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承認,燕趙歌有大才。”說話間,皇帝已經酒醒了大半,蜀國公如此言論,他也不可能再讓自己醉下去。“若按你所說,朕皇姐委身於燕趙歌,那又如何會親口和朕承認,說願意朕點燕趙歌為駙馬?”


    蜀國公道:“陛下,有一詞叫日久深情,以燕趙歌之才華,長公主傾心於其並不是異常之事。更何況,連在長安的臣都看得到燕趙歌之才華,長公主又怎會看不到?以臣之愚見,情誼想來是有的,卻也並非沒有怨恨。以長公主之心胸,為了大晉願意以燕趙歌為駙馬,並不難以理解。”


    怨恨嗎……


    皇帝想到了被他截住的字條,字字都是國事。果真隻是為了大晉嗎?所以連情愛之事半點都不提及?


    不,不對,皇姐一向守禮,親事未定,皇姐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而且他和皇姐說,認可燕趙歌時,皇姐臉上的高興也不是假的。


    如果蜀國公所言後世之事屬實,那皇姐就不是委身,而是心甘情願地下嫁。


    “以你之見,燕趙歌娶朕皇姐,隻是為了權力?”


    蜀國公斟酌著語言,道:“臣妄自猜測,或許有三分情誼在內。”


    “燕趙歌可納妾?”


    “不曾。”


    “可有庶子?”


    “無論嫡庶,不曾有子。”


    皇帝陰沉的臉色稍緩,看來燕趙歌所說隻心悅皇姐一人是真的,不然以蜀國公所說燕趙歌在北地的權勢,皇姐又是下嫁,沒道理會不納妾。


    蜀國公表麵不動聲色,內心翻江倒海。他沒想到長公主在皇帝心裏這麽值得信任,連後世長安動蕩皇子皆亡太子被擄這種大事都不值得皇帝深問,而是先關心長公主的婚事。不過無子這種事,連同房都未曾,哪兒來的子。


    果然長公主能獨攬大權不是沒有原因的。


    “你之前說殺了燕趙歌,他如何死的?”


    蜀國公道:“臣誘騙燕趙歌單騎入城,後亂箭射殺之。之後開門迎長公主。”


    “那之後又如何了?”


    “之後臣不知,臣死於太子還朝之日,長公主以為臣是亂臣賊子,斬了臣之首。”


    “北地兵馬皆在燕趙歌之手?”


    “並不,除燕趙歌之外,還有濟南王之子平山君,後封了魯王。”


    皇帝沉默不語。


    蜀國公的話真假參半,他要和皇姐去證實,但想來後世之事應當是真的,年初皇姐的確有許多行為很突兀,無論是詔諸王入京,還是在蜀地安插錦衣衛,讓征西將軍子進京趕考也很奇怪,趙國侯第二子也去了北地,若是這樣就說得通了。


    詔諸王入京是後來諸王有變,安插錦衣衛是因為蜀地是動亂之源頭,征西將軍子進京想來是想以其為質子,趙國侯第二子去北地的話……北地有變?匈奴破關了嗎?


    他信不過蜀國公,這些都不能直接問,不然先入為主的話,就難辦了。


    “你說燕趙歌為燕王,那鎮北將軍去了何處?”


    “鎮北將軍於今年傷勢了,燕趙歌以世子之身承爵。”


    皇帝恍然,怪不得皇姐要調鎮北將軍入京,還派了京營八校去北地,鎮北將軍若是死了,北地就不好辦了,朝裏還有不少空缺呢,可不能死了。


    他又細細問了幾個主要的朝臣與一些公侯家族的情況。待聽到征西將軍府聽詔不聽宣時臉色控製不住地沉了下來。


    鎮北將軍傷勢,臨原郡主服毒,燕寧盛不知所蹤,燕寧越成了兩腳羊,最後燕趙歌又死了。


    皇帝清楚得很,亂世裏的不知所蹤就和死了一樣,這樣算下來的話,燕家幾近絕嗣,以燕趙歌之權勢,長公主下嫁是必然的。不然朝臣和軍民都不會安心。


    蜀國公在宮裏待到了天邊漸明才出宮,他年歲大了,宮宴就很費精力,在宮裏又要正坐又要下跪,身上的舊傷都在隱隱作痛。


    隻是,這卻是值得的。


    北地大捷,匈奴被打斷了脊梁,無論誰上位都不會安穩下來,他留在北地的後手已經毫無用處,長公主重生得比他早得多,等他回來,蜀地兵馬已經被拆解,也安插好了錦衣衛,就算他統領的兵馬仍舊忠心,也已經沒有希望了。


    皇帝不會容他,他早晚要死。可前世的事情畢竟死無對證,隻要皇帝對長公主起了疑心,就不愁之後的事情了。自古天家無親,他不信皇帝會那樣信任長公主,現在信任,也不代表能信任一輩子。就算皇帝信任,可長公主的兒子會姓司,燕家有兵,長公主又有權,等太子長大,太子也能如皇帝一般信任麽?皇帝難道不會擔心長公主為了自己的兒子篡權麽?


    長公主,就算我司裕詳死了,你也得不到好,我在地下等你,等你和皇帝反目成仇那一天,有了這一把火,想來不會太遠。


    每逢朝臣入宮麵聖,必定會有史官於暗處記錄對奏內容,不過有些沒節操的皇帝事後會修改對自己不利的言亂。皇帝一夜沒睡,頭痛得很,卻睡不著。他看著那記錄,隻感覺頭痛欲裂。


    他叫來人,將記錄用蜜蠟封好,送到晉陽殿去。這種大事不能透露出去分毫,至於那記錄的史官和當夜值守的內侍,史官可以暴病了,內侍拖到永巷中打死即可,落到史書上,不過是一句觸怒皇帝罷了。


    長公主倒是不奇怪蜀國公也如她們一般,隻有一個人那是上天垂憐,若有兩個說不定是老天爺自有謀劃,她和燕趙歌互相確認身份之後,便明白重活一世的未必隻有她們兩個,隻是沒想到是蜀國公。


    蜀國公過分地安靜也讓長公主有過疑心,但隨著進一步地肢解蜀地兵馬,蜀國公仍然沒有動作,就算疑心也沒有那麽擔憂了,左右沒有兵權就翻不起浪花來,隻是蜀國公沒有垂死掙紮這一點讓人詫異不已。


    看了記錄之後,長公主禁不住搖了搖頭,怪不得,原來蜀國公在這裏等著她呢,這個坑挖得可夠深,她若是不小心謹慎,沒準還真的會摔進去。


    假如是原來的她,可能還會芥蒂於自己明明有才華卻因為不是男兒身而不能執政這一點,與皇帝爭奪權利。但現在已經完全不會了,她品嚐過萬萬人之上的滋味,虛榮過後隻剩下空虛與孤苦,她不想再品嚐第二次。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事情平定,皇帝如果還需要她執政,她就繼續給皇帝當靶子,逼不得已需要成親的時候,就挑一個紈絝子弟入贅,圓房是不會的,最後被意外便是了。如果不需要,興許是出宮開府邸,賦閑到死。


    可燕趙歌和她一起來了,沒有讓她等得太久,未來自然也要變一變。


    既然能相守一生,又何必孤獨終老?


    隻是,蜀國公這些話,皇帝信了多少呢?


    長公主猜不到,但她又不能去問,因為問了皇帝也隻會說他一個字都不信,可事實真的如此嗎?真的,一點點都不信嗎?


    真的嗎?


    長公主陷入了疑慮中,她舉棋不定,不得已給燕趙歌去了一封信。


    平心而論她是不願意燕趙歌知道之後的事情的,燕趙歌將一切都托付給了她,以身赴死,她卻什麽也沒守住,甚至還自暴自棄了,十年征戰才奪回來的一切,輕而易舉地又失去了。


    燕趙歌像是根本不在意一般,隻回了八個字——莫思莫想,莫猜莫問。


    長公主忽然恍覺,這就是蜀國公的計策,一旦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就遲到會生根發芽。


    最好的結局方法,就是不去想,所以皇帝連一句話都沒有問她,顯然也是不想提到這個。


    蜀國公麵聖第三日,有言官彈劾蜀國公大逆不道,意圖謀反,未央宮下旨,圈禁蜀國公府,查明原委之前,任何人不得進出。


    第六日,於長安蜀國公府中查出重甲五十副,輕甲近百,刀劍弓盾數百,另有大黃弩兩架。


    皇帝震怒,下詔將蜀國公及其諸子並年過十五的諸孫下入詔獄,下旨令錦衣衛徹查。


    以蜀國公之爵位,有權在家中收藏甲胄刀劍,但也僅限於幾副,而不是如此龐大的數量,簡直可以組裝起一支數百人的騎兵,強弓重甲,甚至還有嚴禁流露出去的大黃弩。


    蜀國公府就在皇城腳下,宮裏隻要一想到有這麽一支兵馬藏在這麽近的地方,隨時可能突入宮中,就不寒而栗。


    第十五日,蜀地錦衣衛上報蜀國公謀反之實證,其中包括私自開采礦山、蓄養戰馬數千、蜀地蜀國公府內家丁皆是百戰精兵……最後附了蜀地數位郡守、郡尉並將軍校尉的證詞與官印,證明錦衣衛所上報的內容皆是實情。


    如此一來,證據確鑿,連宗室也無法再求情了。


    第十七日,皇帝下旨,蜀王廟享不變,蜀國公除宗室,廢爵位,收起封地,所屬校尉部劃歸鎮南將軍府,其子孫皆廢為庶人,除爵。


    滿朝文武鬆了一口氣,不是大開殺戒便是好的,北地戰事未定,不好再在長安折騰,要殺也要等北地穩定再殺。


    皇帝正巧也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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