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宇駭得瑟瑟發抖。


    “自然是忠君。”司鑒宏道。


    洪宇鬆了口氣,用希冀的眼神悄悄望著長公主,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的眼神。


    長公主注意到了,一邊驚奇於司鑒宏這種人竟然會有這麽天真的妹妹,一邊對著洪宇溫聲細語道:“我不信。”


    洪宇:“……”


    兄長我能不能先回家,你和長公主鬥起來實在太可怕了。


    司鑒宏笑了一聲,道:“微臣不過有一宗室爵位而已,食邑隻不過糊口罷了,有什麽底氣不忠君呢?再言,先帝乃微臣嫡親叔父,臣於微末之中得先帝恩惠,受封平山君,又有什麽理由不忠君呢?”


    “這話我姑且信你。”長公主勉強認可了這個說法,“所以,來此為何?”


    明明是你先詔我入宮的。司鑒宏在心裏搖了搖頭,論養氣的功夫,長公主還是不如燕王,若是燕王的話,怕是能和他東拉西扯一整天,隻要他不開口,燕王絕不過問,燕王會把他逼到角落裏,不得不交出主動權,燕王如果不死,他想篡位太難。隻是他現在帶著洪宇,不能和長公主你來我往地鬥上幾回合,即便長公主惱羞成怒,他也能淡然處之,總歸長公主奈何不了現在的他。


    他沒有子嗣沒有妻妾,所以能得所有人信任,想來燕侯也是因為這個才未有子嗣的,就是怕太子生疑,可惜還是蜀國公技高一籌。


    可惜了。


    罷了,他現在除了洪宇的身份之外,已經別無所求了。


    司鑒宏回過神,道:“微臣想以洪宇為平山君的承爵人。”


    “兄長?!”洪宇驚叫了一聲,總算意識到現在是在皇宮裏,又捂著嘴縮了起來。


    長公主問道:“理由呢?”


    “微臣不會娶妻,也不會有子嗣。洪宇是微臣僅有的妹妹,以為承爵人,理所應當。”司鑒宏道。


    “理由很充分。”長公主道,像是認可了一般,轉而又道:“可我記得,你是濟南王長子,不提夭折了的,如今還活著的同父兄弟也有三四個罷。”


    司鑒宏輕描淡寫道:“可臣是外室子,自然無法和天潢貴胄相提並論。臣的兩個兄弟都死了,洪宇是臣唯一的妹妹。況且她姓洪。”


    “正因為她姓洪。”長公主道。


    姓洪的人怎麽能承司姓的爵位?


    “正因為她姓洪。”司鑒宏道。


    就因為她姓洪,才能承我的爵位。


    長公主沒想到洪宇在司鑒宏心中分量這麽重,細細打量了洪宇幾眼,身量不算高,有些營養不良,但長得很俊秀,看得出父親母親的容貌都很出色,比起十一二歲更像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因此才能雌雄莫辨,又像是個漂亮的小娘,又像是個俊俏的少年郎。


    她莫名地聯想到了燕趙歌。燕趙歌十一二歲的時候,興許也是這副模樣罷。


    長公主思緒幾轉,對上洪宇的視線,眼神怯生生的,像是受了驚的兔子。這點卻是和燕趙歌不像。燕趙歌病懨懨躺在床上的時候,還是眼眸透亮,嬉笑著說姐姐真好看。


    司鑒宏能將這個孩子亮出來,也是在給她一個握得住把柄,讓她放心。


    “我允了。”沒什麽不能答應的,不過是一個封君罷了,宗室封君上百,不多這一個。長公主看著洪宇,正色道:“你要你兄長的平山君,還是要一個縣主?”


    司鑒宏沒有接話,他看著洪宇,這事要洪宇自己做主才是。洪宇緊張得有些發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殿下,這兩者有、有什麽分別嗎?”


    “你要你兄長的平山君,就必須姓司,入宗室。若是縣主的話,我可以給你一個洪姓忠臣之後的身份。”長公主看她的眼神有些憐憫,又有些感同身受。


    這個孩子和燕趙歌著實有些像,當年的燕趙歌沒有選擇的餘地,若是能給她機會,她未必會選擇這樣一條路,興許也會和如今的選擇一樣,可那至少是她自己選擇的,而不是被迫走上後來的路。


    基於此,她願意給這個小姑娘一個選擇的餘地,而不是任人擺布。


    洪宇思量了一下,她攥著司鑒宏的衣角,低聲問道:“無論哪一個,我哥哥都還是我哥哥嗎?”


    司鑒宏一怔。這是洪宇第一次叫他哥哥,而不是兄長。


    “前者是,後者不是。”


    “……那我要姓司。”


    沒顧忌長公主在場,司鑒宏低聲問道:“洪宇,你確定嗎?無論哪一個都不要緊的,你姓什麽都是我妹妹。”


    “我確定。我要我哥哥。”洪宇又微微漲紅了臉,道:“外姓叫哥哥的話,會被說閑話的。”


    這是洪宇自己的想法,司鑒宏也隻能歎一口氣。他看著長公主,道:“請您給洪宇一個身份罷,但是不要落到濟南王府去。”


    長公主聽到濟南王府四個字也皺了皺眉頭,這一係實在是太不成器了點,但凡上進一些,也不會落到全府人沒有一個在朝為官的地步,比仁宗皇帝時刻意避嫌的沈湘江三王子嗣還不如。


    “這事我會斟酌的。”


    司鑒宏點了點頭,又道:“請您為洪宇賜名。”


    洪宇怔了怔,有心想問我不能直接叫司洪宇嗎,但這個場合不能隨便說話她還是懂得,雖然長公主看起來很和藹的模樣,但是她父親看起來也很和藹,實際上卻是一片黑心腸。她打了個寒顫,緊緊地抿起嘴唇。


    “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呢。”長公主輕笑,說什麽給她送把柄,其實是讓她給這個小姑娘保駕護航,天家賜名,其保護的意味在明顯不過了。“你用什麽來和我換這個名字?”


    “蜀地糧倉。”司鑒宏道。


    長公主悚然而驚。司鑒宏能提出來說明這個糧倉肯定不是被朝廷掌握住的幾個蜀地糧倉,那麽是哪一個,就顯而易見了。她看向默默聽著的洪宇。


    “兄長和長公主說些事情,讓旁的姐姐帶你去坐一會兒,待會兒我們就回家。”司鑒宏摸了摸洪宇頭上紮著的總角,將她交給了宮女。


    待洪宇走遠了,不等長公主問,司鑒宏立刻道:“您想為燕侯鋪路,僅僅河東是不夠的。蜀國公為謀反準備了幾十年,從故蜀王在世時便一直囤積東西,到如今無論是兵械還是糧草,都是一筆極為龐大的數字。微臣用這個,和您換一個賜名。”


    這已經是非常直白的話了,隻差明言我也是從後世而來的。


    長公主不奇怪司鑒宏為什麽會知道這個,最後整個朝廷都在司鑒宏手裏,有人願意為了蜀國公殉死,自然也有人願意為了活命而坦白一切,她隻是不懂,為什麽司鑒宏會篡位。


    這根本毫無征兆。


    “我要一個理由。”


    “因為燕王死了,獨木難支。”


    長公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聽起來很真實,但也並非不是假象,如果她死之前司鑒宏沒有多嘴的話。


    “罷了,我也不過隻是想要一個理由而已。”我知道你在說謊,但我不追究了。


    “微臣敬謝殿下。”


    長公主思量了一下,道:“堂堂魯王,卻是什麽外室子出身,丟人現眼,以為我不懂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兒嗎?當年明媒正娶,卻又逐人出府,連個名分都不剩,左右我看濟南王府也很不順眼了。既然濟南王不想要你這個嫡長子,那我也隻好奪人所愛。平山君,本宮有三位兄長,不知你喜歡哪一位做你的父親?”


    司鑒宏臉上露出一絲錯愕,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要將自己過繼出去……不過這樣也好,總算是能和濟南王府一刀兩斷了。他對著長公主躬身道:“任憑您安排。”


    無論是天家還是平民百姓,過繼自己的子嗣給無嗣的兄弟延續香火是很常見的現象,長公主此舉雖然不走尋常路,卻也說得過去。不過仁宗皇帝一共三子,二子和三子皆是夭折,隻有長子是病故,一般來講是不會給夭折之人延續香火的。


    民間說法裏,孩子要健健康康長到六歲,才算真正的降生,六歲之前夭折的幾率實在太大了。


    “我長兄名諱緒,取開端之意,乃是我皇祖父取的。過繼給我長兄,不愧對你才華抱負。”長公主道:“你也莫要再愧對我。”


    “微臣有罪。”司鑒宏跪了下來,曾經的事不足為外人道,但他既然做了,就要以一己之身扛到底。


    “鑒字輩嫡係從廣,高簷邃宇,屋深響也曰宏,宏宇乃是同義,與你母家姓氏又是同音,想來深得你心意,我也不做那等討人嫌的事,你妹妹還叫洪宇,隻改宗冊上的名字,願意從廣就從廣,不願意就名宇。”


    “謝殿下恩惠。”司鑒宏跪下磕了頭,他閉著眼睛,真心實意地道:“謝您饒恕微臣之罪。”


    “我不是饒恕你,是相處多年,時至今日我仍然無法相信你會篡位。”長公主看著跪在身前的司鑒宏道:“我不追問過去的事。你有你的理由,我隻問一句,我死後太子如何?”


    “太子仍為太子,微臣至死未曾有妻妾子嗣,臣死後,依舊以太子繼位。”司鑒宏道。


    長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莫要和燕趙歌言及從前事,她不是我。我知你是故意給我理由去死,但燕趙歌無法不去介懷我的死,落在她手裏,你不會好過的。”


    “微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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