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其實本就快睡著了,但卻隱隱約約聽見了些動靜,他很快清醒過來,出了房間。沒曾想,卻看見樂杉正和度潛對峙,兩人沒說話,雙方都不友善地盯著彼此,這不友善和白日裏麵的不喜不太一樣,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要打起來。伊甸本想要出聲勸阻,或問問緣由,卻猝不及防聽見樂杉低聲開口。


    “……不然我明天就告訴他你就是那隻貓。”


    這句話是明晃晃對著度潛說的,這話裏的“你”也沒有第二個對象。碧色的眸子在一瞬間大睜,像是不敢置信,但不敢置信後,伊甸又忽然覺得合理了。


    如果度潛是他之前撿到的那隻黑白貓的話,那為什麽度潛對枯樹林裏的那棵綠樹,他的小廚房、菜地都不驚奇,就很合理了,還有他對森林的了解程度。常年生活在森林裏魔物,當然比別人都更清楚森林裏都有哪些動植物。


    但,那隻黑白貓,那顆會變大縮小的煤球,怎麽會是個大男人呢?


    伊甸不由得又往下走了些,雙眼就放在男人身上。他這一舉動,自然被那男人發現了,那男人眼裏閃過明顯的愕然,並快速地掃了眼他的衣服。


    伊甸下意識攏了下衣襟,“小團?”


    樂杉也未料到伊甸竟然會出現,但話既已經出口,伊甸也都聽見了,不如把事情都告訴他,也好讓伊甸對這男人多些防備,當然,最好是趕走他!


    “伊甸,他就是那隻貓,他是故意接近你的,你別相信他!”


    電光火石之間,度潛倒是想直接變成貓的模樣,又用以前那張賣萌軟化伊甸的心,但既然伊甸已經知道他不止是貓,他還能變人,那賣萌就不能用了。那就隻有——


    樂杉說著話,伊甸的視線還放在度潛的身上。隻見他被樂杉這樣說,抿直了唇,竟是一句辯解的話也沒有,隻拿那雙幽深的黑色眸子望著伊甸,似有很多話說,似又無話可說。


    看著這雙眼睛,伊甸才恍然,確實啊,這雙眼睛和小團簡直一模一樣,這麽多天,他竟一點也沒發覺。


    度潛見伊甸眼神複雜,斂下那雙眼睛,聲音落寞:“您不要我了嗎?”


    伊甸:“……”


    伊甸不知該如何說,度潛也就一直看著他。


    男人渾身繃得僵直,看著緊張到了極點,倘若伊甸說一個“對,我現在就不要你了,你給我離開這裏”的話,這個男人高大的身軀,怕是會一下子就垮下來。


    伊甸見他這個樣子就更說不出話了。樂杉說的故意接近,伊甸自然也是知道。但因為和小團的相處,一定有下意識的相信小團再度接近他,並不是有什麽惡意。如果有什麽惡意的話,他和度潛同在一個樹屋這麽多天,這麽多個晚上,度潛怎麽也會找得到機會下手。


    可他現在安然無恙,度潛也是認認真真當著他的助手。


    見伊甸一直沒有話說,樂杉有些著急了,催促道:“伊甸?!他騙了你!他現在也是惺……”


    “是的,我騙了您。”度潛知道樂杉接下來會說什麽話,自己先承認了。可他的語氣卻帶著說不出的低落,仿佛欺騙是他無可奈何的事情。


    樂杉瞪著眼看度潛,這家夥雖承認了,可表情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


    真是醉了,又丫的演起來了!


    曾也在伊甸麵前演過一場的樂杉,真的不想承認這男人的演技高於自己。


    伊甸沒見識過茶藝大師,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垂下頭,那可憐巴巴的模樣,他就忍不住心軟。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小團能變成人也是它離開後才發生的事情,度潛不想嚇著他,才沒有直接告訴他?而他再回來接近自己,多半也是為了報恩吧。


    度潛看著伊甸的表情幾經變化,態度明顯與心軟靠攏,他便再接再厲道:“是,我承認,我喜歡您,我是刻意接近您。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


    “從來沒有人為我治療過。”因為他用不著別人治療,自己就能痊愈。


    “也沒有人為我做過衣裳。”因為他都用買的,或自己變。


    “我也隻吃過您做的飯菜。”這點千真萬確!


    “……”突然的表白讓伊甸和樂杉都聽愣了。


    前者是確確實實的被表白的震驚,後者不懂情愛,但腦子裏卻來回滾動著“臥槽這也行”的彈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伊甸覺得有些頭疼了,聽度潛這話完全將他當成了依賴的對象,是不是真喜歡還不好說。但伊甸想到他最初撿到那隻貓時,貓滿身的傷,毛發上全是血,難道那就是他在森林裏生存的常態嗎?


    孤身一人的小貓在這危機四伏的森林裏艱難生存,終於有一天,有個人將傷痕累累的它救了起來,耐心包紮治療照顧它,它滿心地依賴於那個人,如果那個人就此將它拋棄,讓它重新回歸以前獨自在森林裏生存的生活,無疑是件極為殘忍的事。


    因而什麽趕走他不要他的話,伊甸根本說不出口。他也確實沒想著要他離開,隻是猛然發現自己曾經又抱又親又一起睡的寵物,竟然是個大男人,他感到很不自在。


    畢竟,他以前有過男朋友,性向應該是男。


    度潛見伊甸仍然不說話,頭徹底低垂下來,明明很高大的身影,卻是說不出的柔弱,他動作緩慢地轉著腳步,顯然是認為伊甸確實是不打算原諒他了,他隻能離開了,可又因為實在不舍,又想要聽見伊甸挽留他的話,他才動得那樣慢。


    伊甸滿心的無奈,歎息道:“先睡覺吧,明天再說。”


    伊甸眼睜睜看見那道柔弱的身影定住,刷地一下抬頭朝他看過了,漆黑的眼裏都仿佛閃過一道亮光。


    伊甸更不自在了,先轉過身,對樂杉道:“很晚了,樂杉你也先回去吧。”


    樂杉這會兒已經被度潛的茶藝技能給整得沒脾氣了,他也不想打擾伊甸休息,隻能先離開,臨走前,還狠狠地剜了一眼度潛。


    伊甸先回到房間,等他躺下後,過了好一會兒沒有聽見度潛上來的聲音。伊甸半撐起來,從窗戶往下看了一眼,卻剛好看到度潛正從他的房間收回視線。


    度潛並沒有朝樹上來,他進了樹下的倉庫間,此後一直沒有再出來。


    伊甸看著這一幕,心情更加複雜了。他也沒有說不許讓他再上來啊,為什麽要跑去睡庫房?伊甸想起度潛剛剛說的話,難道他是以為他在嫌棄他嗎,所以才不敢上來?


    這一夜,伊甸睡得並不好。他做了個夢,夢裏度潛左右都摟著人,左右的人看不清模樣,但卻都在親密地與度潛親熱,並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跡。


    醒過來時,伊甸還覺得胸口有股莫名的怒火。他知道,這確實有些莫名,畢竟他又不是他的誰,就算度潛那樣,也和他沒多大關係。


    最終伊甸將這歸咎於度潛昨晚突如其來的表白。才說了喜歡他,就在夢裏和別人這樣那樣,他生氣也就沒有多麽奇怪了。而且,這也提醒了伊甸一件事。


    度潛的身上,之前確實是有過那種曖昧的痕跡的,而且還不止一兩個。


    伊甸捏了一下手,那些痕跡可都是人齒印,那度潛昨晚,果然是在騙他吧?


    度潛看見伊甸的時候,發展伊甸麵無表情,看起來心情很不好。他迅速回憶了一遍昨晚自己說的話,一句句檢查,沒發現裏麵存在著會讓伊甸生氣的。


    他的主動、坦誠、弱小,還有昨晚最後的,想靠近又不敢靠近,隻能默默蜷縮在他腳下,就算沒有讓伊甸動容,也不該到這樣生氣的地步啊。


    他漏了哪裏?就在伊甸一步步朝著度潛過來的距離裏,度潛飛速在腦子裏檢測他的bug。


    一步兩步三步,最後一步,伊甸在度潛跟前站定,度潛眼神一顫,也終於想起來件本不容他忽視的事情來。


    要怎麽解釋?要怎麽說他家寶貝才會相信?


    度潛喉嚨滾動了一下,不敢直視伊甸。


    伊甸本要直接出聲質疑,但見這人這樣緊張還不敢看他的模樣,他的語氣不由得放輕了些,“你,昨晚說喜歡我?”


    本以為度潛會小聲應,卻不料不敢看他的人突然將視線移過來,直直看著他的眼睛道:“是。”


    那眼睛裏沒有一點猶豫,仿佛在訴說萬年不變的真理。這叫伊甸先承受不住,挪開眼,更是控製不住的紅了耳尖。


    可能是白天比夜晚的光線更好,也更讓人能看清那雙眼裏包含的情緒。


    伊甸定了定心神,想到昨晚做的那個夢,皺眉問道:“那你之前一身的咬痕是怎麽回事?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又怎麽會跟別人……”


    度潛被他這樣一問,先是愣住,然後也慢慢挪開視線,不敢看伊甸,伊甸有注意到,他的耳朵也有些紅。


    伊甸擰著眉看著他,等了好一會兒,才聽他啞著嗓子道:“沒有別人。”


    伊甸心頭一跳:“什麽意思?”


    度潛重新看著他,他的聲音沙啞,帶著難言的曖昧:“是您咬的。”


    “……”伊甸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又詭異地覺得度潛說的是真的。


    因為他忽然想起來,某一天他察覺到自己體內的魔氣,用光明鎖鎖住了自己的房間,但第二天醒來時,鎖沒了。


    那一晚,他真的沒有出房間嗎?雖然那時候,度潛還是個團子,但他能保證,隻有那一晚他出現異常了嗎?


    有了懷疑再去看,伊甸猛然發現,好些天自己醒來時,都感覺到疲累,就像玩了一整夜一般。


    伊甸看著自己的雙手,有些慌亂地抬起頭,這像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似乎認定了麵前的人會給他安慰。


    度潛見他這個模樣一下就心疼了,立馬上前抱住他,輕聲安撫:“別怕,隻是夢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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