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之豌望向窗外。


    尼泊爾的陽光,清淡刺眼。


    她想起,楚幼清坐在她身邊的時候,也喜歡向車窗外看。


    現在知道,這個動作,是逃避。


    有一瞬間,岑之豌感到楚影後真的很喜歡自己,居然還會像小女孩一樣,不敢麵對喜歡的人。


    岑之豌去看手機,確認時間,眼眸緩緩眨動了一下,問:“楚幼清是幾點醒的?”


    保姆車上那個相對比較鎮定的工作人員,努力回想,“是……是這裏當地時間,早上四點多鍾吧。對,是四點左右,這裏天亮得早,是剛剛天明的時候。”


    岑之豌心裏咯噔一下,有種極為不好的預感。


    姐姐四點鍾醒的,現在是下午四點五十。


    將近十二個小時的時間,楚幼清沒有單獨聯係過岑之豌。


    岑之豌不似別的女孩子,要麽裝哭,要麽真哭,她眼圈是通紅的,眼淚偏偏砸不出來。


    不知是受過訓練,過於冷靜,心智可以處理重大的危機,還是出於過分的心疼痛楚,在往另一種情緒的極端走。


    總而言之,岑之豌看上去,雖然難過,但依舊保持理智,“有外傷沒有?”


    “沒有。有些擦傷和淤痕。”工作人員回答。


    “手臂抬得起來嗎,手指可以活動嗎?”岑之豌又問。


    工作人員:“可以。一醒來,還問我們要手機。跌在雪裏了,找了好久才找到。”


    岑之豌愈發酸楚,唇畔輕輕顫抖,“楚幼清看手機,看了多久。”


    工作人員眨巴眼睛,低頭苦思,“額……醒來時,看了一會兒,然後,又看了一會兒,我記不得啦。”


    岑之豌轉臉,嬌發遮住側顏,“沒有嚴重的內傷,但是傷到下.半.身神經係統,對不對。”


    工作人員拚命點頭,“……岑小姐!要不是地上雪厚,幼清姐真的要沒命了!我真希望,雪再厚一些!”


    岑之豌輕道:“是呀,雪再厚一些,就好了。”


    開車的那個年輕男孩,又哭了幾聲,用袖口擦臉。


    保姆車進入尼泊爾主城市區,“中尼友好醫院”的招牌,晃入眼角。


    “這是本地最好的醫院。”工作人員道,“我方大使館的人,還有尼泊爾方麵的官員,都來探望過幼清姐。但是,所有消息,公司都已經撤掉了,壓在手上,害怕影響太大。”


    岑之豌感到一種眩暈,或許是缺氧,或許是預見到淩亂的未來。


    “我先去見誰?是楚幼清,還是蓮方瑜?”岑之豌在內心中,開始準備起一些麵對現實的勇氣。


    工作人員眼神逃避,少頃,說道:“蓮總監想在你見那位之前,先見見你,她有些話想和你說,希望你千萬聽一聽。”


    岑之豌的指尖,輕輕攥起,“你告訴蓮總監,讓她費心了。我沒事的,我要直接見楚幼清。”


    工作人員一怔,沒料到岑流量是這樣的反應。


    換成任何一個人,難道不是順從地去聽一聽蓮方瑜到底要講什麽。


    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整日在熱搜上混跡的能幹人物。


    岑之豌不等工作人員再開口,談判般的冷酷,“蓮總監讓你來接我,你們兩個,一定是蓮方瑜手下很得力的人。你直接打電話給蓮方瑜。我要見楚幼清,見她的時候,最好蓮方瑜也在場。”


    蓮總監心裏苦啊。


    一方麵,楚影後不曉得什麽時候才能站起來,另一方麵,楚影後要和岑之豌離婚。


    蓮方瑜尊重楚幼清的意思,她先是大聲疾呼,讓楚影後不要委屈自己,爾後冷靜下來,想了想,岑流量還年輕,那不是要守活寡了??


    怎麽過得下去……


    楚幼清喜歡她,才放她走,才推她走。


    岑之豌一開始,應該是不願意的,但是啊,人鬥不過時間,天長地久,熬不住了怎麽辦,不是要造成更大的問題,最後還得離。


    現在離,楚影後還能保持尊嚴。


    久病床前無孝子,大難臨頭,佳偶良婿,能陪著過一年的多,能陪著過一輩子的少。


    何必最後兩看相厭……


    不如留下些最美好的念想。


    蓮方瑜一邊和我方大使館的參讚、武官交談,心神中,卻全是這些七零八碎的思緒。


    岑之豌快到了,她要先見一下小流量,打個預防針。


    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哭哭啼啼,解決不了問題。


    嘟嘟,嘟嘟!


    蓮方瑜一瞧來電號碼,光速接起,“喂?是我。你們接到岑之豌沒有?一切順利嗎?”


    蓮總監女強人一個,現在心理也是十分脆弱,經不起別的折騰,一點不好的消息,都不能再聽,承受不住。


    那邊怯懦道:“方瑜姐,岑小姐說,她知道你要講什麽,就這樣,聽不聽無所謂,她要見楚幼清,你給趕緊安排一下。”


    “方瑜姐,這些都是原話,岑小姐要我轉達的,說是……一個字都不能錯。”


    蓮方瑜非常震驚,“你說什麽?”


    本以為,岑流量已經像她一樣,都哭成狗了!


    結果,好像對方在使喚狗……


    什麽情況……


    那邊聽她語氣,不敢再重複一遍岑之豌小姐的豪言壯語,隻是匯報,“方瑜姐,我們到醫院門口了。”


    便掛上電話。


    蓮方瑜握緊手機,看了看來自大使館的眾位探訪者。


    不聽岑之豌的,這位小姐必定在醫院裏麵鬧將起來。


    聽岑之豌的,那麽是在楚影後的病房裏鬧,總有些隔音效果。


    好吧。


    兩惡相權,擇其輕。


    事情已經夠大得了,可不能再讓別人看笑話。


    蓮方瑜走進楚影後的vip病房,示意醫生們先出去。


    “幼清,岑之豌要直接見你。”


    岑之豌推開房門時,楚幼清靜靜坐在床上,午後安謐,窗外有雪山的輪廓,景色美麗,不像在人間。


    而楚幼清一如既往,漂亮得不似在人間。


    因為傷痛過境,憑添了柔弱的美感,身影都淡然清透起來,冷如雪,冰如魄,想讓人攏在手心裏,情深意篤地嗬護。


    如果忽略掉以上這點,就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岑之豌會興高采烈,跳到楚影後床上,跳到楚影後懷裏,用雪風吹涼的灼熱唇瓣親她一口,然後抱怨老婆姐姐沒去飛機場接她。


    啊,姐姐不愛我啦!


    楚幼清就會不動聲色,然後把妹妹藏進自己的被窩裏……


    “楚幼清。”岑之豌好聽的聲音,有些平淡,“疼嗎。”


    楚幼清對上岑之豌的眼睛,一點退後和讓步都沒有,也是淡然,“疼。後來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是嗎。”岑之豌垂眸,“我很擔心你,你心高氣傲,如果以後都不能走路,不能拍電影,我真不知道像你這樣高高在上的一個女人,會對自己做出什麽事情來。”


    楚幼清隻是看著她,沒有回答。


    蓮方瑜總監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回過神來,訓斥道:“岑之豌,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讓她說。”楚幼清突然勾起唇角,仿佛笑了一下,幾分淒豔,“你讓她繼續說下去。”


    岑之豌抬起眼眸,還是楚影後熟悉的,烏亮,清澄,卻說著口吻陌生的話。


    “楚幼清,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別管我,讓我一個人,離開我……”


    “你是不是這樣想的?你是不是現在想和我離婚?要我馬上簽字?”


    “楚幼清,你在開玩笑嗎。”


    “太陽底下,沒有包藏不住的事情。就算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後天……總有一天,會被知道!你最需要人陪的時候,我們辦理離婚,等於是我拋棄了你。以後爆料出來,我還怎麽做人,我還要不要上舞台,上節目,你想讓我被封殺嗎?”


    蓮方瑜總監直接點火炸了,“岑之豌!!”


    楚幼清冷柔的美眸裏,漸漸空曠起來,甚至有些佩服,“小看你了。想怎麽樣。”


    岑之豌實話實說,“讓我照顧你一段時間,至少等風頭過去,可以和平分手。楚幼清,我雖然天天在熱搜上掛,其實很在意形象。你要是還有一點喜歡我,這個時候,絕對不可以想離婚的事情,我的經紀公司,也不會同意的。”


    楚幼清的手,在沒有看見的地方,握緊,淡淡道:“好。我會幫你保持人設。”


    岑之豌仰起臉龐,輕嗯一聲,“你的經紀人也在,可不要反悔。”


    楚影後輕然別過臉,“我累了。你們都出去吧。”


    “好好休息。”岑之豌挪開眼神,輕盈走了。


    蓮方瑜總監氣昏頭,追出去,厲聲,“岑之豌!留步!”


    岑之豌回眸,燦然一笑,“方瑜姐,聽說,你們公司在不顧一切的,想要壓下這件事情。太糟糕了,楚幼清受傷,複原的可能這麽不確定,商業損失不可估量吧。”


    蓮方瑜大驚,“你……你和醫生談過了?”


    岑之豌仿佛很意外,“當然,不和醫生談談,怎麽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呢?”


    蓮方瑜臉都白了,咬牙,不敢相信,“你……你和楚幼清結婚,到底是為了什麽?!”


    岑之豌聳聳肩,“就像你最初想的那樣啊,她很漂亮,而且,她是影後。我有什麽損失嗎。”


    “你……你不愛她?”蓮方瑜的心口都疼了起來。


    岑之豌思考了一下,“嗯。真是不巧。差一點,就愛上了呢。”


    蓮方瑜總監叱吒大半個娛樂圈,敗在一個妹妹的手下。


    岑之豌眼帶笑意,“方瑜姐,你也好好休息。事情多著呢,我們要一起演下去。對了,不要做無用功。如果我不開心,楚幼清受傷的事情,會馬上捅出去,一定是爆.炸性新聞。”


    蓮方瑜壓住火氣。


    岑之豌說的一點不假。


    或許很多人因為震驚和無措,還沒反應過來,隻能看到眼前,看不到以後。


    楚幼清的這次受傷,很可能使得整個娛樂圈,特別是電影業,重新洗牌。


    在這個山頭林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的行當裏,楚家豈不是要倒台了?


    樹倒猢猻散……


    而楚影後的榮光與榮耀,又要去哪裏……


    蓮方瑜嗅到不祥的氣息。


    “我可以幫她,也可以幫你。畢竟,我和楚幼清領過證,想脫身,沒那麽容易,隻能蹚這場渾水。”岑之豌勸說道,非常淡定,“啊,請轉達楚幼清,答應我的事情,千萬不要改了主意。”


    “如果真的想離婚,回國以後,我在民政局等她。她自己能爬過來,我就簽字。”


    岑之豌說完,頭也不回,向走廊的出口走去。


    蓮方瑜愣怔片刻,心中洶湧的情緒化為怒火,無法忍耐,“岑之豌!我再問你一句!當時金薔薇大賞,是不是你指使經紀人,打了楚幼清的經紀人?!”


    岑之豌一笑,什麽鬼啊,那次打架的事情,她都記不得了,嘴上一本正經地說道:“連累你的侄女進醫院,真是不好意思。本來還想和楚幼清綁個cp呢,沒想到,直接結婚了,這場架,豈不是白打嗎。”


    蓮方瑜長歎息,“……你真是……很聰明。”


    “謝謝。運氣好罷了。”岑之豌快步離開。


    一開始是走,後來確定沒有認識她的人能看見,幾乎是跑著去到一個沒人的角落。


    楚幼清……


    岑之豌眼前一片模糊,終於哭了出來。


    好怕呀。


    別說是楚影後這樣的高貴與驕傲,即使一個極為平凡的普通生命,突然失去行走的能力,今後要怎麽過下去……


    今後要如何自處?!


    岑之豌不能露出一點同情的模樣。


    同情是施舍。


    施舍才會要了楚幼清的命。


    岑之豌揉抹眼淚,她必須為了姐姐振作起來。


    無聲啜泣中,聽見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


    大使館參讚正和一名女子在專車前交談,兩人神姿都很嚴肅。


    女子背對岑之豌。


    岑之豌輕悄悄貼去牆角一邊,看見微開的車門裏,後排居然坐著我方大使館的一名武官,製服筆挺,軍銜較高,恐怕是我方在尼泊爾派駐的最高級別武官。


    武官保障安全,參與軍事化合作。


    楚影後受傷,難道不是民間事務,為什麽武官也前來探望?


    太稀奇了,從來沒有過。


    明明參讚在場。


    起風了。


    參讚身邊的女子,轉過臉,輕掃耳畔碎發。


    她有桃花狀的明媚眼睛。


    雪梨姐?


    謝雪梨?!


    岑之豌不哭了。


    這個漂流不定、開中古店的女人,來尼泊爾掃貨?


    怕是沒有這麽簡單吧。


    蓮方瑜推開病房的門。


    當地護工已經扶楚影後躺下。


    窗簾全都拉上,光亮成了地上幾道斷續的線條。


    蓮方瑜想,楚幼清可能睡了,輕聲退出,可是,一想到岑流量字裏行間暗示的意思,好像斷定楚幼清一個人待著,會出什麽事情一樣。


    蓮總監不自覺的,在楚影後病房裏,坐了下來,拿出手機工作,同時也是分散注意力,不要想不好的事情,不要想以後,要多想想現在,多想想今天。


    因為要處理的事情太多,絕不能輸給岑之豌那個壞家夥!


    蓮方瑜燃起鬥誌,許多年都未曾有過的!


    楚幼清背對著她,輕輕睜開眼眸。


    快被岑之豌氣死了……


    氣的都不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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