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寧盛是淩晨時分進的長安城,那時還沒到開城門的時間。他用力叩開城門,給守城的士兵出示了自己的羽林衛令牌和帶著錦衣衛指揮使印信的信箋,自然一路通行。


    他在城門處丟下了已經跑得精疲力竭口吐白沫的戰馬,又換了一匹馬繼續在長安城裏奔馳,奔著皇宮急行而去。這個時間天才蒙蒙亮,各家百姓還都沒醒,省去了他大聲呼喊以求讓百姓避開奔馬的力氣。事實上他也沒有力氣去呼喊了,前一日午時從河東出發,一路上晝夜不停地奔馳,才終於在這個時候到了長安。為了節省時間,他隻在各處驛站換馬的時候吃了幾口餅子,再喝幾口水,馬匹備好便上路。因為長時間的騎行,他的大腿內側已經被馬鞍磨得血跡斑斑,他甚至沒有那匹口吐白沫的馬有力氣,隻憑著胸口的一口氣死命地拽著韁繩,才能讓自己趴在馬上。


    已經接近上朝的時間,路上有不少或是坐馬車或是騎馬的朝臣,對一路奔馳的燕寧盛側目而視,議論紛紛。


    沒等守衛未央宮的衛士攔截他,燕寧盛就在未央宮門前摔了下來。他鬆開韁繩,放鬆已經僵硬了的腿部,就從馬上滾了下來。


    衛士慌忙來看他,燕寧盛臉色蒼白,喘著氣道:“羽林衛,河東——河東急報。”


    燕寧盛是被抬近宮裏的,他已經站不起來了。


    出了此等大事,早朝自然要推遲。長公主匆匆而來,從燕寧盛手裏接過信箋,他才終於放心地昏了過去。


    “命太醫好生醫治,不得有半點差錯。”長公主道。她看著燕寧盛血跡斑斑的腿部,還有因為長時間攥緊韁繩而在掌心深深勒出的淤血痕跡,忍不住歎了口氣。


    燕寧盛品性其實不壞。前一世燕寧盛下落不明,也無從查找。但這一世她曾仔細探查過薊侯府的每一個人,燕家的孩子每一個品性都不差,有燕嵐這樣以身作則的父親,臨原郡主嫁過去之後不曾苛待過兩個庶子,偶爾還會命人照看他們一番,兩個姨娘也不是什麽作奸犯科之輩,小節上可能有虧,但是為人是非方麵是沒有過錯的,如果有的話也進不了燕家的門。這樣的環境下養出來的孩子,做不出天怒人怨的事兒。


    這才是長公主願意拉燕家一把的原因,而不僅僅是因為這是燕趙歌的弟弟。


    燕嵐之前雖然不怎麽管庶子,但森嚴的家規在那裏,又有燕趙歌以身作則,兩個庶子誰也跑不出去,最多白天出門去吃茶聽評書,在府裏再鬧騰也出不了大事。但燕趙歌病了之後,門禁漸漸就鬆了。燕寧盛半點沒有防備,撞到了成心算計燕家的蜀國公手裏,最後被引誘著釀成了大錯。


    一個房裏連個豆蔻年華的侍女都沒有的公子哥,連男女之事的滋味兒都沒嚐過,一出門就跑到花柳之地用了淸倌兒?還是第一次去那種地方就做了這種事?


    十歲孩童都不信的。


    隻是事情畢竟已經做下了,那個淸倌兒又的確是宗室出身,隻不過血緣太遠了,比濟南王一係還要遠,長公主才能以年代久遠,宗譜不可查為由按下這件事。


    可那時的太子到底還是因為這個對燕家有了幾分芥蒂,不然也不會眼睜睜看著燕趙歌去死。


    幸好她回來的還不算晚,讓沈王子嗣盯住了燕寧盛,才沒有第二次釀成大錯。


    長公主按了按發痛的太陽穴,拆開了信箋。


    字寫得格外淩亂,看得出是時間緊迫飛快地寫出來的。裏麵寫了河東糧倉可能虧空數額巨大,河東營地荒廢,局勢糜爛,三百羽林不足以鎮河東,請調羽林全軍。


    不太好辦。如果河東糧倉虧空情況屬實的話,調羽林衛過去是沒有問題的,但燕趙歌用的可能兩個字,如果實際上沒有虧空的話,反而會使得河東勳貴們對長安產生不滿。燕趙歌能寫此封信,就說明河東的狀況確實需要一千羽林衛的鎮壓,但朝臣不信。在朝臣眼裏燕趙歌就是個沒經曆過什麽的毛頭小子,借著身為外戚才能擔當九卿之位,他們是一定會反對的。


    長公主思慮間,發現信封後麵又付了一行小字。


    河東糧倉走水。


    河東連日大雨,怎麽可能會走火,這隻能是人為放火。


    長公主到宣室殿,讓朝臣們看了這封信箋,最後以不容置疑的語氣下了命令:“命羽林中郎將統率在長安的羽林七百騎赴河東賑災,聽從燕侯號令。虎賁營即刻拔營,駐紮華陰縣,以防河東不測。”


    右相第一個讚同長公主的命令。


    左相不太讚同這個命令,一千羽林鎮河東綽綽有餘了,何必再派遣虎賁營過去?但長公主命令已下,這種時候頂牛就是在找死。


    沒有朝臣反對,羽林中郎將即刻領命,整頓羽林衛,一刻鍾之後,駐紮上林苑的羽林七百騎一人雙馬,從長安城奔馳而出。


    又過了一個時辰,駐紮長安城郊外的虎賁營七百騎拔營而起。


    這些是在河東的燕趙歌所不知道的,他也不知道燕寧盛會為了盡快傳信到長安晝夜不停地跑,差點把自己跑得沒了命。


    回營地之後,燕趙歌將司傳鑠和司鑒楊找了過來。


    “兄長。”司傳鑠先是悄悄瞥了幾眼燕趙歌的神色,心裏有些忐忑地叫了一聲。


    燕趙歌沒有反駁,嗯了一聲算是應了,她道:“找幾個會盯梢的,在城外三十裏處給我盯著從長安來的人,神色匆匆的、騎著馬的、沒拿什麽大包袱的全部攔下來。我要攔的是河東在長安的眼睛,寧盛回長安去了,我將這個差事交給你們,事關重大,莫要搞砸了。”


    司傳鑠眉開眼笑地道:“兄長您放心,我等必然給您辦得妥當。”


    司鑒楊詫異極了,他一肚子疑問又問不出來,等出了營帳,才問道:“小叔父,您為何稱燕侯為兄長?”


    司傳鑠細細講了燕趙歌冒充宗室的事情,他對於認了燕趙歌為兄長這件事十分得意,笑嘻嘻道:“如此一來我便是燕侯的兄弟,誰不高看我一眼?”


    司鑒楊皺眉道:“小叔父本來也是長公主的兄弟,犯得著如此嗎?”


    司傳鑠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兄弟?你敢叫長公主一聲長姐嗎?禮福沈湘江五個親王府,算上濟南王府,傳字輩的男丁有多少你數得過來嗎?不說旁的,我們沈王府我行十一,長公主會認這麽多兄弟嗎?就算是認了,嫡係的兄弟不比我們更親近?人家有爵位有田,我們這種庶出的有什麽?這麽多人眼巴巴瞅著,攀長公主哪裏比得過攀燕侯容易?”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指頭使勁兒點了點司鑒楊的腦袋,恨恨道:“平時對燕寧盛莫要端著,打好關係沒有壞處。父王百年之後我至少有個封君的爵位,不愁吃不愁穿,你一個國公庶子到那時候還有什麽?你自己的嫡親兄弟有多少?算上你各個叔伯的子嗣又有多少?別忘了你爹後院裏還有大著肚子的,分家的時候這麽多孩子你能撈到什麽?不趁著現在扯著王府的虎皮給自己撈點好處,你等到那個時候誰管你是誰啊?”


    司鑒楊也不敢躲,苦著臉挨訓,道:“侄兒知錯了,小叔父你莫要再戳了,腦袋要爛了。”


    “我看你就來氣!”司傳鑠這才收回手,哼了一聲道:“要不是當初我攀上長公主,領了燕寧盛那個差事,如今羽林衛哪有我等的位置,你以為羽林衛那麽好進的嗎?下次再見到兄長,莫要再叫燕侯,學著我叫叔父。人家手裏漏點東西都夠你吃一輩子得了,萬一給你個機會到北地去撿個爵位,那豈不是賺大了。”


    司鑒楊臉皮抽了抽,這下又多了個叔叔。


    昨夜燕趙歌一聲令下,河東衙門連夜派人跑遍了下屬的二十四縣,抽調預備役的民兵青壯。原來的郡兵找是肯定找不回來了,軍籍名冊都是早些年的,很多人都死了,就算沒死歲數也不小了,根本不符合郡兵的條件,河東太守幹脆從下頭的縣城裏重新抽調青壯,左右這位司將軍說既往不咎,既然如此再填一點小錯也不要緊。


    天剛剛放亮的時候,一千個有過訓練經曆的青壯就站在了河東營地裏。其中不乏世代的兵戶,甚至有幾個往上數幾代的男丁都有過戰爭經曆。


    燕趙歌暗暗點頭,這麽看的話,河東還不算爛得太徹底,至少兵戶還沒有爛。她將名冊交給被召回來的劉破奴,既然已經有了一千個願意當兵的青壯,那哪些慣於給地主家做工的人就不要回來了,她甚至連原來在營地裏混日子的郡兵都發了些糧食遣散回家了。


    “有一個算一個,出身籍貫都記錄在冊,但凡出身世爵或是家裏有爵位的通通不要,和河東勳貴沾親帶故的一概不要。”


    劉破奴十分詫異,三百羽林衛盡是勳貴子弟,怎麽到了河東郡兵這裏就統統不要了?難道長安的勳貴比河東的勳貴更高級嗎?他想不明白,但燕趙歌不解釋,他也就隻能懷著疑問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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