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衙門的路上,坐在馬車裏的禮部尚書陷入沉思。


    真是令人萬萬想不到,老先生浸淫相術幾十年,精通《易》,德高望重又不慕名利,幾乎不出麵應酬,本以為是個高風亮節的人,卻沒想到居然如此擅長阿諛奉承之事,做得得心應手,簡直□□無縫。


    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燕侯和長公主的八字如此相合,可這種天作之合的八字一向是萬中無一,門當戶對又八字相合,又更是萬中無一中的萬中無一。哪裏這麽容易就遇見了?勳貴人家合八字時一般都隻敢說旺夫利家之類的話,哪裏有人敢往外說某某兩家結親乃是天作之合的。


    真是想不到啊……禮部尚書又想到老先生講解八字是那一臉驚愕又帶著欣喜的神情,心中更是佩服,自己還是太年輕了些,看看人家胸有成竹的模樣,看來這尚書之路還要走很久。他今年不過三十又七,前禮部尚書升任左相國,禮部底下實在是沒有人了,隻有更年輕資曆更淺的,才不得不把他這個禮部右侍郎提了上來,不然按照規矩他還要再熬上幾年資曆才行。


    不過天作之合再好不過了。新帝年幼,長安不穩,急需長公主坐鎮朝堂,若是婚姻之事穩定,攻訐長公主的人想必也會少很多了。


    他想了又想,還是有些忍不住,還是掀開簾子,喚來一個禮部的文書,道:“請老先生過來一敘。”


    禮部文書應聲,轉頭去請坐在另一個馬車裏的老先生。


    老先生一臉疑惑地上了禮部尚書的馬車,他剛坐定,禮部尚書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可是長公主有所托?”


    老先生:“……不是你請我去合八字的嗎?婚事不是先帝賜下的嗎?”


    禮部尚書假意咳了咳,道:“您也知曉,那天作之合少之又少……”


    老先生恍然,道:“的確是長公主所托,請我一定合好八字。不過,這次合八字的結果卻不是我決定的。”


    禮部尚書的眉毛擰起來了。


    “本來是念著,長公主婚事不易,燕侯又才貌雙絕,的的確確是個有才的。先帝才大行不久,朝堂不能再有什麽波折,我才破例,做這麽一次手腳,可結果卻不是我能控製的,”他歎道。“那八字合在一起,的確是天作之合。”


    “真的?”禮部尚書有些動容,心裏也忍不住嘀咕了起來。“那長公主和燕侯命中的劫數是怎麽回事?”


    “我隻能算出劫數,卻不能知曉具體,不然泄露天機,是要遭報應的。”老先生頓了頓,道:“不隻是天作之合,還有四個字,我剛才沒有說。”


    “哪四個字?”


    “缺一不可。”


    禮部尚書愣住了。


    果真有這麽好麽?


    外頭的百姓小吏不知曉,他們在朝的臣子可是再清楚不過了。


    若八字結果真的有這麽好,豈會拖到先帝病重時才定下婚事?仁宗皇帝臨終前就有賜婚旨意簡直是無稽之談,朝臣們早就清楚有這麽一道旨意,卻隱而不發,十之九八是空白的,不然的話,誰能攔住仁宗皇帝遺詔?


    “我家傳相術從前朝至今五百餘載,未曾見過如此不可分割的八字,合則一生合樂安康,分則曆經坎坷淒涼。”老先生搖了搖頭,看著禮部尚書猶疑不定的神情,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有些話不說為好。


    十幾年前,為了安老薊侯的心,他被仁宗皇帝派去薊侯府給年幼時的燕侯看相,看是否是早夭之相。雖然不算是長壽之相,卻也能活到而立之年,但卻是個天煞孤星的命,命裏無父無母、無妻無子。


    他算出來的時候著實被嚇了一跳,天煞孤星的命格少之又少,往往年幼喪父喪母,流離失所,及至老年又無妻無子甚至中年喪妻喪子,但薊侯府的人丁卻還算完整,燕侯隻喪母而已。他旁敲側擊了一下才得知,其嫡嫡親的母族皆喪,趙國侯府這個舅舅家是另外一支。


    他沒敢和老薊侯說燕侯的命格,隻說了燕侯不會命喪此病,之後才和仁宗皇帝稟明了這些。


    本以為薊侯燕家近些年會有什麽變故,卻一直安安穩穩,兄弟之間和睦,甚至出了兩位九卿重臣,他百思不得其解,直至今日再看燕侯八字,竟然能和長公主八字完全合在一起,解出來的字,也終於解了他的疑惑。


    所料不錯的話,這婚事便是長公主與燕侯各自命中的一劫,或許也是最大的劫難。兩人互相是對方劫難的唯一破局之法。


    不過這些話不能和禮部尚書講,不然長安說不定又要多出許多風言風語來。


    老先生到禮部衙門裏點了個卯就打道回府了,禮部尚書先將一行人都帶回去,再入宮麵見長公主。小定回禮直接交到宮人手裏便是,燕侯托管家交到他手裏的錦盒可一定得由他親自交給長公主。


    他年輕時也是如此啊,將一封封包含情意的書信塞到不起眼的盒子裏,再想辦法轉交給心悅之人。不過裏麵到底寫了什麽還真是令人好奇啊,不知道燕侯會不會如他一般,在裏麵偷偷塞胭脂之類的東西。


    見了長公主,禮部尚書恭恭敬敬地拜道:“臣恭問殿下金安。”


    “免禮。”長公主道,她本想問些什麽,一眼就看到了禮部尚書捧著的盒子,便轉而道:“這是什麽?燕侯托你送來的?”


    完全被搶了話的禮部尚書:“ ……”長公主怎麽猜得這麽準。


    他默默地將手裏的盒子交到內侍手裏,由內侍呈上去。


    長公主接過來,放在手裏掂了掂,然後隨手放在一邊,像是根本不在意裏麵的東西一樣,問道:“看見燕侯了沒有?”


    禮部尚書道:“燕侯未曾出麵。但有侍者已經量好了衣服尺寸,已經送到內務府去了。”


    長公主點了點頭道:“放聘時日定下沒有?”


    禮部尚書:“……”


    他定了定神,道:“八月的吉時用不得,九月十月又正逢秋收,不若定在十一月……?”


    長公主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禮部尚書立刻改口道:“臣愚以為,十一月不可,天寒地凍,不便於與百姓同樂,七月二十八正是吉日,宜嫁娶、訂盟,時節恰好。太常有言,近些時日皆風和日麗,最適宜不過。”


    長公主十分自然地笑了出來,就好象剛才給人壓力的不是她一般。


    她道:“那便辛苦禮部諸位了,商定好禮單之後便直接交到內務府去罷,我已下好了命令,若是有什麽為難之處,也盡管交由內務府。”


    禮部尚書道:“臣謹奉命。”


    禮部尚書出宮之後,先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又摸了摸自己官服的背部,觸感潮濕極了。他長長歎了口氣,趕回了禮部衙門。


    聽到放聘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八,在衙門裏的大小官吏都炸了起來。


    “這在時間上根本來不及!”禮部左侍郎一臉質疑地看著他道:“今兒已經是七月二十五了。”


    雖然明顯是以下犯上,但現在根本沒工夫計較到底誰是尚書誰是侍郎這種事,禮部尚書一邊擦汗一邊苦笑著道:“我也清楚,但長公主之命……”


    禮部由侍郎道:“長公主年過雙十,又屢遭悔婚,心急也是難免的。我等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乃是分內之事,莫要抱怨。但尚書,我等便是有四隻手卻也不能在三天內定好聘禮,長公主是否給予我等便宜行事之權?或是依照過往故事?”


    “都沒有。隻說若有為難之處,盡數交由內務府。”禮部尚書道:“我等隻要商量好禮單便是,可問題是,長公主府建製比親王,長公主於宗室位比太子,如今卻又以天子禮攝政……”


    聘禮到底是什麽規格的呢?


    眾人苦思良久,最終定下來,仿照先帝尚為太子時大婚的聘禮,去掉一些於理不合的用具,再將一些不太合適的東西換成別的,必如戒指換成扳指之類的,至於內務府有沒有這麽多扳指可就是內務府的事情了。


    長公主在宮裏,盯著那個錦盒,翻來覆去地看。


    這裏麵會是什麽呢?


    她先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信”字,想了想,又寫下“手帕”兩個字。


    這個重量大約就是這兩樣了罷。她想著,打開了錦盒,接著愣住了。


    裏麵擺著一個香囊,大紅色的,針腳不夠整齊,不夠平整,上麵還繡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生物,旁邊還有繡的很淩亂的花花草草。


    長公主擰著眉想了半天,判斷不出這到底是隻雞還是隻鴨子。


    給她換茶的侍女仔細看了看,忍不住笑了,道:“殿下,燕侯應當是想為你繡一隻鳳凰的。”


    鳳凰?


    嗯?


    嗯——?


    那這麽說來旁邊彎彎曲曲的不是水草?是鳳凰的尾羽?


    長公主左看看右看看,還是覺得這隻鳳凰長得過於奇怪了。


    “咳……是不是太……那個了點……”


    翌日,有朝臣發現,長公主腰上掛了一個奇醜無比的香囊,是放到街上一文錢兩個都不會有人買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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