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成侯僅剩這麽一個兒子,除了磕頭謝罪之外又有什麽辦法?難不成還能把這僅剩的兒子砍了頭?


    長公主就是因為知道這個,才更加怒火難消。


    顧世澤是誰?鎮南將軍顧世瀾唯一的兄弟,老鎮南將軍最寶貝的兒子。老鎮南將軍當年有個青梅竹馬,兩人情投意合,可那青梅竹馬卻先天虧損,難以有孕,老鎮南將軍不得已另娶他人,而青梅竹馬甘願為妾,因為她不能生孩子,加上和老鎮南將軍情誼深厚,將軍夫人也不曾為難她。等過了幾年,這青梅竹馬竟然奇跡般有孕,早產剩下了個孩子。


    這孩子就是顧世澤,顧世澤出生後,沒幾年親生母親就去世了,將門子嗣不易,將軍夫人將孩子抱過來養在自己膝下,當親兒子養。


    若隻是如此倒也罷了,顧世澤先天不足,練武精力不濟,文采卻是一頂一的,得了元興四年的狀元還不夠。任翰林時奏疏一封接一封,幾乎每一封都能得仁宗皇帝歡心,尤其是在宗室尾大不掉的問題上正和仁宗皇帝心意。宗室得知後忍了又忍,最後實在任不了,聯合吏部將顧世澤踢出了長安,外放做縣令。結果顧世澤在外做官做得也風生水起,不到十年時間一路做到了一郡郡尉的位置。


    元興十年,獻太子薨逝,仁宗皇帝悲痛之下,決定在宗室裏擇一子過繼。遠在廣陵的顧世澤得知消息後,一封奏疏寄到長安,言明過繼近支宗室和遠親的利害,甚至在最後附了一句“如今支強幹弱,倘若過繼近支宗室,將來誰為支誰為幹?”


    仁宗皇帝最後打消了從福禮沈江湘五王府過繼的念頭,轉而去尋遠親,最後挑到了後來的魯王府頭上。


    這事被宗室得知,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其肉,趁著顧世澤到了轉任的時候,直接將人運作到了廣陵郡去。最後如他們所願,顧世澤病死在了廣陵。


    過繼近支和過繼遠親相比,到底哪一個更恰當,說也不好說,但顧世澤代仁宗皇帝受過卻是確確實實的。


    除此之外,顧家在蜀王薨逝之後,拆分蜀王遺留的兵馬也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顧世瀾甚至成功離間了蜀王五子。多重考慮之下,作為遺孤的顧令儀不僅要活著,還要活得好好的。


    這樣才能讓天下世人知道,天家從來不會忘記功臣,連功臣的遺孤遺孀也不會。


    “你兒子以為可以憑著獨子的身份拿捏你,你是不是也以為你是太後兄長,當今國舅,我又名不正言不順,就不敢廢了你的爵位?是也不是?”


    這可是誅心之言,若是流落出去,長安有了國舅家憑身份拿捏長公主的流言,陳家全家都要死。


    陸成侯額上冷汗淋淋而下,被猜中心思的恐慌一瞬間大於了對獨子的擔憂,他咬著牙閉上眼睛,對著長公主磕頭,哭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你不敢?你兒子連顧令儀都敢動,還有什麽不敢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兒子如此,我看你也未必是什麽好東西。”長公主隻思考了一瞬就有了主意,她喊來值守的內侍,道:“擬旨,陸成侯嫡子陳度,四體孱弱,才疏學淺,德行不足,劣跡斑斑,難當大任,不當為陸成侯世子。陸成侯勞苦功高,老實本分,朕不忍其因子獲罪,故而準其過繼一子承爵。”


    陸成侯傻了一般地怔怔看著。


    內侍按著她的話寫完之後,長公主又看了一遍,才點點頭,道:“送去太後那裏用印。”


    陸成侯這才反應過來,哭嚎著道:“殿下!殿下!請您饒恕他!殿下!”


    “我可沒殺你兒子,既然這麽溺愛,就留在家裏頭好了,莫要出來禍害旁人家的孩子。”長公主冷冷地道。


    陳太後也早就對這個敗壞家裏名聲的侄子不滿意了,雖然陳家沒什麽值得人誇讚的名聲,但在這之前卻也沒什麽壞名聲,對於外戚而言沒有壞名聲就是最大的好名聲。況且她的兒子現在是皇帝,若是有一個惡名遠揚的表哥,世人聽了隻會直搖頭,如今陳太後眼裏隻有她的兒子,別說是唯一的侄兒,就是她親哥哥也不能礙著她兒子的路,誰擋誰死,隻要他回家待著做個紈絝子弟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她隻看了幾眼就用了印,又道:“陳家族地在琅琊郡,我雖然不曾回過族地,但聽聞族裏有不少麒麟兒,我兄長過繼可以從其中挑選。”


    內侍帶著用了印的聖旨和陳太後的口諭回來了,一字不漏地說給殿裏的兩個人。


    長公主笑了笑,看著神情呆滯的陸成侯,道:“陸成侯,接旨罷。”


    陸成侯動了動喉嚨,滿是淚水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他叩首道:“臣,接旨,謝陛下隆恩。”


    他知道,他接下了這旨意,他唯一的兒子這輩子就完了,德行不足,劣跡斑斑,難當大任,無論哪一個評價都足以壓垮一個尚未出仕的學子,這幾句評語注定了陳度這輩子隻能是個平頭百姓,別說是陸成侯這個爵位,他連官都做不了。


    就算他將來學好了,有著一道聖旨在,也注定翻不了身,皇帝之印在上頭,又有長公主和陳太後發話,他甚至連吏都做不了。


    可不接,不接就是死。


    “既然旨意已下,明日就將你兒子從太學裏頭叫回家去罷。”


    陸成侯帶著旨意失魂落魄地回家了。


    長公主又翻了翻那本冊子,將寫著“陳度以顧太守遺物為憑,索求雲雨之事,因顧令儀直言相拒,毀之。”那一頁撕掉,用筆墨將這一句塗黑了,無論怎麽看也看不出這裏原本寫的是什麽,才叫來值筆墨的內侍,道:“將這一本重新抄一遍。”


    “奴婢領命。”


    見內侍退出去,長公主才鬆了一口氣,老鎮南侯在世時將顧令儀當眼珠子似的寶貝著,底下的幾個孫子孫女誰也越不過去,顧世瀾也當成親生的養著,若是再因為外戚作惡讓顧令儀在長安裏傳出了什麽難聽的來,那天家真是對不住顧家了。


    事情安排妥當了,長公主才寫了回信給燕趙歌,顧家雖然早在高祖皇帝是就有威名,但這麽些年下來,連朝廷都南遷了,何況是一個將門。被代宗皇帝任用之前,顧家在蜀地是做鏢局的,後來又做了蜀錦的生意。老鎮南將軍至今,顧家發家才兩代,說自己是商賈出身也難怪。各地的戶籍不通,顧令儀籍貫是蜀郡的,長安這邊查不到顧令儀更詳細的信息是很正常的。


    寫到這裏,長公主忽然愣了一下。


    顧令儀去燕家做客了?


    難不成是留宿嗎?


    她猶豫再三,顧忌著燕家和顧家兩家身份都不一般,到底還是沒在深更半夜把右相喊進宮來。


    罷了,明日早朝後再問問。


    燕寧康洗好了澡,回房時發現顧令儀早就在床上坐著看書了,連頭發都擦幹了。


    “你怎地這麽快?”


    “是你洗的太慢了。”顧令儀用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早晨起來的太早,這一整天又是被教考功


    課,又是和燕侯對練了幾十招,身體早就疲憊不堪了,連眼皮都在打架。若不是顧忌著在別人家留宿,主人還沒回來就睡過去實在說不過去,不然顧令儀一上床就能睡過去,能撐到現在實為不易。


    “剛才和我大哥說了幾句話。”燕寧康繞過新放進來的床,爬上自己的床裹著被子,他倒是不覺得困,頭一次有人來他家裏留宿,還住著一間屋子,秉燭夜談四個大字已經在他腦海裏盤旋很久了。


    見燕寧康進了被子,顧令儀撚了撚燈芯,讓燭光變得更黯淡一些,才鑽進被子裏。


    “顧九。”


    “……嗯?”


    “我能這麽叫你嗎?”


    “你不是已經叫了嗎?”


    燕寧康一想也是,於是道:“我在家裏行三,你叫我燕三也行。”


    “我叫你大名就是了,你能不能快點取表字……”顧令儀在被子裏又打了個哈欠,這下有被子就不用再用手遮著了,“總叫你名字感覺太失禮了。”


    “你不是也沒有表字嗎?”


    “我又不出仕。”


    “啊?你不出仕嗎?你不出仕為什麽來學裏讀書啊?”


    “不是所有人都為了出仕才讀書的,你蠢不蠢……”


    燕寧康被噎了一下,又去想別的話題,道:“等我槍法練好了,和你一較高下。”


    “比我高半個頭還要和我一較高下,丟不丟人啊你……”顧令儀控製不住地翻了個白眼,但是因為眼皮是在太沉重了,沒翻起來。


    “那怎麽能說是丟人呢,你個子肯定也會長起來的!”


    “長不起的長不起的……”


    “哎說起來,你既然出身鎮南將軍府,為什麽說自己祖上是蜀地經商的啊?”


    “我祖父做鎮南將軍之前顧家是經商的……你話為什麽這麽多……”


    燕寧康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顧令儀已經睡著了,他又不能把人家拽起來問,而且他也不知道問什麽。大腦興奮了一會兒,睡意上湧,慢慢地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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