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建武坊前。


    長安城內的裏坊越是靠近皇城,其居住者的身份就越是尊貴。緊挨著皇城的裏坊有八個,皆是以大晉過去帝王的年號命名,其中最為尊貴的當屬以高祖皇帝年號命名的建武坊。


    燕趙歌一身甲胄,隻有臉頰露在外頭,腰挎天子劍,凝視著這座自從建成後沒有一個人敢硬闖的裏坊。


    無數穿著錦衣衛官服腰挎長刀的長水營將士舉著火把,照亮了前路,也照亮了建武坊的大門


    世祖皇帝登基之前,鎮國公府的先人就是世祖皇帝的屬將,等世祖皇帝登基,被認為鎮國將軍,原本隻是個有名無實的雜號將軍,卻偏偏在北伐戰爭中打出了名堂,後來得以開府建衙,等到還都長安,得封鎮國公。


    鎮國公府和昭德皇後的娘家葉家是一樣的,皆是數代人馬革裹屍,隻是運氣比葉家好一點,留下了一個上不得戰場的稚子,還順利長大了。


    三代鎮國公的功勳,就是鎮國公府的保命符,也因此鎮國公才敢做這種事。


    連橫世爵?


    上一個膽敢連橫世家貴族的頂尖貴族姓王名莽,最後篡了前朝。


    “指揮使。”季鈞穿著一身黑色短打,半蒙著臉,湊過來道:“已經控製了建武坊的兵士。”


    長安夜裏是不閉戶的,各個裏坊隻關走車的正門,卻不關一次隻餘一人通過的側門。也因此,各個坊門處都設了一個隊率,領一支五十人的小隊,來保證不會有不法之徒闖入裏坊,和處理隨時可能發生的意外。這支小隊歸屬於負責長安城警戒的中尉掌管。


    現任中尉燕趙歌不認識,就算認識也沒必要通氣,自錦衣衛設置以來,錦衣衛執行事務,從來都沒有需要和誰提前打招呼一說,天子爪牙,自然隻聽命於天子。這是錦衣衛得罪了許多人的原因,但也成為了被皇帝信任的根本原因。


    “將建武坊的隊率帶過來。”燕趙歌道。


    季鈞應了一聲,讓人將隊率帶了上來。


    那隊率二十餘歲的模樣,站到燕趙歌眼前,拱手道:“請問您是哪一位,也好叫末將知道是從還是不從。”


    燕趙歌頓時來了精神,問道:“從怎麽說?不從又怎麽說?”


    “您若是有聖旨,末將自然當從,請您入坊。您若是沒有聖旨,隻憑著您的手令和腰牌,恕末將不能從命,便是死,也要在此阻攔於您。”那隊率道:“請您將聖旨於手令腰牌借末將一閱。”


    燕趙歌痛痛快快地交了自己的腰牌手令,被季鈞帶著的聖旨是長公主剛剛才寫出來的,上頭墨跡半幹未幹。


    錦衣衛腰牌是銅製的,正麵用陽文寫有“錦衣衛指揮使燕趙歌”字樣,背麵則是用陰文寫著“朝恭官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及借與者罪同,出京不用”,側麵又有發此腰牌的時間:興平三年七月初九,卻是先帝駕崩的那一日。


    隊率核對了錦衣衛腰牌和聖旨內容,雙手高舉著聖旨還給燕趙歌,躬身道:“末將職責所在,請您莫怪。”


    燕趙歌將腰牌收到懷裏,聖旨放到季鈞手裏拿著,看著隊率道:“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敢以隊率之職攔九卿的,這是你分內之事,我既然不會怪你。卻不知你姓名?”


    “末將姓賈。”


    “長安裏姓賈的一千個沒有卻也有一百個了。”


    “賈琰。”


    “哪一個賈?”


    “末將姓賈,自然是末將父親的賈。”


    燕趙歌心裏已經有數了,看著賈琰道:“錦衣衛裏我缺個副手,你願不願意跟我?”


    賈琰沉默片刻,道:“末將歸屬於中尉,您應當與中尉說此事,不該與末將言。”


    “我隻問你願不願意。”


    賈琰不肯答話了。


    “那就之後再說此事罷。聖旨你既然也看了,勞駕為我開建武坊正門。”燕趙歌也不強迫他,左右人不可能丟了的。


    賈琰點了頭,帶著建武坊的兵士緩慢推開了建武坊的大門。


    世祖皇帝封下的八個國公府如今隻餘七家,其中五家都在此處,隻有榮寧兩家不在。


    火把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照亮了燙金的牌匾。


    按照製度,五戶為一鄰,五鄰為一閭,二十閭為一坊。應當有五百戶人家的建武坊,卻被五個國公府占據了。


    燕趙歌看著鎮國公府的牌匾,在這之前,這座府邸在長安城裏處於超然地位,哪怕是同為國公的其他幾家在鎮國公府麵前都要矮上半截,誰也不敢在此放肆,但現在……她抽出腰間天子劍,冷然下令道:“傳我將令,緝捕鎮國公、奉國公、應國公、承國公闔府,膽敢反抗者,除國公及國公夫人、世子及世子夫人外,殺無赦!”


    閃著寒光的長劍霎時刺破了黑夜。


    旋即,有手持重戟的軍士上前,用力擊破了厚重的大門。


    “什麽人這麽大膽?!”幾個守著大門的門人嚇了一大跳,大聲喊道:“這裏是鎮國公府,你們不要命了嗎?!莫要忘了老鎮國公的恩德?!”


    然而能回答他們的隻有兵戈利器。


    長水營的將士手上動作連頓都沒頓,隻將刃鋒架到他們身前,門人立刻嚇得挺直脊背,半分猶豫沒有地跪在了地上,生怕割破了自己的脖子。


    舉著火把的將士們手握長刀,魚貫而入。


    喧嘩聲立刻驚醒了沉睡中的建武坊,連旁邊的幾個裏坊也被行走間甲胄摩擦和兵器碰撞的聲音驚動了。


    無數人從床榻上爬起來,或驚恐或驚惶地望著遠處的火光,聽著兵刃的鳴叫。


    有附近幾個裏坊的人大著膽子跑出自己所在的裏坊,躲在暗處悄悄觀望,待看清舉著火把守在坊門外頭的將軍身上穿著的衣服時,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錦衣衛!


    大晉成建製配備長刀的部隊僅有錦衣衛。


    有人禁不住驚呼出聲,然後立刻閉嘴跑回家裏去送信了。


    隻看那火光之地,就知道出大事了,建武坊裏五家國公府,無論哪一家出事都不是小事。奉應承順四家因為同為天家耳目,慣來是同氣連枝的,拔起蘿卜帶著根,要動絕對不止一家。而鎮國公府地位超然,這一家倒了,整個武勳階層都要震一震。


    很多人都以為錦衣衛就算複出了,但畢竟已經廢掉了二十年,想再啟用並非是簡單的事,在河東以羽林充當錦衣衛的事情不是秘密,但可以這麽做一次,難道還能這麽做幾年?天家臉皮要不要了?這麽想來的話,最起碼幾年之內錦衣衛還不是能轄製他們的手段。


    可惜天家就是不要臉皮了,倒不如說,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並不介意被人在背後說狐假虎威,亦或是狗仗人勢。


    燕趙歌拎著長劍跟在後麵,冷眼看著這一場變故。


    京營八校中,越騎、胡騎和長水三營在長安裏是沒有根基的,這三營的將士皆是歸義人的後代,仰仗著天家恩德生存,絕不會因為敵人是高官厚祿之輩而心慈手軟,隻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是最快的刀子。


    沒花多少時間就攻破了鎮國公府,大概也有他們沒有抵抗的緣故。數百名年紀不同的男女被繩子捆著,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一個身形魁梧,卻頭發斑白的老者被壓到了燕趙歌身前。


    “鎮國公。”燕趙歌抬眼,看著這位曾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的鎮國公,連右相在他麵前都要給三分薄麵,足以說明其權勢了。


    鎮國公看著燕趙歌,麵色淡然,道:“此番輸了,卻不怪我,隻怪其餘三家長了個豬腦子,不聽人言。”


    燕趙歌笑了笑,道:“這你倒是怪錯人了。”她俯下身子,用隻有鎮國公聽得到的聲音說道:“這些日子的流言,也有我一份。便是沒有此事,我也不會容你轄製長公主。”


    鎮國公神色卻變都沒變,隻道:“怪不得你會贏,原來你早已計劃好了,以有心算無心,我輸得不冤。隻是,就算我死了,鎮國公府仍然能傳下去,你將來觸怒天家的那一天,你靠什麽保住燕家滿門?”


    燕趙歌反問道:“我為什麽要保住燕家滿門?棋場博弈,無人不是棋子。既然想下場賭自己贏,就要做好滿盤皆輸的準備。”


    鎮國公哈哈大笑,道:“不愧為被先帝看重的燕侯,怪不得先帝願意以仁宗皇帝的名義為你背書,天家可真是找了條好走狗!”


    燕趙歌麵色如常,揮了揮手,道:“押到昭獄裏去,解邯鄲侯的寂寞。”


    鎮國公深深看了燕趙歌一眼,目光略過遮住半張臉的季鈞,忽地玩味地笑了。


    “燕趙陳三家連在一起,燕侯,我等你被天家猜忌的那一天,你的下場一定不比我好。”


    燕趙歌麵色一變。


    等到鎮國公被帶走,她抓住季鈞,緊緊盯著季鈞的眼睛,神情由驚疑不定轉為不可置信。


    季鈞眼神裏全是不解之色。


    “季鈞,你還記得你原先姓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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