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人也真是夠蠢的,一個個都鍾鳴鼎食的,怎麽一個比一個蠢,世祖皇帝若是還在世,估計要氣得將爵位都收回來。曲歲寒蠢就算了,他不蠢的話也不會買通士子幫他在長安吹噓自己了,本身有未婚妻,卻想要和右相家議親,卻又肖想我們大晉的長公主。”


    “結果被你壞了好事。”長公主笑盈盈地看著她,這人真是奇怪得很,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認得的那一個,就敢上去壞事,也不怕真的惹到了不該惹的。


    “此言差矣,我這怎麽能叫壞了好事,分明是成了我自己的好事。”


    這個倒是真的,原本十九歲的燕趙歌是很少會出門的,就算出門也不會去茶肆就館這種地方,倒不是因為覺得去了跌份,而是她覺得做這種事情毫無必要,自然也不會去駁那為曲歲寒說好話的青衣士子。


    長公主卻是從這裏才開始關注燕趙歌的,彼時她沒考慮過燕趙歌和她同樣這種可能,隻是希望能讓她走一條不同於前世的路,不想卻就此重逢了。


    “那我倒要謝謝你了?”


    “謝謝倒不必,不若以身相許?”


    “沒個正型。”


    “說起來,一開始是如何打算的?”


    長公主想了想,道:“曲歲寒雖然品性不行,但是才學確實是有的,不然也得不了狀元,我本來是打算用他來拿捏住右相的,那時候故右相若是致使了,沒有合適的人選,就隻能由原左相為右相,一層一層向上,便是如今的結果,你也看到了,左相根本沒法製衡右相。我原本是想拖一拖時間,等曲歲寒當了他的女婿,將人拿在手裏,右相自然會投鼠忌器。結果……”


    她眼神裏露出少許的惆悵之色。


    這裏的右相指的是原來的左相,左相則是原禮部尚書。


    結果皇帝駕崩了。燕趙歌在心裏接上了長公主沒說完的話。


    皇帝駕崩,新君尚在繈褓,朝廷便不能力求製衡了,哪怕一家獨大也要穩住才是,所以有了故右相致仕,原左相為右相。


    先帝失足不至於會成為長公主的夢魘,但她總歸是很遺憾的,人固有一死,卻不該死的如此荒唐。也因此,她對不擇手段的蜀國公更是憤恨至極。


    “那長安的風言風語怎麽成了你要選駙馬?”


    長公主眨了眨眼睛,道:“我用這個理由把秦峰從西涼騙來的,以為他會悄悄進長安,結果他是個大嘴巴,把事情說出去了,不得已就隻能製造流言了。正巧那時候母後的確催得緊,我就暫時借他一用。”


    燕趙歌哭笑不得,原來是這麽回事嗎?怪不得秦峰會說他進長安來就是為了娶長公主,她還當這人不知所謂口吐狂言,合著是被誆了。


    “你可真是……”她想說兩句,心理思緒煩亂得很,又不知道說什麽,最後隻能化成一個充滿無奈的眼神。“要好生照料自己才是。”


    長公主抿了抿嘴唇,聲音壓得低低的,道:“迫不得已。我怕重蹈前世覆轍,為了壓住蜀國公,做事難免急迫了些,有些人就給母後施壓,迫使我成親,離了未央宮,好讓他們肆意妄為。若不是恰好等到了你,大晉的長公主會死第三個未婚夫。”


    她看著燕趙歌的眼神裏難免帶了一絲緊張,她問道:“詠月,我是不是……不該如此?”


    燕趙歌還在後怕秦峰竟然有成為她家阿紹未婚夫的可能性,聞言愣了愣,感覺有些奇怪,便問道:“為何不該?”


    “因為我是為了,一己私欲而殺人……”


    這和旁的不同,為了天下殺人,為了百姓殺人,都有大義在,是為明正典刑而殺人,是理所當然。可無論是長平侯子的死還是高成侯嫡孫墜馬身亡,原因都隻有一個,她不想嫁。


    因為她不想嫁,所以她弟弟做了手腳,而為她定親的父親不知什麽原因,默認了這件事。


    燕趙歌做事從來都是挺胸抬頭的,除了殺人之外,還有前世的燕寧盛,她不虧欠於任何一個人。長公主對著如此光明磊落的燕趙歌難免生出幾分心虛來。


    “那長平侯不是騙婚嗎?我記得他以庶子代嫡女,難不成是我記錯了?”燕趙歌仔細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道:“高成侯我記得似乎也犯了罪?”


    長公主一愣。


    “我不可能記錯的,哪怕是普通人家,騙婚也是不應當的,退婚理所當然,放在天家這就是欺君之罪,隻處置長平侯,全家流放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她想了想,有些憤憤地道:“便是庶長子又如何,就算擔心出身,過到主母名下充當嫡子也未嚐不可,卻用這種狸貓換太子的手法,這種家風不可取!”


    長公主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她忍不住握住燕趙歌的手,低聲道:“你不會覺得我手段肮髒嗎?”


    “對付這種人還要端著架子嗎?”燕趙歌知道她隻是在自己這裏才會這樣不安,就如同她仍然會因為前世長公主的瞹昧而有些忐忑不安,但這已經不能主導她了,遲早有一天,她會徹底甩脫前世。她反握住長公主的手,溫聲道:“阿紹,保護自己的時候是無須吝嗇於任何手段的。”


    長公主喘了口氣,挺直的脊背下意識鬆了兩分,隻覺得心上少了一塊大石,又像是漂泊無依的旅人終於找到了歸宿,於是心下終於安定了下來。


    燕趙歌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手背,輕聲道:“共臥錦衾話石爛,同看鵲橋等海枯。我心亦然。”


    兩人相視一笑。


    “說起來,以如今的狀況,曲歲寒要如何處置?”


    “雖然是我利用了他,但誹謗也是實實在在的。等收了網便按罪論處。”


    燕趙歌提議道:“那不如流放到北地去,若是遇上了秦峰,說不定會發生什麽有意思的事。”


    這倒是可行。長公主想了想,讚同了她的提議。


    燕趙歌在宮裏待到晚上,才施施然地回府了。


    太學裏頭,燕寧康正整理著自己近些日子寫的文章,裝訂成冊,準備帶回家去。明天開始有三日的休沐,之前他隻回家住兩天罷了,但長兄終於回了長安,少不得要過問他功課,口說無憑,幹脆拿著冊子回去,也好叫兄長知道他在太學裏有下過苦功夫。


    太學的宿舍皆是一人一間,雖然比不得家裏頭,但勝在清淨。因為前頭有友人說了要來尋他,他便沒關房門。正整理著,門外頭有個少年敲了敲門,喊了一聲“燕兄”。


    “顧兄。”燕寧康立刻放下手裏的東西迎人進來。


    這太學裏頭的學子皆是心高氣傲之輩,自詡才華橫溢,他是勳貴出身,又是半路被塞進來的,與他交好的沒有幾個,隻有這一個名字換做顧令儀的,八月底才來的,年歲不大,個子也要比燕寧康矮不少,還長得很漂亮。同樣是半路插進來的,燕寧康立即就對顧令儀有了維護之心。


    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以顧令儀的樣貌和隨身物品來看,應當也是出自世爵大家的,卻並不盛氣淩人,無論對誰都是溫和有禮的,被冒犯了也會有理有據的回擊,並不忍氣吞聲,也不咄咄逼人。這個性子相當合話不多的燕寧康胃口,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朋友,一齊習武一齊讀書,幾乎形影不離了。


    “上回休沐,我和我爹說起得了你的照顧,他聽聞你文章做得好,品性也好,特地讓我來問問,願不願意來家裏做客?”顧令儀道。


    燕寧康有些意動,他要走文官的路子,燕家在文臣裏麵沒什麽人脈,最多為他除一除路上的荊棘,助力卻是給不了的。顧令儀平日裏看得許多書都是孤本,一舉一動又有大家風範,想來他爹也是學識淵博之輩,若是能上門拜訪,求得一二指點,說不定能少走許多彎路。


    他心裏這麽想,卻不得不拒絕,道:“顧兄,我家裏有事情,雖然感激,卻也隻能推辭了。”


    顧令儀頓時目露失望之色,雖然這樣失禮,卻忍不住問道:“你家裏有什麽事情?”


    燕寧康看著手裏的文章冊子,笑道:“我兄長才從河東回來。”


    顧令儀愣了一下,才想起燕寧康出身薊侯府,他兄長是燕侯,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


    燕寧康想了想,有些猶豫地道:“我上回休沐回家,同我父親說了在太學交了一位要好的友人,我父親說若是有機會請你來做客……不知你意下如何?”


    長安的年輕一輩,無論是勳貴子弟還是士子,都對這位心甘情願入贅天家的燕侯很感興趣。河東一案在長安引起軒然大波,更令他們好奇不已,這其中也包括顧令儀。顧令儀的爹做了一輩子文官,交好的也都是文官,突然有一家名聲赫赫的將門出現在眼前,又得了邀請,若是不去拜訪那簡直是虧大了。


    當即便應了下來。


    “明日一早用了早飯就去你家做客,我去給我爹回個信,告訴他晚些時候回去。”


    顧令儀應下來,高高興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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