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律師主動找上門,出手速度快的出奇,電話裏沒有什麽可深談,躲不掉,更不必躲,果斷約定下午見,相互.收線。


    聽對方聲音,年紀約莫三十上下,短短幾句安排,行事非常圓熟,言語間是職業化的客氣,算得上冷漠無情。


    岑之豌伸手從副駕拿過小坤包,翻找出老媽交給她的名片。


    自家的律師姓白,叫白筠,“筠”字的發音,同“雲朵”的“雲”,那就是一片白雲了。


    岑之豌有更為重要的事情,須親自奔赴,她估算時間,手中不耽誤,直接撥了一個視頻電話,請白律師先行出席,自己稍後趕到。


    “喂?你好,岑小姐。”


    視頻中,淡金色的陽光細膩又溫柔,光調很好,白律師一張秀致的瓜子臉,顯得越發病白。


    岑之豌懵了懵。


    林黛玉葬花的時候,都比自家律師現在的氣色好些。


    岑之豌七上八下,估計著,白律師正在家中陽台靜坐,曬太陽,那可真是一位病西子了,薄肩輕的如鴻毛一般,吐字氣息,簡直雲霧般飄渺,身形立時就要消散。


    “白律師!你怎麽了!”岑之豌脫口而出,下一個電話,預定120急救。


    白律師的肌膚比之常人蒼白,雖然是個美女,但櫻唇不帶幾分血色,說病態,不至於,但確實病氣得很。


    “我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白筠虛弱無力,仿佛幾天沒吃飯,也仿佛已習慣,別人驚異地詢問她為何如此。


    岑之豌輕“哦”一聲,簡直不知岑曉秋找律師,是怎麽找的??


    這樣一個病弱姐姐,遞給司徒律師,可不是羊入虎口,要被生吞活剝!


    岑之豌決定,還是自己單刀赴會,實在不敢勞駕對方,怕傷人性命,隻將目前情況匯說了幾句。


    白律師更顯頭疼腦熱,快要伏倒下去,白到快透明的手腕,突然捂住嘴唇,輕咳不止,“好的……你先去見上一麵把,有什麽材料,你先不要拿,我自然會去取的……”


    岑之豌急說知道了,想問,你要不要先喝口熱水,白律師哢噠一聲,切斷了視頻,手機黑成一團,岑之豌像做了一個夢。


    岑之豌覺得,她媽這種托孤,托得實在有些問題。


    於是,又變回一個人。


    岑之豌發動車,去踩油門,腿發軟,那一小粒被楚幼清發掘的胭脂痣,熱痛著,一抽一跳,狠命刷存在感,影響交通。


    還不是姐姐昨晚用力過猛,嘬呀,親呀……


    舌尖唇齒都圍在烏黑黑的小可憐上麵繞……


    真是什麽都不放過……


    駕駛員神慌氣短,一顆紅心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感到車內又是一股撲天大浪,往她下半個身子上衝,不讓她活。


    勉強開到檢察院門口,岑之豌臉紅耳赤,逃下充滿楚幼清的車,短暫學會遺忘,直奔檢察長的辦公室。


    舅舅岑曉峰打開門,將她拉了進來,難得嚴厲,狠重警告,“楚佩今天隻在我們這裏停留40分鍾,他同意見你,你有15分鍾,按照規定,我會全程錄音,錄像。


    你隻可以請教有關電影的問題,這是你申請見麵,他同意見麵的唯一原因。聽好了,話裏有半點過界,你和他一起去看守所。”


    岑之豌必須見老佩佩一麵,乖巧動人,小意地一笑,眼神特別無辜,直答應,“舅舅,我知道。”


    岑曉峰凝著她盯了一會兒,沉聲,“你最好知道。”


    會見室是單麵玻璃,兩位檢察員在外麵盯著,四台監視器,攝像頭毫無死角。


    搜身後,岑之豌走進去,老佩佩一雙大手攤開,擱在桌麵上,清清楚楚,示意沒有物品的傳遞。


    岑之豌垂了垂眸子,心裏不知是何種滋味,眼前坐著的,畢竟是嶽父,是楚幼清的爹。


    老佩佩一張英挺的方臉,倒沒有顯露出多少憔悴,仿佛心意已決,誰都動搖不得,中氣蠻足地笑,“除了律師,我誰都不會見。好奇和勸說,對我無關緊要。


    你很不同,你要談電影,好,我也想找個人,談談電影,後麵恐怕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我們隻有15分鍾的時間,從哪裏說起呢?”


    岑之豌作思考狀,“不如,說說您最喜歡的風景?”


    老佩佩讚許地輕哼了一聲,“我沒有自傳,但了解一個藝術家最好的方式,的確是看他曾經去過哪些地方,在何處生活過。”


    楚佩侃侃而談,十五分鍾,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或許是因為年歲,或許是因為身陷囫圇的這種狀態,他談天說地,很想回憶一下人生,輕鬆講述起濟州島的黃昏,阿拉斯加的暴雪,冰島的極光,那霸的海洋,穿越55號公路的光怪陸離……


    他興致大發,有時甚至會提到一棵樹,一朵花,一個孩童玩耍的小公園……


    岑之豌不發片語,安靜傾聽,仿佛也沉入那些景物裏,待到最後一秒跳動完畢,一切結束了,楚佩突然道:“好好照顧我女兒。”


    他再沒出聲,灰色的眼珠,再沒有和岑之豌對視。


    岑之豌朝向單麵玻璃後的檢察員,點頭示意。


    自動門的鎖解開,岑之豌以正常的步伐走了出去,取過小坤包,拿回手機,繞過回廊,越行越疾。


    岑曉峰從別的屋出來,望了望,問:“岑之豌人呢?”


    檢察員匯報,“剛離開。”


    “沒什麽問題?”


    “沒有。”


    “下午將會麵情況複盤檢查一遍,然後送一份拷貝給他律師。”


    “是。我們會的。”


    岑曉峰氣恨恨回頭,“看老頭積極得很,就不會和舅舅說聲再見!”


    車內,岑之豌取出筆記本電腦,打開瀏覽器中的電子地圖,將楚佩提到的所有地點,連成一條線……


    僅憑記憶力的大工程,連線迂回曲折,渾長複雜,目前隻能精確到國家,或者城市……


    岑之豌閉目冥想,楚佩所描述的風景,猶如幻燈片,一張一張複印於腦海之中……


    午後過半,岑之豌馬不停蹄,穿梭於車水馬龍,來到市中心一處頂級地段。


    全市第三高的摩天大樓,穿雲直上,司徒景然所在的律師行,位於第58層。


    未曾想,坐在會客廳等待她的,居然還有楚幼清。


    律師沒對岑之豌說,岑之豌整理心情,朝楚幼清乖巧無害地點了點頭,與她對桌而坐。


    岑之豌想,她並不貪圖楚幼清的任何身家,身子另說,所以,律師不律師的,走個流程罷了,又能怎麽樣呢。


    楚幼清冷柔的美眸中,盛著許多不滿,對岑之豌開口道:“你怎麽不帶律師來?”


    岑之豌家的律師,體弱多病,一言難盡,根本經不起這種職業上的催磨,感覺一點點針鋒相對,就能死了去,岑之豌心中無奈,鎮定作答,“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楚幼清盯著岑之豌望了許久,好似埋怨她太隨便,不會保護自己,過會兒,胸膛起伏一下,陷入沉默。


    司徒律師不動聲色,觀察二人,隨後微微一笑,自然是坐到自己的委托人身邊。


    楚幼清不自在地挪了挪,岑之豌隻能小幅度牽起唇角,略帶尷尬,像在安慰楚幼清。


    司徒律師起頭說話,先推了推鼻梁上複古金邊鏈條眼鏡,她長相清秀,有女子的劍眉星目,但岑之豌直覺這就是一個斯文敗類。


    果不其然,司徒開口就沒好事,“岑之豌小姐,關於共同財產的分配,我們在電話裏簡單溝通了一下,我發現,ck-viva女團,有你的聯合股份,這些股份,你一個人可以作主?”


    岑之豌想罵人,克製住,“不可以。”


    司徒輕然一笑,挑釁般的,“那麽,也並非像你所說,我的委托人想要什麽,你都可以給她。”


    楚幼清的臉色登時非常難看,但出於某種考慮,她忍了忍氣,對司徒冷言道:“不要替我做決定。”


    司徒律師臉皮,是極厚的,坦然接受楚影後批評,恭敬地說了一聲“是”,然後漫不經心辯解說:“令堂讓我竭力幫你,我定是不負眾望。”


    她眉心突然浮出一種狡詐和無恥,岑之豌一見,心口咯噔一聲。


    司徒急不可耐,語不驚人死不休,“岑小姐,你看看這是什麽?”


    她丟來一疊半厚的文件材料,摔在岑之豌麵前,難以抑製地輕笑幾聲,“這是你母親,岑曉秋局長,她的部分私人賬戶流水,涉及大宗不明來源,不明去向的金額。


    據我所知,岑局長正在公安廳述職。岑之豌,你說,如果我把這些證據遞交上去,會發生什麽?嗯?”


    岑之豌愣怔片刻,細細過目材料的真實性,繼而,彷徨驚異地去瞧楚幼清。


    楚幼清仰臉,狠狠盯住司徒律師,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晴天霹靂。


    岑之豌拍桌站起來,離婚就離婚,怎麽還想把我媽搞到監獄裏頭去,纖薄的身形,不住顫抖,指著司徒景然,嬌喝道:“——你想害死我媽!”


    她是要去掀桌子,舉了半天,桌麵紋絲不動,也不曉得是物件太重,還是手指因為昨夜操勞過度,沒了力氣。


    岑之豌在警校學過經濟偵查,考過第一名,隻覺這個司徒律師確實有點本事,從搜集提供的金流論述中,可以給岑曉秋找許多麻煩,岑曉秋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麻煩。


    寒氣從骨子裏往外冒,岑之豌瞥向窗外,極力控製情緒,自己問自己,這還是豔陽天嗎?


    她轉過臉,想問楚幼清一個問題,可一開口,會不會將她和楚幼清的關係,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你知不知道這些……”岑之豌拿起舉報材料,眸中浮出一層淡薄的水霧,“你提前知道?”


    楚幼清咬緊唇心,冷眸幾番掙紮後,撞在岑之豌目光裏,冷淡異常,“知道。”


    “我不信。”岑之豌的視線已經模糊成一片。


    楚幼清冷徹徹的聲線,擊穿耳膜,“……我提前知道,所以在這裏等你。岑之豌,你到底要不要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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