


    這次上來的居然全都不是人,宋承心裏一沉。


    是因為沒有座位了麽?


    可是他和胡容本來就不是該上這輛公交車的人,而他們頂替的兩人又會怎樣呢?


    宋承越想越心亂,也不知道這壓抑的路線什麽時候能停止。


    就在他想的入神的時候,胡容突然碰了碰宋承的胳膊。


    宋承有點懵,胡容也顧不上別的連忙開口,自然沒有聲音流出,他又加上手上的動作。


    快看吳歆藍!


    宋承這才搞懂他的意思,趕緊看去。


    被剃了一半頭發的女人此刻正顫抖著努力的蜷縮身子,好似受到了莫大的驚嚇和恐懼。


    直到那兩個小嬰兒撇著嘴哭泣著爬到了她的腳下,吳歆藍整個人無法忍受的猛的將雙腳抬起。


    那動作突兀的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兩個小嬰兒就是她自己的傑作,以至於孩子尋著母親的味道爬了過來。


    吳歆藍慌亂中轉過頭來尋求同伴的幫助,巴掌大的臉上全是模糊不清的淚水。


    宋承皺著眉不知在思考著什麽,而坐在他身邊的胡容則麵無表情,不為所動。


    女人應該打過胎,還是兩個孩子。


    他們不知道這輛公交車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而存在,可行駛的這一路上來的人越多怪物越多,那條被掩埋在詭譎怪誕影像下的真相,開始逐漸浮出水麵。


    上了這輛車的人,絕沒有他們表麵那般幹淨。


    最起碼他們身後緊跟著的怪物,間接的反應了這一點。


    吳歆藍好似感知到了什麽,幾乎哽咽般的將自己更加瘦小的身體塞入窄小的座位裏,好像這樣就能保護她不受嬰鬼的侵害一樣。


    宋承有點不忍心,他回頭看向胡容。


    胡容隻是在他的手上又寫了一個“等”字,吳歆藍不會受到傷害,最起碼現在不會。


    車上的人們驚恐慌張,但到現在都沒有任何一人死亡。盡管上來的怪物和鬼越來越多,但它們沉默的混雜在人群中,如同遵守著一條不在明麵上顯現的規矩。


    宋承有了一個不好的想法,或許不是它們不能殺人。


    而是……沒到時候。


    隨著那兩個小嬰兒的上車,預示著這輛公交已經滿員的標識。


    車輛開始在黑暗中快速的穿梭,前車門關的嚴嚴實實,時不時傳來哐當哐當的聲響。


    那種聲音並不是很清晰,以至於宋承都以為自己腦補的出現了幻覺。


    直到周圍各種奇怪的聲響從蚊子哼的大小,逐漸放大再放大,車輛如同一隻破雲的羽箭瞬間撕裂了那漫無天日的黑暗,光亮照了進來。


    於是刹那間,無數道聲音在耳邊炸裂開來。


    有人緊張的踢著座位旁的鐵皮,發出煩躁刺耳的哐哐聲。


    小嬰兒尖銳淒慘的哭泣聲,大狗粗喘綿長的呼吸聲,禿頭男子碎碎念叨的焦慮聲,混雜著車輛行駛時的咯吱咯吱聲。


    宋承身子忍不住一抖,難受的想吐。


    這些聲音來的太過突然,就好像逃命般的往腦子裏鑽來拱去一樣令人窒息。


    “承承,你沒事吧?”胡容擔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宋承緩緩的呼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麵色有幾分不適應的蒼白。


    “為什麽突然有聲音了?”宋承的嗓子有點幹。


    胡容苦笑了一下,“不清楚,不過我猜應該是從虛無的世界過度到了現實,你看外麵的景象。”


    宋承朝窗外看去,宣明的世界清晰又真切的出現在眼前。


    一條條熟悉的街道和各式叫得上名字的門店開始從眼前略過,宋承甚至看到了好幾家自己去過的小龍蝦餐館。


    原來04路公交車上貼著的路線圖,從現在才開始行駛。


    很快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站台,公交車要靠站了。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車廂內坐著的人們越發的緊張,所發出來的噪音也就越劇烈。


    “沛子園站到了,請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機器的電子女聲緩緩的響起,後車門“哐當”一聲向兩邊打開了。


    車廂內莫名的陷入了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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