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一頓,又要怎麽鬧呢?


    季鈞又問道:“十三房的祖產是否還在?”


    那人回道:“陳氏各房產業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可以賣掉的,另一部分是不能賣的,房契捏在族長手裏,各房隻有收益,但沒有買賣的權利。十三房當年外出之前將可以賣掉的部分賣給了長房,不能賣的也交給了長房,由長房代為保管年年佃租。”


    但長房的財產被奪了。季鈞垂下眼眸。


    長公主給他的施展空間很大,這是真的希望他大鬧一場?還是讓他替陸成侯決定些什麽呢?


    “陳公子。”那人看著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麽,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東西,擺在季鈞眼前,道:“您的腰牌,出京前長公主命我帶出來,轉交給您。”


    一塊銅製的錦衣衛腰牌,一麵用陽文纂刻“錦衣衛指揮使親兵陳修”,寫有身份信息,另一麵則是“朝恭官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及借與者罪同,出京不用”,卻是對從錦衣衛指揮使至錦衣衛普通兵丁一位不落的警告,側麵則是發放此腰牌的時間:興平三年七月初九。和燕趙歌一樣,都是先帝駕崩那一日。


    有了這塊腰牌,便足以證明季鈞的身份,盡管他不能直接命令琅琊郡的錦衣衛,但錦衣衛指揮使親兵的身份,足夠琅琊郡的錦衣衛賣他一個麵子,在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上行一個方便。


    季鈞沉思許久,才點了點頭。這算是長公主對他的考驗?考驗過了所以才給他這個身份?錦衣衛指揮使親兵,這個身份不能說是不重了,盡管將校任命自己的親信為親兵是應有之意,但從奴仆一躍而成為錦衣衛軍戶,堪稱一步登天。


    這份恩情……管他呢,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應該姓陳,隻是生為人子,還是應當做些事情,然後就此了結恩怨,再無瓜葛。再之後,他就隻是季鈞,身份戶籍姓什麽又有什麽關係?


    他心裏打定了主意,將手裏的錦衣衛令牌又丟到那奴仆手中,道:“既然是長公主吩咐,你便替我拿著罷。”


    那仆人再去看他,季鈞竟然已經做出了一副傲氣淩人的氣派。怪不得能得燕侯看重,讓長公主費心費力,為其鋪路,心思原來這樣透徹。他在心裏暗暗讚歎,又看向程去疾,道:“程公請。”


    程去疾會意上前一步,叩了叩門。


    陳氏的門人隔著門問道:“是哪一位?有無拜帖?”


    程去疾笑眯眯道:“我等是從長安來的,拜帖沒有,倒有一道長公主口諭,不知可否充當拜帖?”


    那門人登時嚇得額頭見了汗,先讓人進宅子裏去稟報族長,陳氏族長聞言慌忙出來,讓門人開了門。


    門外有四五個人,幾個宦官打扮的,一個奴仆打扮的,還有一個穿著一般但是自有一身世家大族氣度的男子,隻站在一旁,並不說話。他心裏有了幾分猜測,卻並不點破,隻是對著宦官中為首的程去疾彬彬有禮道:“不知貴人到來,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世間最看不起宦官的就是他們這些自詡清高的讀書人,尤其是世家大族,恨不得用鼻孔裏看人,大家都是爹媽生爹媽養的,心理上卻非要高人一等,自以為天家一等,自己二等,泥腿子三等,奴仆宦官四等。於是世祖皇帝屠刀一揮,宰了一半的世家大族,於是連號稱幾世幾公的某些世家大族都安分了許多。


    若是換在那之前,陳氏族長是絕不會以這種態度對一個宦官的,哪怕對方帶了長公主的口諭。當然,這其中也有陳氏近些年沒落了的緣故。


    “不礙事。”


    陳氏族長將幾人請進正堂裏去。


    季鈞步子穩穩地坐了首位,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程去疾幾人依次落座,那奴仆隻站在一旁,並不坐。


    陳氏族長心裏咯噔一下。


    陳氏的下人依次上了茶,又和程去疾寒暄了幾句,陳氏族長終於忍不住,對著程去疾問道:“敢問程公此次是……”


    程去疾笑眯眯道:“想來我等來此之前,陳公應當已經知曉此事了。錦衣衛指揮使有一親信,乃是出自琅琊陳氏,自幼在外未曾歸宗,此番前來便是為了此事。”


    奴仆模樣的人放了一塊令牌在陳氏族長麵前,他隻看了幾眼,就能確定這是貨真價實的錦衣衛令牌,便是令牌是假的,宦官總不會是真的。這為首的程姓宦官,一看就是閹人。


    季鈞這時才開口,道:“我姓陳,名修,祖父單字諱邊。”


    果然是十三房的人!


    陳氏族長臉上表情僵了一瞬,也不知該高興還是不該高興。無論是長房還是十三房的人,都很麻煩。兩房的祖產早就被各房吞吃幹淨了,原先還有一部分長房的東西擺在明麵上,轉個樣子,可等前些年陸成侯派人來琅琊將他的庶長子借走了,卻沒有半句話提及祖產的事情,他們就以為長房不要這一份了,更是理直氣壯地將剩下的東西都分刮得幹幹淨淨。


    可萬幸的是是十三房的,十三房的祖產才有多少,當年的長房族長是按照各房的人丁分配的祖產,十三房隻有兩人,自然是最少的,田地不過幾十畝,而且是中田。這點東西他自己就能添上,隻是到底肉痛了些。


    陳氏族長自然沒有不應的,將季鈞領去陳氏祠堂,拜過了其餘幾房的家長,叔伯祖父地叫了一通,最後由他親手將陳修這個名字寫了上去。


    各房都眉開眼笑的,陳氏這些年是一日不如一日,突然多了一個能和長公主牽扯上的族親,都在盤算著如何從中牟利。原先一畝田都不肯讓的饕餮也轉了性子,竟然是各家分著將十三房的祖產又還了回去。


    “還有一事。”跪了祠堂之後,又回到陳氏族長的宅子裏,季鈞仍然坐在上首。他已經成了十三房的家長,自然能和其餘家長平起平坐,隻是看他一個臉上連胡須都沒有多少的年輕人坐在首位,慣於看人胡須長短下菜的陳氏族人心裏總覺得有些不舒服,卻也沒法子,那塊錦衣衛令牌,就是這人最大的依仗。


    “來之前,我得了囑咐,需為長房的六叔點一點長房祖產。”


    陳氏族長一口氣幾乎沒喘上來,他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禁不住問道:“是誰的吩咐?”


    季鈞神情淡漠地看著他,敲了敲擺在一旁的錦衣衛手令,答案不言而喻。


    能遣錦衣衛出來,替外戚做事,還有宦官隨行,還能是奉誰的命令。他問這句話真是多此一舉。陳氏族長不由得苦笑,道:“這……這麽些年了,許多房契地契都不清不楚的,還有些是被變賣了帶走了……”


    意思就是查不清楚了。


    一直板著臉的季鈞竟然笑了一下。


    他心裏一直悶著一股火氣,為自己丟了的記憶和想不起的身世,為沒辦法相認卻也不想相認的父親,為陳氏當年做得缺德事情,若是陳氏族長老老實實交了出來,他反而會覺得十分憋氣,總覺得無處發泄。但得了這樣的態度,他忽然就覺得心上十分輕鬆。


    可以大鬧一場了。


    “既然族裏查不清楚,不如去縣衙問問。”


    “縣衙裏的也早就改過了……記錄都……”


    “您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長房的家產都找不齊了?”


    陳氏族長咬了咬牙,若是能交出東西,他何至於和錦衣衛的人頂牛,可實在是交不出,現在族裏都是些鼠目寸光的人當家,但凡有幾個頭腦清醒的,也不會貪婪到將長房家產吞得一幹二淨。


    “那便請錦衣衛罷。”


    “陳修!”不知是幾房的家長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道:“你莫要忘了你也姓陳!我等是息息相關的!我們落了災你以為你能得到什麽好處嗎?”


    “身為天家鷹犬,錦衣衛什麽事都做得,什麽事都查得。河東一案就在眼前,各位族親,莫要自誤。”


    ……


    季鈞在琅琊郡鬧得動靜不小,整個陳氏四分五裂。消息傳回長安,燕趙歌都不禁瞪大了眼睛,跑進宮裏去質問長公主:“到底是怎麽安排的琅琊郡?”


    長公主輕描淡寫道:“不過是讓琅琊陳氏分宗了。琅琊陳氏延綿幾百年,族人上千,若是繼續下去,琅琊便要成為國中之國了,不如此還能如何?難道像世祖皇帝那般痛下殺手?”


    燕趙歌啞口無言,悶悶地道:“可你也不能讓季鈞擔這麽大的差事,又不是前世那個上過戰場的季鈞,他隻隨我去過河東罷了,萬一做不成……”


    原來是擔心這個。長公主鬆了口氣,還以為燕趙歌對她這麽器重季鈞十分不滿呢。


    “季鈞既然有能力,就不能給你做一輩子的隨從。萬一有朝一日季鈞和陸成侯相認,看你如此器重季鈞,陸成侯也不好和你計較旁的事情。”


    燕趙歌腦袋亂七八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擔心些什麽,擰著眉頭想了半天,才靠在長公主身上,長長歎了口氣。


    “放心罷,陸成侯還沒有那麽大的膽子和我翻臉。”


    “我倒不是擔心現在。”燕趙歌恨恨地在她臉頰上咬了一口,氣勢洶洶,力道卻輕輕地,連個印子也沒留下,她道:“陸成侯畢竟是太後娘家,等皇帝長大了,還要依仗外戚。萬一你因此和陸成侯起了間隙,他又去在皇帝耳邊說你壞話,攝政許多年的姑姑和沒有威脅的舅舅,哪一個更令他放心?你既是懂得帝王心術,怎地連這些都不防著?”


    長公主一邊聽著,卻是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你還笑!我事事都與你打商量,這麽大的事你怎地不和我打商量!”


    長公主轉身就將她按在了榻上。


    “做這事的時候,你也沒有和我打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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